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其實不常作夢──正確來說，她成為靈之後就很少睡覺了，畢竟都已經死了，好像也 沒有什麼休息的必要。 不過她並不討厭偶爾的睡眠。有時候，少數幾次，她會因為睡眠作夢，又因為夢境，想起 幾乎被遺忘的過去。 醒來的時候，月月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這裡是哪裡。在她面前，一大片明亮的窗戶正曬 著不知道是上午還是下午的陽光。 靈異偵探社。她有來過。記得是最近的事……最近？還是十幾年了？ 「……我希望學姊可以稍微休息幾天。」 外面有人說話。這個聲音月月有聽過，她轉向後方，靠走廊的那一側，將厚重的窗簾拉開 一個小縫。 有兩個人背對著教室，正站在走廊的窗台邊說話。月月認得他們。 「不用了。」葉以葳道：「我沒有受傷，沒必要再花時間休養。我想要盡快把這件事情解 決。」 「可是──」 「你太擔心了。我不過是用了兩張符咒而已。」葉以葳道：「放任那隻靈在落月湖，我擔 心她會傷害人類。太危險了。」 方鳴午沉默。他看著葉以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月月從旁邊觀察，心裡其實一直都很好 奇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她不是一般的靈，也有可能是鬼，或是妖。」隔了大約半分鐘左右，葉以葳再次開口， 側身半靠著台沿。 「如果是鬼或妖的話，學姊也要過去處理嗎？」方鳴午道。 「當然了，這是我的責任。」 「我……」方鳴午說道，突然刻意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月月距離太遠，聽不見 ，不過葉以葳彎起嘴角，原本冷淡的表情忽然溶解了。 「唉。」葉以葳笑道：「真拿你沒辦法。」 踮起腳尖，葉以葳像是對待寵物一樣，伸手摸了摸方鳴午的頭。方鳴午低著頭，耳朵好像 變紅了，月月原本還想要再看仔細一點的，不過葉以葳突然注意到這邊，方鳴午也跟著看 了過來。 「月月？」葉以葳說道。「妳醒了？」 「……以葳妹妹，方同學。」月月有點尷尬。「呃……現在幾點了？」 「下午三點。」 「三點……」月月最後有印象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在落月湖畔。「我睡著了……對，我 睡著了。」 葉以葳點點頭，又回到那種冷淡的表情。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到教室，月月有點失望，但也 離開窗邊，回想起前一晚的事。 昨晚他們在落月湖遇見那個新來的女生，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月月的身體突然很不舒服， 一直咳、一直咳，好像還吐出了什麼。月月對於後續的事情沒有印象了，她也不知道自己 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那個時候……」在會議桌旁的位置上坐下，月月手指捲著肩上的髮絲，說道：「我為什 麼……我……」 「她吸取了妳的力量。」葉以葳說道，回到辦公桌後方坐下，方鳴午則站在她的身邊。「 我猜，應該是妳們見面的時候，她把某個東西植入妳的身體裡。昨天是我們帶妳離開，不 然妳可能會直接被她吸收，從此消失。」 「咦……」 「上一次只說了大概的情況。」葉以葳說道：「月月，我們希望妳這次可以把所有事情都 告訴我們。我們需要知道更詳細的內容。妳還記得嗎？」 月月有點疑惑。 「那隻靈太危險，我不能讓她留在Ｋ高中。」葉以葳說道。「時間就定在今天晚上。」 月月一愣，而方鳴午的表情微微變了變，不過沒有多說些什麼。葉以葳相當認真，月月想 起昨天晚上的事，忽然明白這件事已經不可能和平地解決了。 「驅逐……」於是月月說道：「這個意思是，今天晚上她會被趕出學校，我又能夠回到涼 亭唱歌了嗎？」 「這點我沒辦法保證。」葉以葳說道：「畢竟我跟鳴午都沒有能力讓她消失，如果失敗了 ，還得讓妳再多委屈一點時間。」 「那麼……」月月問道：「以葳妹妹，今天晚上，你們是要跟她……要跟她打架嗎？」 「如果可以，我們也希望避免。」葉以葳回答。「不過依照昨天的情況，應該是免不了了 。」 月月聽見，蹙著眉，心裡有點亂，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感覺。她望向方鳴午，方鳴午看 著葉以葳，似乎是在想些什麼，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從旁邊注視著葉以葳的側臉。 「這樣啊……」月月喃喃道，突然一笑。「這樣啊，那沒關係。如果真的沒辦法的話，那 就算了。反正他早就不會來了，還有那個涼亭……我也待在那裡很久了。」 葉以葳道：「今天晚上──」 「我明白。」月月笑道：「我會過去。我喜歡那個地方。」 葉以葳和方鳴午交換了一個眼神。月月笑了笑，想起早些的夢，指尖捲著髮絲，輕輕地哼 起了旋律。 她再次回憶起當天晚上。在落月亭裡，她也正哼著這一首歌，不過一轉頭，就看見那個女 生踩在水面上──月月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就站在湖面，仰頭注視著天上的月光 。 「那個……」月月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請問妳是……？」 「就是這裡了。」她說：「我決定了。」 月月疑惑，看著她彎下身，指尖輕輕地觸碰落月湖的湖水。月影翻攪，水波震動著，原本 平靜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不遠處的吊鐘突然響了起來。