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22. 嬸嬸打電話的時候李康樂在旁邊屏氣凝神，默默祈禱黃文祥有安全回到育幼院。要是他又 耍性子逃跑，沒有青山鎮全部警力幫助，李康樂還真不知道去哪裡找他。 青山鎮那麼小，找一個人都雞飛狗跳。台中市那麼大，鬼知道黃文祥可以躲在哪個地方。 「是是是，這樣啊，好。謝謝院長。」 表嬸掛掉電話，臉上有一絲抱歉。「康樂阿，你那個朋友前幾天偷偷半夜跑掉，現在被禁 足一個月，近期要見他是不可以的。」 一個月阿，一個月後都開學了，李康樂很失望，但是又能怎麼樣。 開學第一天，李康樂剛醒來就見到金藤高中的夏季制服被整整齊齊放在書桌上，白色的襪 子是嶄新的，衣服水洗了又用熨斗燙過。椅背上掛著藏青色的書包，乳白色的毛筆字體寫 著「金藤高中」的字樣。 穿戴整齊出門，餐桌上擺了餐盤和牛奶，果醬土司和荷包蛋躺在一起，非常可口的樣子。 「來，康樂，坐下來吃早餐。」表嬸正把火腿腸盛到每個人的盤裡，手上的平底鍋滋滋冒 著蒸氣。 「康樂，帥喔，穿上制服人模人樣。」表叔正在看報紙，他啜了一口咖啡，抬頭給他一個 大拇指加大大的微笑。 這不是在做夢吧?眼前的影像美好的就像童話故事書裡才有的場景。 李康樂坐下來，享受夢寐以求家庭的幸福。 管他的，他想。如果這是一場惡作劇的夢，那他還是繼續睡就好。 表叔提議要開車送他上學，被李康樂禮貌地拒絕了。從家裡到學校有一台直達的公車，不 用二十分鐘就能抵達。 「康樂可是很獨立的孩子，才不像你嬌生慣養。」表嬸數落表叔，少了以往的劍拔弩張， 今天顯得心情特別好。「倒是你上班不要遲到。」 校門口的接送區來了又去很多私人轎車，一台比一台更氣派，連帶走下來的學生都閃閃發 亮。穿著同樣的制服，上流社會的小孩氣質就是不一樣。 慢慢踱往大門的路上，李康樂東張西望，半圓形的拱門上「台中市私立金藤完全中學」標 示了鄉下野孩子李康樂正式在大城市闖蕩的起點。學生數七千多，以升學為目標的重點學 校，哪是青山國小那個一到六年級每個人都認識的小地方可以比較。 為了抬頭瞻仰，李康樂差點摔了一跤，他踉踉蹌蹌，假裝沒事般站好，蠢樣早就被旁邊的 人看光。 路過的女學生摀著嘴笑，男學生用奇怪的眼光繞道而行，不近不遠處一群女生經過，嘰嘰 喳喳品頭論足。 女生們大多不知道，她們所謂的悄悄話聲音其實很大，方圓幾公尺都聽得到。 「那誰啊，好白癡。」短髮妹妹頭的女孩用手指偷偷指著李康樂。 「看起來是新生，國中部的?長得挺高。」雙馬尾女孩扶著眼鏡瞟了正在把衣服拉平的男 孩，視線從此移不開。 「身材好，長得很帥啊。」自然捲的女孩頂著貴賓狗的髮型，咯咯的笑。「是呆萌系的， 或是傲嬌?」 「妳們說，會不會剛好和我們其中一個人同班?」 「是的話真是賺到。」 李康樂發誓沒有要偷聽，都怪女生的討論太肆無忌憚，他覺得蠻親切的，在一切都未知的 狀態下，至少可以確定鄉下和城市的女學生都是一個樣。 「喂，剛剛跌倒的那個，小平頭，過來。」 門柱旁站著黑黝矮壯的男老師，兩條充滿肌肉線條的手臂抱胸，左腕上金屬錶帶閃著亮光 。 李康樂和所有人一樣，目光飄向那著中氣十足的聲音源頭，發現不一樣的是，那兩隻甲蟲 一般晶亮的小眼睛正看著自己的方向。 「我?」狐疑地用手指在鼻尖，李康樂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那些看著老師的視線 現在全轉到他臉上。 慢慢走向老師，一半的李康樂還在疑惑難道都市學校的規矩不同，連跌倒也犯法?一面心 驚膽跳，莫不是上學第一天就被盯上? 