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由遠而近，牙關叩擊的喀喀聲，與鬼打牆般重複的話，漸漸清晰。 「我的鏡子、把我的鏡子還給我……」 雖然紀子的笑聲詭異，又意識不清地反覆重複著話，陳錦堂仍是認出了她的聲音。 陳錦堂激動地向著病房門口走，「紀……唔！」 馮初一把捂住陳錦堂的嘴，堵住他未來得及喊出口的話，同時拉著陳錦堂躲進一旁的病床 邊。 陳錦堂瞪圓眼看著馮初。 馮初小聲解釋：「你先不要露面，等紀子小姐進到病房裡才出現，免得妖怪一見到你，就 將她帶走。」 馮初仍捂著他的嘴，陳錦堂無法說話，只能用眼神傳達疑惑。 「紀子小姐會讓妖怪迷惑，是因為她誤以為你拋棄了她。你若是出現在她面前，妖怪編織 的謊言就被揭穿了，所以妖怪一定不希望紀子小姐見到你。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你先暫時 躲著。」 陳錦堂點了點頭。馮初鬆開手，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一起躲在病床邊觀察著情況 。 林思靖在馮初帶著陳錦堂往病床下藏匿時，也往另一側的病床邊躲，一時病床間的走道上 ，只剩下李曉晴一人。 怪笑聲越來越近，而後，一雙女人的腳驀地出現在病房門口。女人光裸的腳上沾了斑斑血 汙，步伐僵硬，自門外一步一步向著病房內啪咑、趴咑地走來。 馮初屏息自病床下窺看著走道上的動靜，心裡驚疑不定。 鏡妖之前操縱紀子的身體時，尚無法起身活動，沒想到只隔了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站起身 行走了。 這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紀子搖搖晃晃地走進病房，看見了站在走道上的李曉晴，驀地圓瞪雙眼，怒氣騰騰地高聲 尖叫：「把鏡子還給我！」 紀子臉上、身上處處沾著血汙，披散著凌亂的頭髮，雙手成爪，以同手同腳的方式，肢體 僵硬地向前行進。雖然紀子的肢體看起來近乎扭曲，但是，她的行動卻不算遲緩，發紅的 雙眼，更散發著此前未見的狠厲之色。 紀子的樣子和兇狠的眼神，都令李曉晴感到害怕，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忍著不往馮初和 陳錦堂所藏匿的地方看。李曉晴伸手到病床的床墊下摸索，拿出藏匿的手鏡，高高舉起， 挑釁地喊道：「我不會把鏡子還給妳，妳如果想要鏡子，就來搶啊！」 紀子以著近乎嘶吼的聲音咆哮：「可惡！」 陳錦堂雖然讓馮初推到了牆邊，背抵著牆面，馮初又擋在他面前，他卻仍是從病床下的空 隙，看見了模樣駭人的紀子。 陳錦堂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看見的一切。 「紀子……紀子她怎會變成這樣？」 馮初背對著陳錦堂，雖然看不見陳錦堂的表情，但是，馮初猜想陳錦堂應該讓眼前的紀子 嚇壞了，急忙安慰他，「她以為你拋棄了她，心情鬱悶時，讓妖怪趁機迷惑了神智，所以 才變成這樣。只要趕走妖怪，她就恢復正常了，不會看起來這麼可怕……」 沒等馮初將話說完，陳錦堂驀地打斷，「她看起來不可怕。」 兩人說話間，紀子已穿過病房的中央，逼近李曉晴，面目猙獰地發出震耳的吼叫聲：「還 我鏡子！」 李曉晴讓紀子的聲音一震，忍不住哆嗦，卻只是往後退了一步，嘴裡仍強硬地說：「我不 會把鏡子還給妳。」 紀子還來不及再說話，陳錦堂已悄悄從藏身的病床邊走出，走到了她的背後，喚了句：「 紀子。」 紀子猛地回過頭，圓瞪著雙目，駭異地看著陳錦堂，不能控制地結巴道：「你、你怎會、 怎會在這裡？」 陳錦堂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裡掏出手絹，「妳看，這是妳給我的，妳喜愛的牡丹手絹。 」 紀子圓瞪著血紅的雙目，表情僵硬地瞪著陳錦堂瞧，石化般一動也不動地靜止。 