月月很久沒有聽見吊鐘的聲音，她記得自從有人在吊鐘底下 上吊後，通往吊鐘的路就被封了起來。 吊鐘好像代表著什麼含意──時間太久，月月記不得，更何況此刻落月湖像是甦醒一般， 月月的注意力全放在湖中央的那道身影身上。對方也看了過來。 落月湖的騷動慢慢停止了。 「……妳好。」對方看著這裡，遲遲不說話，於是月月決定先釋出善意，扶著落月亭的柱 子站起身。「妳是新來的鬼魂嗎？妳從哪裡來的？」 對方沒有回答。 「妳可以叫我月月。」於是月月說道：「妳叫做什麼名字？妳有名字嗎？」 對方沉默著，站在湖面上，月月打量著她的表情，有點擔心剛剛的問題是不是讓對方不高 興。 「……浮優。」等了好一陣子之後，對方才開口，說道：「浮優。」 「這是妳的名字嗎？真好聽。」月月喜道：「我在這裡住了很久，很少人能夠看見我，和 我說話。妳喜歡這座湖嗎？」 浮優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月月笑道：「我很喜歡這裡。」 浮優再次點了點頭，而月月看著湖，不由得想起那個時候，她待在這座亭子裡，心理比誰 都清楚那個人不會來。畢竟他們才剛見過面而已。 落月……落月。月月覺得這個湖的名字像是為了她取的。那時候的月月想著，如果生命可 以在這裡結束的話，那真是再應景也不過了。 「我要待在這裡。」月月還在回憶過去，浮優說道：「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它是我的。」 「咦……」 浮優說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我需要這個地方。」 月月有點困擾。「可是──」 浮優沒有等月月說完，再次彎下腰，觸碰落月湖的湖水。月月看著再次騷動的湖面，直到 這個時候才感覺到狀況不對。 浮優身上沒有人的氣息。沒有人類的氣息。 「等一下。」於是月月說道：「如果……如果妳真的很需要這裡的話，吊鐘那邊我不常去 ，可以先借給妳。」 「這裡是我的地方。」 「我已經在這裡住很久了。」月月開始急了。「妳不可以這樣！」 浮優並不答話。 月月道：「這裡是我的湖，是我的家，妳……妳──」 月月還沒說完，浮優右手一抬，而月月瞪大雙眼，看見面前有一大片湖水拍打過來，她趕 緊抱緊落月亭的柱子，水珠打在她的身上，不僅衣服溼透，身體也被水珠打得一陣一陣疼 痛。 「妳……」月月忍著痛，說道：「妳做什麼……」 「走開。」浮優說道：「這裡是我的地方。」 月月幾乎要忘記該怎麼生氣了，不過她此刻卻非常生氣，她放開落月亭的柱子，怒瞪著浮 優，接著走下落月亭，來到落月湖湖畔。 浮優看著這裡，而月月用力一跺腳，撿起湖邊的石頭，深呼吸一口氣，全力往湖心擲去─ ─ 下一秒，浮優放大版的臉瞬間出現在月月面前。月月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突然頭上 一陣刺痛，浮優一手跩住月月的頭髮，月月被扯著撞上後面的樹幹。 「嗚！」 腦中一嗡，月月的嘴巴被摀住了，她好像吞進了什麼東西，但是眼前一片漆黑。月月跪倒 在湖畔，而浮優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面無表情，眼神好像在看一件毫不重要的物品。 「走開。」浮優說道：「再過來，我就吃了妳。」 月月跪在地上，抬起頭，卻看見浮優轉身，飛到了半空中。浮優的背後有一對巨大的翅膀 ，那是透明的，薄膜一般的蟲翅。 那時候月月想著，那肯定不是人類吧？ 「靈不限於人類，只要擁有靈魂或是精魄，都有可能在死後成為靈。」葉以葳說道：「依 照妳的敘述，有可能是昆蟲的靈在吸取力量之後，改變形貌，變成人類的姿態。」 月月說道：「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學校的，以前從來沒有……」 「最近學校的氣息比較不穩定。這也是我們靈異偵探社存在的原因。」葉以葳說道：「月 月，接下來的時間妳先待在這裡吧，我跟鳴午會輪流留下來，以防萬一。」 月月遲疑半刻，還是點了點頭。 葉以葳道：「事不宜遲──」 話還沒落下，教室的前門忽然被敲響了。因為月月在的緣故，靠走廊的窗簾都是拉上的， 因此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過來。 「鳴午。」 葉以葳說道，而方鳴午點了點頭，先將教室裡的燈光全數打亮，接著才將前門打開一半。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四點。 月月從縫隙中觀察，猜測對方可能是學校師長之類的，不過大部分都被方鳴午擋住了，對 方應該也看不清楚偵探社的內部。 「那個……同學。」月月聽見那位師長的聲音。「靈異……靈異偵探社。」 方鳴午禮貌地應了幾聲。葉以葳朝門邊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湖那邊……」對方說道，似乎有點喘，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跑過來的。這裡是 三樓。「就是……你們昨天……」 「的確在處理事情。」方鳴午回答的非常簡短。 對方吐了一口氣，比了個手勢，盡量簡單地把事情敘述出來。他的語速有點快，不過方鳴 午、葉以葳、月月全都聽清楚了。 「有位同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摔到湖裡，他說他是被別人推的，不過並沒有看見其它人。 」對方說：「我們現在把落月湖附近全部封起來。剩下的，還請你們盡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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