「幾年幾班的?」老師問話。「忠孝仁愛信義和平。」 「蛤?」李康樂不解，想說是什麼通關密碼。「溫良恭儉讓?」 「不是阿你。」老師的台灣國語很有趣，讓李康樂想到青山國小教務主任，不知道大家都 過得好不好。 「新生?一臉菜樣。叫什麼名字，班級在門口的布告欄，查了沒有?」 「報告老師，學生李康樂，國中一年級還沒報到，我……我馬上去找……找班級學號。」 李康樂不由自主立正站好，沒想到滿臉橫肉的老師噗嗤一笑，在他背上大力拍了一下。 「好，李康樂，老師看你體格好，要不要加入田徑校隊?考慮一下。」 好不容易折騰半天找到教室。「一年忠班」。幸好名字一下子就找到，不然一長串的人名 ，真不知道要看到天荒地老。 李康樂找了個最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進可攻退可守，又可以掌握全班的動向，青山小霸 王對挑座位的訣竅瞭若指掌。 班上已經稀稀落落坐了好一些人，全都成雙成群的交頭接耳，要不是原本就認識，就是熱 絡的抓緊時間在交朋友。 要知道開學的第一個禮拜就像戰爭一樣，必須趕快結盟結黨，朋友圈幾乎在之後的一個月 內就定型，接下來的三年能夠活躍或是被孤立，很大一部分都靠第一印象。 但是李康樂對交不交得到朋友一點都不緊張，在經歷了那麼多驚滔駭浪之後他已經長大， 不用屈膝卑躬也不再裝瀟灑，流於表面的社交功夫太累人，現在他只想裸臉面對這個殘酷 的世界。 要是黃文祥也在就好了，他們可以並肩而行，而且他才是那個應該好好練習社會化的人。 李康樂托腮望向窗外，今天天氣真好，蔚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片雲朵。 今天如果提早下課，真應該把娃娃雕像拿到陽光下曬一曬，讓那個冰冷的身體也暖和一下 。李康樂心裡盤算。 這個時間點黃文祥也上學了吧?不知道他去的國中長得什麼樣?有沒有交到新朋友?最好不 要太開心而把他忘掉。 前排一高一矮走來兩個人，停在李康樂的桌旁。李康樂斜眼，認出其中一個就是早上誇他 帥的貴賓狗女孩。另一個則是戴著金框眼鏡的白淨男生。 「嗨，李康樂。」眼鏡男率先打招呼，直接叫了名字。 李康樂低頭檢查胸前，名字和學號都還沒有繡上去。「嗨，」他回答。「我們認識嗎?」 眼鏡男咧嘴，和貴賓狗女孩相視而笑。 「李康樂，你體格好，要不要加入田徑隊?」學著校門口老師的語氣，眼鏡男假裝嚴肅， 然後又回復正常說話方式。「今天早上你超有名的，很多人都有看到。」 去你的田徑隊，李康樂尷尬的抱頭想要鑽一個洞躲。「哈哈哈。」卻只能乾笑。 「我叫蕭正義。」輕推了貴賓狗女孩一下。 「我是劉彩芸。」然後一口同聲。「很高興認識你。」 開學第一天沒有太多行程，早上朝會過後就是導師時間。導師走進教室前的空檔大家都在 幻想，男生希望是美麗溫柔的女老師，女生討論著要是個大帥哥就好了。 猩猩一樣的壯實男人步入教室，全部人都失望的發出一聲嘆息。亮晶晶的小眼睛橫掃室內 ，露出促狹一笑。 男人身穿黑色短T，灰色短褲和白得發亮的NIKE籃球鞋，舉著毛茸茸的雙腿走到講台上， 砰的一聲把水杯和一疊書放在桌上。 「大家好，」他招呼打得響亮，在黑板上寫上工工整整三個字。 「潘岳玉」 「潘岳玉，不是西晉美男潘岳。」他無視台下一張張嫌棄的面孔，爽朗大笑。「雖然是一 樣帥氣。」 「欸，我們班導是體育老師嗎?」劉彩芸偷偷問坐在旁邊的蕭正義。蕭正義聳聳肩表示不 知道。 「咦，同學，妳剛剛說話嗎?」好死不死被潘岳玉看到，他點著劉彩芸要她站起來。 