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那裡以後，所有見到的都是死人，那些是失敗者。」陳聖恩揚起一邊嘴角，似乎斟 酌著詞彙。我發現他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 「失敗者？什麼意思？」我問。 「就是真正的死人。這樣說吧，妳現在是瀕死，如果妳從那裡出來了，便會活下來。」 我為什麼要活下來？我沒說出心裡的困惑，而是默默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在裡面，妳會遇見此生的過客，喔，已死的過客。他們都是沒能醒過來的失敗者，會在 地獄......嗯，這是我喜歡的說法。」 陳聖恩露出靦腆的笑容，搔搔頭，繼續說道： 「他們會在地獄徘徊，等待與他們有牽絆的人也迫近死亡。他們會向妳傳達未了的遺憾， 如果妳明白了他們想表達的，他們會為妳指路。」 「簡單來說，在裡面的人全是無法死裡逃生的人，他們受困在某個階段，會期許我們為他 們了結遺憾，以此為條件，用他們的失敗經驗輔助我們離開這裡，回到人間？」 極富磁性的嗓音從陳聖恩背後響起。男子清了清喉嚨，走向我們之間。 「抱歉，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談話。但我想......這裡大多數人都被你們的談話內容吸引了 。」 男子約莫四十來歲，纖瘦俊逸的模樣。在他點頭致意的同時，我才意識到，隊伍前後的人 們都看著我們。眼神已不是方才排隊時的徬徨，而是閃爍著光芒。 「我叫李俊祥，是癌症死的。啊，更正，瀕死。」男子略微低頭，彷彿也為說出自己死亡 一事迷惘著。 陳聖恩點了點頭。 李俊祥環顧四週，似乎自覺要替眾人發聲似的下了結論： 「我們，都還有可能活下來，對嗎？」 陳聖恩點頭說道： 「是的。前提是，你的靈魂完整無缺的從那裡出來。」 李俊祥露出沉思的表情，歪著頭說道： 「也許再也沒有人可以分享眼前所見......老實說我的病情並不樂觀，我現在看見的是， 我小時候第一次去的遊樂園。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還有我不明白，陳先生，你說 你死了好幾次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第一次接近死亡的地方？」一名看似高中年紀的女孩說道。 眾人的目光像是受到指引一般，全轉向出聲的女孩。女孩留著齊肩短髮，膚色白淨、五官 秀氣，修長的頸項頗具古典美。 「我看見的是一潭池水，在我七歲的時候，曾經失足落水，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快死了 。加上......陳先生剛才說的，你看見的是被威脅推下樓的圖書館，我才這麼猜想。」 我這才發現，陳聖恩在女孩說話時，明顯後退了半步，露出畏縮的神態。 「小姐，妳看見什麼景象呢？」 李俊祥的目光轉向我，似乎發覺我一直沉默不語，才如此問道。 我回頭再確認了一次，說道： 「一座西式建築，叫作輪華樓。」 李俊祥挑眉示意我說下去，我也不知哪來的念頭，挑眉回敬他，說道： 「但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對這棟大樓更是毫無印象。」 身後的人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感受到他人議論，我臉頰發燙，肩膀也縮了起來。 「我知道喔，」高中女孩豎起手掌，十足學生發話的模樣： 「那是我老家那裡有名的賓館，很老舊了。」 「喔。」我不置可否的應聲，繼續凝望那浮誇的大樓名稱。 賓館嗎？我居然毫無印象。我這種人，出入賓館，恐怕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吧。 我回頭看向眾人，見女孩瞇著眼睛看著隊伍盡頭。女孩生得很美，一些肢體動作都能令人 屏息。她發現我的目光，笑了起來： 「現在視力恢復了，還真不習慣。其實我有乾眼症，還是大近視眼呢！」 她解釋自己瞇眼的動作。 「我姓劉，劉采潔，車禍瀕死。」 劉采潔若有所思的凝望遠方，片刻後緩緩說道： 「我男友劈腿了。我們同居。我......很難過地騎車離開家，愈騎愈快。」 聽到這裡，我不知為何顫抖了一下。 劉采潔是善體人意的女孩，她認定我是嚇到了，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我撞到分隔島了，突然天旋地轉，眼前慢慢泛白，再睜開眼睛，就在這隊伍中。我.... ..」 她抿了抿嘴，目光投向陳聖恩。 「我想活下來。從我在這裡醒來開始，我就一直在想，為情而死是多麼不值得的事情。」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堅定的眼光，但還是不由得被她的目光吸引。 一直以來，我都像是藏在暗處的一縷幽魂，感受不到生命的喜悅，也無法全然受到死亡的 感召，一直如行屍走肉般活著，醜陋而乾涸，槁木死灰。 我羨慕他人對生命的憧憬，那是我這狼狽的生命不曾擁有過的幸運。 頭皮一緊，些微的刺痛打亂思緒。 腦海中隱約一張雌雄難辨的唇形綻開笑容，那笑容好似無比熟悉，卻又陌生異常。 他是誰，我無從想起，但我有預感，他牽涉我的人生。所有最好與最壞的風景都與他相關 。 「這樣一來，我們也算彼此有牽絆了吧？」 劉采潔環視眾人，笑顏逐開。 「如果，你們在裡面看見我，要幫我帶一句話給我家人，給愛我的所有人——」 李俊祥手插著腰，微笑著嘆了口氣： 「說吧！什麼話？雖然我活下來的機會不大，但如果我活下來，一定轉達。」 劉采潔眼神停駐在陳聖恩臉上，陳聖恩先是一愣，隨即會意過來，點了點頭。 「你說你死了好幾次，我可以把希望託付給你嗎?」 陳聖恩露出尷尬的神情，搔搔頭。 「如果......我又能生還的話。」 「你怎麼有那麼多閒工夫拚命尋死啊？」劉采潔故作嗔怒玩笑道，笑聲此起彼落，陳聖恩 也笑了。 「幫我告訴所有愛我的人：我雖然死了，但我認真愛過、認真活過！」劉采潔朗聲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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