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牠們自稱是諸多物種遠祖，人類是牠們眾多後裔的一支分歧。」 喬符懷著無數疑惑，慢慢返回學校，沿途鳥囀蟲鳴，他還在溪澗發現芒草遍生的土地 ，其中沒路可達之處卻依稀能見傾毀小廟，似乎無人修繕已久。他眺望山坡，上頭蓋了許 多石屋，給人股不協調的病態感。 時逢黃昏，天漸漸暗冥，遠處山徑有小蟲般的黑影倏然湧現，注意到喬符視線，便會 止息活動，讓人難以揣測其目的。 他感受到溫度明顯下降許多，加上不熟悉此處，所以打消在外頭逗留的念頭，而是加 緊腳步朝原路回歸。 喬符站在刺脊島小學校門口，裏頭死寂得不像人間的一部分。 他穿過操場，懸吊的木偶已不見蹤跡。 他小心翼翼走上階梯。 經過高年級教室的走廊時，卻發現裏頭很不對勁。 他從窗口看進去。 教室是空的，課桌椅卻不整齊，彷彿遭到狂風吹拂，紛紛翻倒。就像是，有很大群胡 亂搗蛋的孩子肆虐過一般。 而最中央，用課桌椅高高疊起了一座小山。 宛若王座。 但是是用課桌椅疊成，而且—— 蓋了條極長的紅布。 紅布之下，高築的位子上，像是坐了一名小孩。 喬符瞪大眼，從口袋取出彈簧刀。 他的步伐很輕，很小心。扭動喇叭鎖時，很緩，發現沒有上鎖，推門時，也很慢。 開門的那刻，當新鮮空氣從門縫中流進教室瞬間，喬符有種錯覺，聽到了詭異淒厲的 笑聲。 極其遙遠之處，隱隱約約有人在唱歌。 「椅仔姑、椅仔奴，請妳三姑來坐土，土土椅，繡蓮花、蓮花子，今年姑仔是幾歲？ 三歲三，穿白衫，黑領罩……」 他想到小青姑姑曾告誡過自己，不要為了追求刺激，或者想預知未來，而去嘗試招喚 觀三姑。那些，多半都是未出嫁就慘死的年輕女子，叫做椅子姑。 喬符雖然緊張，但還是壓抑大口喘氣的衝動，伸出單手，以兩根指尖抓住布料的一角 。 唰—— 就在拉開紅布前，喬符清楚看到，覆蓋在布料底下，有張人類輪廓，咧嘴大笑。 不過，沒想到竟然只是一具人偶娃娃。 穿了中國服飾，用塑膠與瓷器製成的娃娃。 它沒有表情。 喬符緩緩後退。 娃娃並沒有動。 他瞇小眼，還是收起彈簧刀，轉身離開了教室。 喬符又聽到了笑聲，但他沒有回頭。 喬符一回到學校宿舍，立刻飢腸轆轆地想到自己整天滴水未沾，於是例行事務般從行 李箱中取出保久乳與口糧餅乾，為了打發時間而閱讀父親筆記其餘部分。 關於「她」的可能性： (也就是喬符的母親，我不知道我們的愛情是不是真實的。) 特徵一：人類形體。 特徵二：智能較高。 (以下皆為暫名)。 可能性較高：烏蟒、白鱗鮫、沙雅母神、爬蟲人、埃洛希姆。 居中：異星訪客、鬼人、深潛者、亞特蘭提斯人、水中龍宮人。 可能性較低：網狀寄生蛆、孔囊類人、古水猴、獸魚、擬態陸行魟、太空螺旋、底棲 溫迪戈、河童。 這些名辭讓喬符不寒而顫，他發現刺脊島的怪相逐漸讓自己開始動搖了。 烏蟒：會有間歇期脫皮症狀。週期不詳，外貌以人皮、蛇皮交互呈現。擁有極強的刺 激細胞活化能力。蛇期具有激進攻擊性，人期較脆弱，常有倚靠人類存活傳說。備註：牙 可能有毒。合理推斷人型是蛇期吞噬的受害者樣貌。 白鱗鮫：擁有類似於烏賊的擬細胞，屬於生長在水底的遠古物種。有人說牠們自稱是 諸多物種遠祖，人類是牠們眾多後裔的一支分歧。似乎能發出極強聲波，達到催眠、干擾 獵物的效果，或許也能用作傳遞訊息。位於食物鏈上層，但似乎反對血腥暴行。 爬蟲人：有時又稱蜥蜴人。覆蓋淺綠鱗片、琥珀眼眸、身高平均五至六米、可化為人 形，有食人肉或者飲血習慣。 埃洛希姆：希伯來文中「神」的意思。或者異教眾神，也天外來客的意思。指的應是 以神為身份降臨的外星人。 這到底是甚麼？一股未知的恐怖感從喬符心底升起。他強抑不安，接著往下翻，首行 以凌亂字跡標註：「需要特別注意的存在。」 凝腐(暫名)：很難揣測其本體。