「來同學，有問題就要大聲問，以後上課都是這樣。」 劉彩芸遮著臉站了起來，扭扭捏捏。 「不要怕同學，這是我們彼此認識的好機會，剛剛的問題再重複一遍，老師有聽到。」 「阿……」劉彩芸嚇傻了，只得硬著頭皮。「老……老師是教體育的嗎?」說完把赤紅的 臉埋在手掌間。 「同學不要害羞，」看了一下點名單。「劉彩芸是吧?很好的問題啊。大家都很想知道吧? 」他讚許的點點頭。「革命就是這樣，總是要有一個先發。」 「砲灰吧。」人群間傳來悠悠一聲吐槽，全班爆笑。 「停停停。」潘岳玉擺擺手叫大家安靜。「自古以來愛放冷箭大多下場淒涼，人云亦云者 呢?」又露出高深莫測的兩排白牙。「都成不了大事。」 「姜子傑，說你啦。」一個綁著高馬尾的女孩子朝後面胖胖的男孩子揶揄。 「老師，這個女的報馬子，叫王鈴靈，記住她。」姜子傑反咬一口。 「好的，你們每個都給我乖乖的，造次的……」話沒說完就被插進來。 「斬首示眾。」 查不出話是誰說的，潘岳玉慎重的搖頭。「不用不用，流放邊疆即可。」 搞半天潘岳玉是教歷史的。歷史老師當班導也有些奇怪，不是一般都是主科的老師當導師 嗎? 但是至少不是體育老師，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認識完導師領完課本之後剩下的早晨時間就是社團博覽會。所有的新生都聚集到了操場上 的草地，那裡早就搭好了好幾十個帳篷，每個帳棚都被布置得花俏，底下忙碌吆喝著熱情 的學長姊，拉社員比傳統市場裡的伯伯阿姨還賣力。 說好了要一起走，劉彩芸拉著蕭正義一溜煙就跑得不見蹤跡，李康樂手插在褲頭，瀏覽琳 瑯滿目的招牌標語，沒有一個滿意。 國標舞?不行，李康樂優雅不起來。 滑輪社?作鬼的時候都飛過了，腳上裝輪子有跑比較快? 吉他社?晚上要是在家練習，早睡的表叔表嬸肯定受不了噪音。 棋藝社?這個急性子的人可不行。 劍道社?光買那些護具木劍，肯定貴到翻掉。 晃悠晃悠，耳邊響起一陣豪邁的嘶吼。 「零元，零元，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喔。」 什麼零元?李康樂剛停下腳步，三個人就像炸彈一樣朝他飛奔而來，再團團圍住。每個人 都穿戴奇怪的戲服，臉上畫著恐怖的妝容。 「李康樂，李康樂!」熟悉的女音響起，劉彩芸甩著兩條毛茸茸的辮子也跑到他身邊，左 右還各牽了一個女生，正是稍早前校門口的咬耳朵三人組。 劉彩芸氣喘吁吁，把站得很近的吸血鬼、狼人和紅衣小男孩撥開，自己和兩個女生擠在最 前排，從吸血鬼手上抽出一張報名表。 「加入我們吧!」她把報名表塞到李康樂手上。「筆筆筆。」伸出手催促慢吞吞在口袋裡 翻找的紅衣小男孩。 「什…等…什麼東西?」李康樂驚恐被包圍，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隻原子筆。 「簽，來，簽這裡。」劉彩芸的臉頰紅噗噗的，是不是人來瘋?她指使狼人把背靠過來當 作桌子，叫李康樂在簽名欄上壓上姓名。 李康樂還沒有回神，手就自己動起來。李康樂三個字排在報名表上，而且還是紅色的。 他感嘆這群人不是詐騙集團吧?這麼會打群體戰，趁混亂把被害人的個資和錢都騙光。 「好了!」劉彩芸把報名表取了回去。「靈研社滿血大復活，歡迎新成員李康樂。」 鬼怪三人組在旁邊拍手繞圈圈，推推嚷嚷就把李康樂領到一頂黑乎乎的帳篷前面，裡面還 坐了一男一女，女的正在講話講得口沫橫飛，男的坐在她的對面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 笑。 