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外頭，沒有遮蔽物、沒有人、沒有鳥、沒有蟲子、沒有生物，連棵樹也沒有。黃 沙的邊際，架高的高速公路依然健在，我們倆雖然從一開始就查覺到整個機場、整座城市 的詭譎，不過在看到壁畫上的圖騰之後，發現尋找生還者的什麼的，根本是妄想。 　　並不驚訝。 　　對於軍官突如其來的示好、行屍走肉般的人，他們眼神連瞧都未曾瞧過我們兩個外來 者，也許是將我們當作瘋子？這群呆瓜，先不論還有沒有生還者，但我認為就算有，被同 化也是遲早的事情。 　　是啊，兩個穿著還算整齊的背包客，裝滿槍械彈藥的背包，但他們似乎也沒有要安檢 的意思。 　　就這樣放我們走了。 　　外來者這一說，說得並不準確，我們本來就居住在這裡，從一堆不要命的探險家手上 搶下這次返鄉的機會也費了許多心力。 　　只能說媒體壟斷，政府控管的力道太強勁，太有手腕，全世界的人類可能還以為這塊 土地只是個被右派集權政權所控制的鬼島，對外中斷的所有旅遊業以及航線在人們心中， 似乎突然間都能合理地解釋，至少對於那些自詡正義的衛道人士，只要給他們一點反對意 見的糖頭，就逼得他們不得不憤恨地大作文章、消遣政府，不過這也不怪他們，他們沒有 軍隊、武器，就算單獨來到這個地方，我想除了變成城裡的「居民」也沒有一個能活著走 出去。 　　畢竟連我們倆也沒和那個美國軍官約定回去的時間，這裡對外的通信近乎為零，什麼 都連絡不上，就算死了也可能只會被當成──被社會主義「和諧」掉的一份子，一點痕跡 也沒有。 　　聯合國的人權宣言，說實在的，連會員國國家裡都有沒人權的地方了，何況他們怎麼 會管到會員國以外的地方？ 　　唉。 　　還樂觀什麼？ 　　好懷念過去。 　　懷念我每天早上爬起來只會煩心的那些事情…… 　　買早餐，上班不能遲到，肚子痛也急著打卡，面對討人厭的上司要微笑，同事也好煩 ，還得想些客套話笑回去；等個紅綠燈都覺得煩心，看到義工媽媽保護那些小屁孩過馬路 也讓我惱怒。 　　天氣總是熱得要死，一進辦公室冷氣就迎面撲來，皮膚一天天老去，還要擔心酸雨摘 掉頭髮，生活怎麼能那麼苦悶？ 　　連續劇又爛尾了，家屬又來警局靠北了，我知道你們心裡頭很痛、很難受，但我們就 是查不出個什麼屁原因呀！粉刷那些指紋，調監視器，幫忙處裡民眾撿來的遺失物，校園 打架父母報了案，酒醉鬧事再加一條，支援交通？反正也不管部門，有空就去學，學會你 就有空去填補空缺，天呀！往日的生活怎麼會那麼充實？案件八成最後都成了羅生門，械 鬥火拼根本也沒人要鳥警察，遺失物十件有一件有認領人就要偷笑了，老實說除了上馬路 寫點罰單、指揮下班車流，一整天都算是在瞎忙。 　　「幸，上午那麼熱，晚點要下雨了。」她坐在後座，與我背靠著背，哆嗦幾句，荒野 上的馳聘，我們誰都不敢鬆懈。如果這還是個正常社會，那她一定算是個標緻的辣妹，烏 黑亮麗的短髮，身長一米六，白皮膚、大眼睛，長腿細腰，客觀的美女，我大她二十多歲 ，按過去的說法就是老牛吃嫩草，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包養小女人，但她的殺人經驗或 許比我還要成熟、利落。 　　「還有一兩天的路程，先睡吧，下雨了我停高架橋下。」原本，就只有這條高速高路 ，只要沿著它走，一定可以到之前居住的城市。 　　一切都是在那裡發生的，所有反常的事情我仍記憶猶新，最後離開的那一天，妹妹不 知道向誰打了電話，交給我一個USB後她開始嘔吐，和昱學說得一樣，她把她的牙齒都吐 了出來，皮膚開始萎縮凋零，露出肌腱與鮮紅的汗液，我抱著僅有的理智離開社區，倉庫 裡冒出的怪物吞噬蟻聚而來的倖存者，臨時成軍的軍人們開始無差別掃射，我依舊記得那 一幕，一個半邊腦袋鏤空的工人拿著一把槍不斷往自己的腦袋射擊，前一刻七孔冒出鮮血 的他倒下了，下一秒，無數的觸手從傷口蔓生而出。 　　妹妹變形後，我已經絕望，沒有任何牽掛，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跑不走、等死的老人， 沒辦法落下子女的父母，無一倖免，甚至還懷疑那是怪物安排的好戲，我沒有回頭。 　　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昱學當初都挺過去了， 　　何況他還戰勝那些怪物，不是嗎？ 　　我相信他的。 　　我怎麼可以輸他？ 　　有時候，我覺得快跟這個世界脫離了 　　好像所有人都很陌生 　　假的吧？