陳錦堂不想刺激紀子，小心地一面觀察著紀子的神情，一面再往前走，一步，一步，慢慢 地，直到紀子已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陳錦堂一手托起紀子的臉，一手拿著手絹，擦拭著紀子臉上的血，低聲道：「抱歉，我回 來得太晚了。」 紀子驀地哭了。帶著殺氣的陰狠在她眼裡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過度疲倦的茫然，還有 大夢乍醒的恍惚。 「你不是……不是去了東京了？」紀子夢囈般喃喃。 「我沒有去東京。」 「你不是娶了你的未婚妻？」 「我沒有未婚妻。」 紀子愣愣地看著陳錦堂，「那些都是假的？」 「是誰告訴妳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陳錦堂忍不住皺起眉，「這段時間，我一直讓父親 關在房內，哪裡也沒有去，當然更不可能和任何人結婚。」陳錦堂想起了一路上一直沒有 得到答案的疑惑，急著想弄清楚他在台南的這段時間，紀子究竟遭遇何事，「妳怎會回到 松花？妳沒有收到我的信？」 「信？」紀子茫然搖頭，「你南下後，我一直守在下奎府町等你的消息，但是，我什麼都 沒有收到。」 陳錦堂思忖著紀子的話，猜測道：「妳等不到我的消息，也沒有錢過生活了，所以，妳為 了生活才只好回到松花？」 雖然陳錦堂的話中沒有責怪她的意思，紀子聽了，還是感到一陣刺痛，忍不住提高音量， 激動地辯解：「我沒有！你才離開我兩個月左右，我怎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當做什 麼事都不曾發生，笑著去討好其他的男人？」 陳錦堂知道紀子雖然說話細聲細氣，神情溫婉，平日也盡力迴避與人起爭執，看起來像是 軟弱的人，但是，其實不然。他雖然已盡力小心措辭，卻仍是刺傷了她的自尊，趕緊解釋 ：「我沒有這樣想，我知道妳不是這樣的人。」 李曉晴擔心紀子的心情若是過於激動，又給了鏡妖迷惑心智的機會，趕緊開口緩頰，「姐 姐，若是錦堂不相信妳，又怎會從臺南回來找妳？又怎會讓他的父親關了兩個月？」 紀子咬著唇，忍著眼淚，紅著雙眼，沒有吭聲。 馮初趁著眾人說話間，偷偷拿出懷錶看了眼，驚覺鏡外的世界，只剩下不到十分鐘就會天 亮，必須趕緊了結這些事，與李曉晴和王佳瑄一起離開鏡中。雖然馮初還覺得眼下不是適 合插話的時候，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開口：「既然妳無論如何都想留在下奎府町等錦堂，後 來為什麼會回到松花？」 「是錦堂的大哥將我趕出去，我只好回到松花……若不是回到松花，我又怎麼會沒了我和 錦堂的孩子……」紀子說著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紀子本已相當虛弱，讓妖怪 操縱著她瘋狂地奔走，更是大為消耗她的體力，眼下情緒一激動，頓時覺得氣空力盡，眼 前一黑，無預警地往後癱倒。陳錦堂一驚，趕緊一把抱住她。 陳錦堂摟著痛哭的紀子，眼眶也紅了，隱約可見淚光閃爍，「抱歉，我沒有想到大哥竟然 會將事情做到如此絕……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倉促離開台北，應該先安排好妳的生活，才 南下……」 馮初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中惻然，卻又暗自著急。 呂山人不是說了卻佳瑄的心願，眾人就可以離開鏡中了嗎？ 紀子在陳錦堂南下後，日日夜夜都期盼著陳錦堂回來，兩人能重新相聚。 兩人眼下已見了面，也解釋了誤會，為什麼鏡中世界沒有任何變化？ 「我不在臺北的這段時間，妳受苦了。現在我已經回來了，我不會再離開妳，今後，不管 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在。」陳錦堂扶著步伐虛浮的紀子，慢慢走向病床。 李曉晴聽著陳錦堂和紀子的對話，正偷偷擦著眼淚，忽然讓馮初抓住手肘，一把將她拉到 窗邊。 