李康樂一眼就認出來那個微笑男就是同班的蕭正義。 好樣的他倆都栽進了土匪窩，糊里糊塗就被拉去充數。 日後的生活，恐怕不會好過。 23. 靈研社全名「靈異研究社」，正名「稀奇古怪神奇靈異研究社」，顧名思義就是哪裡有怪 事往哪裡跑，更應該叫「作死社」或「吃飽沒事幹找麻煩社」。真奇怪學校師長怎麼會心 臟大顆到讓這個團體過審? 「因為我們創始社長英明阿，在創社宗旨上寫了『以科學實驗精神驗證超自然事件真假， 探討傳奇、民俗與違常行為的動機、形成與發展』。」 好個超高水準的屁話，用正經的文字堆砌成沒有人看得懂的句子，這群人的熱情和思考模 式果然很靈異。 「今天晚上八點舊校舍老地方，民國九十年度靈研社迎新大會，不見不散。」今年升上高 二的小甜學姊宣布。「不見不散喔。」 什麼跟什麼東西，李康樂在心裡咕噥，身邊還有愁眉苦臉的蕭正義。 「我不要啦，我超怕鬼的。」蕭正義哭號，被劉彩芸監督著打電話回家和媽媽說今天學校 有活動，請司機林伯十點再來接他。 蕭正義掛上電話，劉彩芸把手機塞到李康樂手上。「換你了。」她說，笑靨如花。 於是李康樂只好撥通家裡的電話，心裡緊張表嬸會不會罵他。 沒想到表嬸很快就答應了。「去學校就要多交一點朋友，以後對你出社會都有幫助。」 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倒戈了，裡康樂沒有拒絕的理由，只能隨著去了。 「劉彩芸你根本是間諜吧?預謀好的，找我們講話就是要拉人進靈研社。」蕭正義抱怨。 「李康樂你要保護我，我怕我受不了。」捧著心臟哭天搶地。 腳踩在雜草及膝的小徑上，李康樂和蕭正義兩個大男生跟在蹦蹦跳跳三個女生的身後，顯 得異常膽小。 「雲朵朵，你好厲害，一下子拉到兩個男生，我們靈研社最需要陽氣了，以後夜遊我都不 怕了。」綁著雙馬尾的女孩是國中二年級的柳靖榕，聽說因為暗戀前一屆的社長所以加入 靈研社，可惜學長畢業了，動漫迷的她於是開始尋找新的目標。 「二次元的男生很帥，三次元的男生有二次元的屬性就是天菜，我要嫁給腹黑奶狗傲嬌宇 宙無敵大帥哥，要是吸血鬼的話更好。」這是她的銘言，更是人生目標。 「榕榕，擦擦口水，等等不要表演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轉華麗昏倒。」短髮妹妹頭的女生叫 作齊文，因為髮型而綽號花子，和柳靖榕同班，是個重度外星人狂熱追求者。「比起帥哥 ，我更想見到偽裝成人類在地球遊蕩的高等外星生命體。」她陰沉沉的說。「如果難度太 高的話，先遇到鬼也是可以勉強接受啦。」 「李康樂，你怕不怕鬼?」相較於女生的若無其事，蕭正義拉著李康樂的袖子走得慢吞吞 的，更像個小娘們。 「阿不就那樣，跟人一樣，有長得很醜的也有長得很可愛的阿。」李康樂隨便敷衍他。不 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蕭正義一直說話。 「什麼?你……你看得到喔?」他往四處觀望。 「看得到阿，」說得雲淡風輕。「像我背上現在就有一個。」 「哇嗚!」蕭正義跳腳跑隊伍到最前面，用手不斷搓著身體，引來女生一陣訕笑。 「蕭正義你踩到毛毛蟲喔。」劉彩芸揶揄。 「你嚇到腦子融化喔，李康樂是在說你啦，背後靈。」齊文不冷不熱的說，嘴角抽動一下 。 「李康樂你很煩耶，」柳靖榕回頭用娃娃音丟來一句撒嬌。「原來你是冷面笑匠，藏得有 夠深。」 舊校舍是距離新校區一百公尺的一個廢墟，以叢生的野草為界，分野了文明和荒蕪兩個世 界。 