但可能是某種卵生哺乳類，行動速度緩慢，且側腹孔 洞會分泌濃汁，對於偽裝成靜物非常有一套，但擬態成生物的技巧糟糕，會撿拾屍體，並 塗抹上一層唾液後防腐，作為裝飾，推測目的為誘捕獵物或嚇阻。曾有人目睹其操作嬰兒 與女人的頭顱做對口相聲，可見其智力應介於孩童至成人間。不喜好主動狩獵，但攻擊性 仍不容小覷。 　 這應該就那天在外的不明生物。他手抵額角思量。重點是，父親是如何得知這些怪物 習性的？莫非多年來關在地下室，就是為了研究他曾在刺脊島碰到的詭異存在嗎？ 叩。 有東西敲了玻璃，聽來似乎是很堅硬的物體。 喬符低頭檢視，傾倒白檀香像具扶臥地板的焦屍。 叩。 喬符應聲看向窗外。 那裏有隻蠟黃的纖細右手。 十指瘦到僅剩皮包骨，泛著淡紫斑點，看起來是女人一部分。 叩叩。 以非常不自然的角度又敲擊了兩下。 窗外籠罩黯淡灰霧，除了那隻詭異的手臂外甚麼都看不見。 　 叩、叩、叩。 頹然下垂的手掌，像根被粗魯人抓住的雞毛撢子亂撞在玻璃上。 縱然先前發生種種詭異之事，但仍帶給了他不小衝擊。 叩、叩、叩、叩。 出現了第二隻手臂。 同為女子之手。 也是右手，乾癟且佈滿皺紋，食指、中指、小指皆被拔除了指甲，露出發黑流膿的傷 口。它像章魚吸盤那樣緊壓玻璃窗，一條歪斜縫線橫過掌紋。 又出現了第三隻，是嬰兒左手。第四隻，長滿繭的黑手。第五隻，擦了鮮紅指甲油的 手……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那聲音彷彿直接敲打在喬符腦門，每下都快讓他頭顱疼得裂開。他牙齦發麻，眉間失 去知覺。 「滾開。」喬符咆哮。 「救我。」 喬符難以置信瞪大眼。 接著，所有手臂彷彿下潛水底生物的連叉尾鰭，墜落瞬間，根部同時遭到下扯。 是毓晴。 他用盡力氣追趕，忽然想到，他住在三樓。 喬符匆匆開窗，朝虛無黑暗絕望大喊：「出現呀！進來！不管你是甚麼，你是來找我 的吧？」 「你終於回到我身旁了。」她顫抖回應。 喬符面色和蠟燭一樣蒼白，他激動得無法言語，伸出胳臂，卻甚麼也搆不著。一個憂 鬱至極的嗓音從霧中哀求：「別丟下我。」 喬符發出細細悲鳴，知道那只是一種蠱惑人心的伎倆，但仍然被痛苦逼得發狂。 長達數十分鐘，喬符只是漠然盯著黑暗。無論冷風多麼駭人刺骨，都無法撼動與阻卻 他。 乾燥而銳利的夜風，唰唰地襲面而來，底下靜謐死寂，彷彿沒有盡頭的深淵。喬符捕 捉不到任何異樣祟動。 在他的宿舍後方是大片樹林，遙遠山道能辨別出一些古厝與寺廟。 撲通、撲通、撲通。喬符胸膛劇烈起伏。如果直接下墜，將會逃往何處？他仰望山脈 ，對著延伸至蒼穹之外的星空思量。漸漸地，顫慄如湍急水流的心跳平復了下來。 然而，就在喬符放鬆警戒同時—— 啪！ 堅硬手指冷不防攫住他的脖頸！ 由於受到腎上腺素刺激，喬符揮舞刀刃的速度快若迅雷。他劃破不明生物的肌肉組織 ，俐落地劈砍開突擊者的骨骼。 黑色的血濺灑入喬符眼球，他閉闔單眼，氣喘呼呼地凝神檢視。 是隻蝙蝠。 烏黑翅膀宛若染了絳色唇印的剪紙。 牠殞落速度極快，幾秒就被黑暗吞噬。 那是甚麼？蝙蝠嗎？但也太巨大了，怎麼可能？而且為什麼要襲擊我？他困惑不解。 同時發現臉頰和耳朵遭到抓傷。血液摸起來像滾燙黏膩的奶油，喬符以指腹交互搓揉，嗅 到鐵漆與酸雨的氣味。 終於，喬符再也忍無可忍這詭譎、潛藏未知威脅的異樣氛圍，冷靜，得回復冷靜，他 呢喃，用力咬了自己手背。 他得回復冷靜，而最好方式便是悉心清理刀刃。他走進房間廁所，開了水龍頭卻沒有 反應，他拴緊、扭動、拴緊，確認水管沒有堵塞或裂縫，卻還是沒有水。於是他只能選擇 下樓，雖然，樓下可能有不知何等危險之物虎視眈眈。 他忽然憂傷佇足，瞑目輕喚：「毓晴……」 但馬上又整頓好心緒，燃燒檀香。他想了想，蒐集好剩餘灰燼，在房門口撒了條灰線 ，披好風衣下樓。 夜晚的校園很淒涼，暗得惹人寒毛直豎。