怎麼可能陌生 　　認識的人都消失了呀 　　思覺失調？還不至於， 　　我可是從災難中唯一活下來的 　　畢竟我可是沒接觸到那些髒東西的正常人。 　　想想，那幾個禮拜我一直活在這種世界裡，空的世界，噁心的怪物，誰能想到我與那 噁心怪物的距離有多近？只是不斷向北邊逃，幸好到處都有車子，上頭的駕駛多半鑰匙都 沒拔就遇害了，真可惜車主們辛苦纂來的積蓄，就這樣被我隨意亂騎，直到報銷。 　　我是在一處街角的巷口遇到她的，她到處吃著剩飯，當所有怪物都往那棟醫院的方向 南遷，她說她解決了很多卡在商場或是辦公大樓裡的，走不出去的。她說她爸媽死在了一 起，她沒見過什麼其他的人，一直在活在殺戮哩，頭一次遇到活人。 　　「跟來了，幸！他們跟來了！」她也看見了，後照鏡裡，那些軍用車冒著濃濃的黑煙 ，像是烏賊嘴中吐出的酸霧，坦克的輪帶碾碎任何一顆阻擋的砂石，他們一直在跟蹤我們 ，那群被寄生的怪物們。 　　荒漠化的土地很容易看出天氣的預兆，土壤開始變色，小雨變成傾盆大雨，那次也是 這樣，風大雨大，我騎著機車，她坐在後座，像拍電影一樣，我們從她最熟悉的理髮廳一 路北上，射破每一片落地窗，射破一盞盞苟延殘喘的紅綠燈，就想找看看這塊土地上還有 沒有活人，即便視線越見模糊，我還是會盡全力帶她逃離這片地獄，我們習慣酒駕，習慣 不去發現那些屍骸。 　　「抓緊我，」就跟當初一樣，催下油門，她背過身去，手槍聲在午夜之前奏響。 ● 　　狙擊槍嘹亮的聲音響徹雲霄，車身先是左右搖晃，後座上的武器袋散了開來，一堆寶 特瓶、支架、針筒隨著車子灑落，緊接著打滑的車頭失控，車上的男子猛烈撞擊數次擋風 玻璃後暈了過去，吉普車車輪卡在半路上的小坑，停了下來。 　　「這是第幾次了？」臉上有道小鬍子的軍人問道。 　　「報告，這是林慶幸住進軍醫院的五年以來，第二十三次逃跑。是由一名賣麵的老翁 在南門區指認的。」一旁的年輕小夥子在筆記本上註記。 ● 　　「放開我！」床上的病人掙扎，不知所措，左顧右盼，兩眼睜得極大，兩旁的醫護人 員有的作筆記，有的壓住床板，畢竟眼前的病患孔武有力，即便勒著塑膠繩，整張床仍然 激烈的震動。 　　病房的空調聲嗚喑，環繞身旁的醫師、護理師在病患眼中就像是聲滿觸手的怪物，他 們的頭是扭曲的，手腳是變形的，病患齜牙裂嘴，只顧喊道：「她呢？她呢！」毫無穩定 跡象。 　　魷魚世紀：魷魚媽媽事件爆發後起草。 　　護理師謹慎在冗長的記事本裡記錄著…… 　　軍醫院魷魚記第五年病患二節錄一，依然沒有接收到任何來自島外人、國家等其他通 訊連繫，搜救隊在南面城外發現兩個生命體，起初認為是魷魚變種，後來經檢驗發現為生 還者，只不過其中一女性檢查時發現已死亡多日，體內有殘存的魷魚細胞，當局給予火化 ，生還者為男性。 　　…… 　　軍醫院魷魚記第五年病患二節錄十三，經調查其衣物及攜帶證件，男性生還者姓名為 林慶幸，在南部分局擔任檢驗科警員，今年年齡三十五歲整，以魷魚記計算，生還者待在 疫區的時間長達五年。 　　…… 　　軍醫院魷魚記第六年病患二節錄一，依然沒有接收到任何來自島外人、國家等其他通 訊連繫，今年沒有任何生還者的消息。生還者逃離病房，私自開走軍用車，在西門門口攔 獲。據了解，男性生還者表示有人幫助他離開。 　　…… 　　鎮定劑打進手臂，病患很快昏睡，待醫生單獨質詢。城市糧食日漸不足，人口越來越 少，除了饑荒，醫院裡也充滿矛盾，一方面是倖存者救治，一方面是生還者逃脫可能帶來 的危險性。 　　「你來了，來救我了？快，快幫我解開。」林慶幸說道，兩眼死死瞅著手上的塑膠繩 。 　　「慶幸，你為什麼又逃跑？你怎麼離開的？」主治醫生說道。 　　「不，你說了，我們不會再見，是你送我上無人機的，軍官，我跟她飛了一陣子才到 的，你知道台灣到處都是怪物，絕對不要相信他們！」 　　主治醫生單獨坐在病床前，似乎有些煩躁。 　　「她呢？」林慶幸問道。 　　醫生推了口長吁後說道：「先前我是送你到無障礙房，那裡沒有任何逃脫的窗口，你 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 　　林慶幸沉默不語。 　　「我真的想幫你，但我只是耳鼻喉科的醫生，不是心理學的醫師，人都快死光了，你 能不能配合一點？」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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