舊校舍是金藤中學的原身，日據時代的公學校，後來曾改用作避難所和臨時監獄，民國初 期專門收壓審判政治犯的地方，後來年久失修不堪使用，但作為有歷史意義的指標性建築 ，遲遲沒有被處理。 「聽說裡面槍斃了好幾個祕密結社的學生，還有人不堪酷刑自殺，屍體都就地掩埋。」 小甜學姊把手電筒照在臉上，悠悠的說。 她把一群人都領到市內一間教室內，和式的木頭拉門早已被白蟻侵蝕，呈現關也關不起來 ，開也開不了的窘境。 「幸好這樣就不會有被反鎖在教室裡逃不出去的恐怖電影情節了。」低頭側身由門縫擠入 教室，還穿著吸血鬼斗篷的昌狗學長現在高中二年級，瘦瘦矮矮像一隻靈活的猴子。 「凹嗚~凹嗚~狼人才不怕鬼呢，看我的金剛爪。」狼人學長也是高二，人稱金剛狼，虎背 熊腰的，更像功夫熊貓裡的主角。 「學弟學妹們不要怕，都是氣氛而已啦，有事學長姐保護你們。」紅衣小男孩其實很高又 很瘦，塗抹得蒼白的臉上很是溫柔，大家都叫他阿峰師，有宮廟背景，是神經病充斥的靈 研社裡碩果僅存的紳士。 一群人在地板上圍作成一個圓圈，小甜學姊把白色的蠟燭發放下去，確定每個人都有拿到 之後開始演講。 「首先要感謝還存在的舊社員和新加入的新血，又是一個新學期，靈研社一定不負重望， 策畫更多更可怕更刺激的活動來豐富咱們苦悶的讀書生活。」她攤開手說得慷慨激昂。 「可以不要嗎?」蕭正義囁嚅。阿峰師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家不要擔心，夜遊或是遊戲前我們都會拜拜，還有阿峰師這個烙跑乩童保護大家，要 是有鬼第一個上他的身，保證其他人平安無事。」 真是超級不好笑的啊，李康樂把玩著手上的蠟燭想到黃媽媽在燭光裡滋牙咧嘴的模樣就心 有餘悸，他想回家。 「迎新嘛，不免俗要自我介紹，靈研社就要有靈研社的方法，我們來玩個不正統的百物語 加說謊，每個人說一個自己碰到的靈異經驗，真的假的都可以，最後來猜誰在說謊話。」 阿峰師起身幫大家把蠟燭都點上，又發給一人一張紙。「先想好要說真故事還是假故事， 畫個圈或叉放到中間，免得有人作弊。」 等所有人都把紙條摺好放到圓圈的中心，不知哪吹來輕風，把蠟燭都搖曳。 「順時針來吧，先從小甜學姊開始。」 24. 「我要說的是五年前舊校舍發生的事件，那時候我剛入學，其他人有看報紙的話可能也知 道，新聞很快被壓下來所以沒有多少人在討論。」小甜學姊說得很認真，所有人都全神貫 注，不愧是很會製造氣氛的高手。 「金藤的升學率一直都很好，學生素質平均都很高，因此明裡暗裡都在比較，功課不好或 是不會打扮，稍微內向一點就會很有壓力。」她把前言說完。 「那天是模擬考發放成績的日子，有一個高三學姊一時想不開跑到這棟樓的頂樓，跳下去 。」 「舊校舍不是才三個樓層，怎麼不選高一點的新大樓?」昌狗插嘴提問，被白了很多眼。 「前一天才下過雨，她於是頭上腳下插在爛泥巴裡，頸椎斷裂而死。」 蕭正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要啦，這太恐怖了。」 「學弟免驚啦，這個一定是假的，」金剛狼搖頭擺手。「還有小甜學姊，這個跟你有什麼 關係?」 「當然有阿，這可是天大的祕密。」小甜瞇著桃花眼打量在場的每個人。「那是午休時間 ，我剛好躲在這裡偷閒，看見她走進來，上樓，開門，然後跳下去的聲音。」 「哇靠，學姊你才是金變態吧。」昌狗又擅自加註解。 「不只這樣，我還聽到了她的遺言。」 「是什麼?有沒有勁爆?」 「她走上樓的時候一邊喃喃自語，」小甜故弄玄虛。「說要每五年抓一個交替。」 小甜學姊呼的一下吹熄手上的蠟燭，她的臉暗了下去。 