喬符需要清水洗滌，未加思索入了供學生使 用的廁所，卻不知何故也是斷了水。 他皺眉，仰頭瞥了眼壞掉燈管，它正規律地閃爍，引來不少飛蛾與蚱蜢。而四間有三 間貼著故障。 這樣破舊的設備是正常的嗎？感覺像是荒廢了很久。 喬符直視鏡中自己，憔悴得不成人形。 他駭然驚見那些鱗片越來越明顯，凝神觀察，裏頭泛耀脈狀腥紅，微血管忽粗忽細地 蠢蠢欲動。他以指尖摳搔，有種既僵硬又光滑的觸感。 喬符有種感覺，這座島在侵蝕他的心智。 看來只能去找古兆了。喬符同時想。不，他不會那麼容易屈服。 他重新提振精神，打直腰桿，出了廁所後便朝教師辦公室而去。氣候毫無預警地突變 得糟糕無比，暴風像為了勸退喬符從建築物間流湧進來，他搓暖雙臂，猛然想到彈簧刀血 跡是否會黏在口袋中。 在黑中摸索一陣子，他才找到教師辦公室。 燈是開著。 「那群愚劣的白癡，」裡面傳來古兆聲音。「但也好，趁他們還不知道喬符的重要性 ……」 「不管哥哥最終的決定是甚麼，我都會支持。」稚嫩女聲打斷古兆。 喬符認出了是小彤。 「哥哥？如果那是小彤對古兆的稱呼，那麼，他們的關係是兄妹嗎？而他們究竟在談 論甚麼？提及了我的名字。」 喬符悄然無息地躡足來到門外。他屏氣凝神，將耳朵貼上牆壁。 角落傳來捏揉塑膠袋聲，還有金屬鉸練顛振聲，他得非常認真。 忽然，背後響起跫音，是人的步伐。 「喵。」 他差點因顫慄感而窒息。 喬符赫然拔出染血刀刃，面容有如凶戾惡鬼猙獰。轉身迎向來者。 「喵。」一隻黑貓直挺挺坐在不遠處，歪頭圓睜澄黃眸子，像在詢問喬符來歷。 「又是你？」他毫無鬆懈，就算下一秒貓臉裂為四瓣，露出滿是利齒的血盆大口喬符 也不意外。 怎麼可能，那明明是人類，或者和人類一樣大小物體的步伐聲。 喬符直盯著貓，而貓又開始舔爪洗臉。 「下午讓我找到路的，是你吧？」 「喵。」 喬符與黑貓四目交望。 「你是有甚麼毛病嗎？晚上出來亂揮彈簧刀？」 古兆輕蔑盯著喬符，一手抓握圓形門把。 喬符倒抽口氣，斜視他一眼，故作鎮定道：「我要找有自來水的地方。」 而黑貓趁機逃跑了。 「你沒看到哪裡都有水龍頭喔？」古兆不屑地將雙臂交叉胸前。 喬符一股厭惡感油然而生，但仍克制下來。他微微頷首：「沒水了。」 「哦？」古兆不耐煩說：「怎麼可能。」他逕自踱步至走廊邊的水槽，扭開水龍頭。 清澈水柱頓時嘩啦嘩啦流洩而出。 喬符忍不住皺眉。 「你個頭那麼大，連這種小事做不好，真令人咋舌。」古兆惡意滿滿說。 他置若罔聞清洗刀鋒，古兆覺得無趣，邊啐口邊回到辦公室。留下全神貫注清洗的喬 符。 他雙手浸於清水，不覺間竟恍神。 連喬符自己都難以解釋，他和毓晴實際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卻深切執戀，但或許正因 時間短暫，才萌生了無以名狀強烈的情愫。 他瀝乾刀鋒水珠，試圖穩定攪亂的心緒，畢竟，若是一味任人擺佈，成為待宰羔羊， 就失去他來到刺脊島的意義。況且，喬符無法忍受成為遭受玩弄的對象。 喬符離開校園，漫步蜿蜒小徑，試圖釐清來龍去脈。 1. 島上可能存在人魚和海妖。 2. 人魚困住了海妖，守護(或者說統治)了刺脊島。 3. 古兆家族曾有多次孩子失蹤的案例。 4. 古兆可能信仰海妖王。 5. 古兆有個妹妹叫小彤。 6. 村民們以為古兆的妹妹小彤失蹤了。 7. 小彤有特殊能力。 -- 《刺脊島》全文：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7598 粉絲團「班傑明的環形廢墟」： https://www.facebook.com/Gr.blo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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