所有人都暫時忘了呼吸。 「好啦，現在換齊文了。」 齊文低著頭，瀏海的陰影蓋住了眼睛，只能看見嘴巴在微弱的燭光下張闔。 「我國小二年級的時候看過一次外星人。」她說。「那時候我和其它五個小朋友在玩捉迷 藏，我躲在一個回收的垃圾子車裡面不小心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有人打開蓋子，外 面有很強烈的一道光，伸進來一條很長很細的綠色手臂，對方直接將聲音打到我的腦子裡 。」 「這個超科幻的啦，我知道。花子講過好幾次。」劉彩芸想表達她知道故事結局，又不能 劇透。 「那個聲音跟我說『抓到妳啦，現在我們來交換吧，妳當鬼。』然後我就昏了過去。」 「所以花子妳現在是外星人嗎?」蕭正義把屁股挪得離她更遠些。 「這我就不知道了。」花子把自己的蠟燭吹熄。「換蕭正義啦。」黑暗中有一個聲音。 「阿，我才沒有鬼故事可以說啦。」蕭正義發著抖。 「隨便，你就隨便編一個，很快就過去了。」阿峰師安慰他。「好玩而已。」 於是蕭正義說了。 「我很膽小，小時候常常被帶去收驚，最後一次去的時候我九歲，廟公說我活不過十三歲 。」 超簡短的，蕭正義迫不及待把蠟燭吹熄。「換……換金剛狼學長了啦。」 「終於輪到我了吼，」金剛狼摩拳擦掌。「我國三的時候在補習班有喜歡一個妹子，每天 都偷偷看她，有一天被發現，她居然對我說，」他故意停一下享受眾人屏氣凝神的樣子。 「說什麼啦?」昌狗忍不住發問。 「說我再看她，我就死定了。」 噓聲四起。「這是什麼鬼故事啦，挺驚悚的就是。」昌狗打趣。 又一盞蠟燭熄滅，這下換劉彩芸了。 「我其實和花子和榕榕同年，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但是我五年級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休 學了一年。」她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大人說我是不小心看到人家在辦喪事給衝撞到， 但是我知道不是。」 「那是什麼?」昌狗專職問問題。 「有人在詛咒我。那一年我大部分都躺在床上半夢半醒，也記不得是誰在照顧我，但是有 一次我手伸到床墊下面，摸到一個穿著麻衣的稻草人。」 「聽起來的確像是害人的巫術，不然就是有人幫鬼用草人當引子要奪舍，不管是哪種都很 狠毒。」阿峰師幫忙解釋。 現在剩下四根蠟燭。 「可愛學妹換妳啦。」金剛狼對柳靖榕努努嘴。 「喔好，」柳靖榕用娃娃音講起靈異故事特別彆扭。 「我很喜歡動漫，是個coser，特別喜歡裝扮一些冷門又迷人的女性角色。」 「像是富江嗎?」昌狗總愛打斷別人的話，柳靖榕沒理他。 「去年的動漫展我扮成動畫「屍鬼」裡的一個角色清水惠，是一個被殺死後復生成屍鬼的 女孩子，從打扮完之後我一整天都很噁心不舒服，有一種很想要吸人血的衝動，就是卸完 妝後還是非常飢餓。總之那天晚上慶功宴我們去鼎王，我除了鴨血其他都沒動。」 「妳是入戲太深啦。」花子冷不防吐槽，保持一貫陰陽怪氣的樣子。 倒數三根蠟燭。昌狗開始說話。 「我的故事很簡單，我是個大麻瓜，可是我可以感覺得到，我們之中混有不是人的東西。 」 「幹，你通靈王喔，故事編得比我還瞎。」金剛狼凌空給他一記上鉤拳。 「好了，昌狗就是這樣，不用跟他計較。」小甜學姊笑著打圓場。「快要結束了，換阿峰 師講了。」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家裡是開宮廟，三代都是乩身，哪尊神明我就不說了，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到我的時候我說我不要，爺爺卻對我說我體質陰，身體早就不是我自己的。 我有癲癇病史，到現在都在服藥控制，但是父輩的家人不信，都說我常被附身，就是因為 違背天命。」 「但是阿峰師的陰陽眼是真的喔，跟雷達一樣。」小甜學姊看來是非常驕傲。 最後一根蠟燭在李康樂手上，在場好多隻眼睛在看著他，害他很不自在。 「我不是台中人，最近才從南投的青山鎮搬過來。」 「青山鎮?」劉彩芸驚呼了一下。「我有看到新聞，是不是畢業旅行的遊覽車事故，全班 只有兩個人活下來?」 「喔喔喔，難怪看你的名字那麼眼熟。」金剛狼拍著腦袋負荷。「我也有看到那個新聞， 另一個倖存的學生叫做黃什麼祥。」 「其實，活著的只有一個人。」李康樂垂下眼簾，把蠟燭給吹滅掉。 黑暗的房間裡有不安竄動的九個人頭，二十隻眼睛，其中的一對泛著紅光，把眾人都好好 瞧了個遍。 25. 回到家把書包掛在牆上，床上整整齊齊放好了睡衣和一張符咒，是給他洗澡用的東西。 表叔和表嬸都睡下了，李康樂躡手躡腳，沖了個戰鬥澡。 加入靈異研究社的是可不能讓表嬸知道，那麼迷信的一個人，發現他故意去外面沾一身腥 ，肯定把他一層皮都剝掉。 確定關好門後李康樂坐在地上把床底的青山國小書包拖出來，將娃娃神像放在床上。他用 手指刻畫蠟筆畫的娃娃的五官，心想明天有時間要再來補補妝了。 「黃文祥阿，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但是我很想跟你分享，我今天去了學校，交了一些朋 友，還加入一個奇怪的社團，裡面得人都……」他想了一下要怎麼形容。「都很古怪，又 很可愛。大家都很好相處，台中市的學校和我們青山鎮真不一樣。」 他拍了拍神像的頭。「但是你不要擔心，就算交了很多朋友，就算我們不能常常見面，我 們都是朋友，你永遠是最特別的一個。」 神像沒有回應，就像黃文祥永遠木訥的一張臉。「你不說話沒關係，有趣的事情我來說給 你聽。」 他把神像收回書包裡。「但是阿，如果你也能跟我分享你的國中生活，那會更好。」 隔著書包又拍了拍神像，李康樂躺回床上，沒有多久就睡著了。 「善雅之家」裡，黃文祥獨自一人坐在簡易的小教堂裡，一個教室的大小，應該是講台的 地方是一張實木的長方形桌檯，舖著華麗的毯子，正中間是巨大的十字架，架上掛著受盡 人間苦難後又義無反顧重生的神，祥和的臉上沒有責難，只有無限慈祥。 「神啊，原諒我，原諒我骯髒醜陋的靈魂，原諒我與生俱來的罪惡，原諒我自私又冥頑不 靈，原諒我該死，卻沒有死去。」 黃文祥低頭禱告，唸著院長叫他反覆背誦的祈禱詞，小小的身影在布置精緻的禮堂裡顯得 太過寂寥，平靜的聲音低語，迴盪在密閉的房間裡，在各個彩繪玻璃間反彈，最後還是回 到了原地。 「禱告，去禱告吧，被惡魔附身的孩子，去乞求神的原諒，除了神，再沒有人能夠救贖你 了。」 善雅院長對他耳提面命，自從逃跑回來之後黃文祥被罰了一個月不准晚餐，只能被禁閉在 教堂裡不斷禱告，直到就寢的時間來到。 日復一日，黃文祥被囚禁在莊嚴神聖之下，只能卑微請求，將罪惡都攬在身上。 「不乖的小孩不會獲得神的喜愛，帶著人類的原罪如果不願懺悔，死後上不了天堂，去地 獄，就會被惡魔吃掉。」 黃文祥回到孤兒院的當天下午課堂上，他被罰站在講台上，被很很數落一番，再當作罪大 惡極的負面教材。優雅親切的善雅院長趁此機會好好教育了大家，告誡相信神的重要性， 還有最為背叛者嚴重的後果。 「小朋友們都想要上天堂吧?世界末日後上帝就會為每一個乖乖聽話的小朋友裝上翅膀， 有翅膀才能飛往天堂。」院長語重心長。「得不到翅膀的小朋友就會跌落地獄，關起來， 每天都被火烤。」她說得繪聲繪影，秀出手上天堂和地獄得圖片，檯下每個人屏氣凝神， 深怕一呼吸就破壞了規矩，善雅院長一生氣，上帝不喜歡了，就會被貶下黑暗的地獄裡面 。 黃文祥站在台上，看著所有人的臉都帶著漠然和不屑，竟然分不出區別。 「看不到了阿，又看不到了。」他這次沒有驚慌。小鬼的眼睛裡看出去的世界本來就不一 樣，他曾經非常努力去辨認每一個人的臉，無奈除了主人要他看見的那些目標，其他人都 無法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印象。 在孤兒院待了一個多月，黃文祥一個朋友也沒有。他是一群快樂小鳥裡離經叛道的一隻， 無法天真也無法無憂無慮，只能極力壓抑日益嚴重的飢餓感，讓無時無刻呼之欲出的憤怒 在體內灼燒，直到精疲力盡。 「黃文祥是個壞小孩。」 「黃文祥吃飯的樣子很難看。」 「黃文祥都不虔誠禱告，他不信神，難怪神也不寬容他。」 其他小朋友都在笑，笑著玩在一塊後再一起罵他。黃文祥看不清但是聽力很好，他對惡意 特別靈敏，那是澆灌他體內恨意的累積，也是力量的來源。 明明非常不想，黃文祥存在的意義似乎除了怨念和毀滅，再也沒有別的東西。 「神啊，原諒我吧，」他嘴裡反覆，心裡十分虔誠。 「小鬼也信耶穌嗎?」李康樂曾經開玩笑對他說，他笑不出來，只能努力思考。 神啊，多麼希望真的有一個神來救贖他，就算要歷劫地獄，要受懲罰，如果最後也能獲得 一雙翅膀飛到天堂，黃文祥絕對不害怕。 可是阿，這世界上真的有神嗎?神會來救他嗎?他又餓又恨，就是用盡力氣來祈禱，終究還 是要下地獄的吧? 交疊的手指越抱越緊，黃文祥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多日來忍隱的委屈爆發，化成再也控 制不住的黑暗力量。 他霍然睜眼，紅色的瞳孔裡充滿仇恨，瞪視著前方神聖的十字架。 「死吧。」齒縫裡蹦出童稚如嬰孩般的尖叫，「碰」的一聲十字架倒下，在地板上碎成好 幾段，砸碎了好幾盆鮮花。 房間外匆忙奔跑好幾個腳步，鑰匙在沉重的鎖上轉動。 門開了，一群驚訝的修女賭在門口，眼睛都盯著在地上熊熊燃燒如材火的聖物。 「神啊，請保佑我們。」年輕的修女哀號，瑟瑟發抖。 「惡魔阿，真正的惡魔出現了，竟然藏匿在神聖的殿堂之中。」老修女親吻脖子上的銀色 十字架，仰天叫喚。 「黃文祥!」善雅院長手持銀色的十字架項鍊，在頭上和肩上飛快的點了幾下，從懷裡取 出盛裝聖水的小瓶子。 「惡魔，退散。」她喝斥，將手上的液體潑灑出去，澆了紅了眼睛的小男孩一頭一臉。 「阿。」加持過的聖水如同強硫酸，將惡魔化身的小孩灼燒得冒出白煙，淒厲的啼哭起來 。 尖銳的哭聲沒有持續太久，男孩的嘴角揚起邪佞的微笑。 「死吧，你們全部都去死。」嬰兒的奶音發出清晰的警告。「我會殺了你們，一個一個， 乾乾淨淨，連靈魂都不留下。」 ~~~~~~~~~~~~~~~~~~~~~~~~~~~~~~~~~~~~~~~~~~~~~~~~~~~~~~~~~~~~~~~~~~~~~~~~~ P.S. 有人能發現百物語裡大家故事的共通點嗎?XD 感謝閱讀~~~(一鞠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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