馮初附在李曉晴的耳邊，悄聲說：「距離天亮剩不到十分鐘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 他們兩人已經碰面，紀子也知道她沒有讓陳錦堂拋棄了，為什麼我們還是在這裡？」 李曉晴聽得一呆，猛然想起她和馮初進入鏡中世界的原因，頓時著急了起來，「難道我們 搞錯了？和陳錦堂團圓不是紀子最大的心願？」 「可是，紀子是因為以為陳錦堂拋棄她，心神不寧，才讓鏡妖趁機控制她，不是嗎？」馮 初瞥了眼已經在病床上重新躺下的紀子，憂慮地說：「而且，佳瑄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紀 子……佳瑄難道就這麼一直將自己當成紀子嗎？」 「那怎麼行！」李曉晴忍不住叫道。 「我們該怎麼做，才能讓佳瑄想起她是佳瑄，不是紀子？」 「她以為自己是紀子，是因為這片鏡子……」李曉晴看著手上的手鏡，猜測道：「難道我 們應該打破這面鏡子？」 「但是，我們現在還在鏡中，打破它，會不會再也出不去？」 馮初的推測，令李曉晴一驚。李曉晴短暫地沉默，很快地打起精神，繼續思索各種可能的 辦法，「佳瑄姐稍早明明沒有碰到手鏡，還是發狂了，也許妖怪現在不在那面鏡子上了？ 」 「若是這樣，打破它也就沒有意義了吧？」 馮初和李曉晴突然走到窗邊，吸引了林思靖的注意。林思靖原本不想介入他們的談話，見 兩人在一旁談了半晌，不知究竟在談些什麼，但是兩人神情的越來越凝重，林思靖忍不住 走近兩人，問道：「怎麼了？」 瞥見林思靖走近，李曉晴驀地止了話。 馮初急得想不出辦法，只好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將問題也拋給林思靖，「我們在討 論要怎樣做，才能除去妖怪？」 李曉晴驚訝地看向馮初，暗暗豎起拇指，給了馮初一個讚。 林思靖推測道：「既然是鏡妖，打破對妖怪而言很重要的鏡子？」林思靖意有所指地瞄了 眼李曉晴手上的手鏡，「妖怪不是一直想拿到那面鏡子？也許那面鏡子是它的致命弱點。 」 「如果這片鏡子是妖怪的致命弱點，鏡子和妖怪應該有緊密的連結，為何紀子小姐方才會 找不到手鏡？」馮初疑惑地說。 林思靖淡淡道：「鏡子上沾了我的血，所以妖怪才找不到它。」 林思靖的話令馮初和李曉晴不約而同地一愣。 李曉晴莫名其妙，「為什麼沾了你的血，妖怪就找不到鏡子？」 「他的血有破除妖怪咒術的功效……現在看來，可能還能避邪。」馮初故意用較為輕鬆的 語氣說，希望能緩和下緊張的情緒。 林思靖微揚眉，看了馮初一眼。 「好神奇！」李曉晴一臉驚奇，「這樣的人感覺應該只是的傳說人物，沒想到真的存在… …」 凌子猶的命格也是這樣。 馮初正想反駁李曉晴的話，想起凌子猶，耳邊不期然響起一陣低語。 「想斬斷鏡妖和王佳瑄的聯繫，除了達成王佳瑄的心願之外，還有一個辦法。只要要求王 佳瑄將鏡子轉贈給李曉晴，而後將李曉晴的血沾在鏡子上，鏡妖和王佳瑄的聯繫就徹底斬 斷了。」 馮初呆了呆，一回過神，立刻東張西望，「凌子猶？」 「你說什麼？」李曉晴一臉納悶，林思靖眼裡也有些疑惑之色。 看樣子是鏡外傳來的聲音。 鏡中聽不到鏡外世界的聲響，他為什麼能聽見凌子猶的聲音？ 馮初雖然心裡疑惑，但是眼下沒有時間讓他多想，他很快地定了定神，衝著兩人微微一笑 ，「我想到辦法了。」 馮初朝李曉晴招手，在她的耳邊匆匆說了幾句，李曉晴連連點頭。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陳錦堂扶著紀子在病床躺下後，沒有留在病床邊看顧她，而是在病房裡轉來轉去地忙著一 一察看從病床上跌落的其他病患。馮初和李曉晴討論間，陳錦堂已將兩個跌下床時，沒有 受傷的病患重新安置在病床上。 馮初指著不遠處的陳錦堂分配工作，「我去找錦堂，妳去找紀子。」 「好。」李曉晴一刻也不耽擱，匆匆走向紀子的病床。 馮初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林思靖，心知林思靖現在心中應該有很多疑惑，馮初雖然想對他 說些什麼，但是又惦記著時間已所剩不多，無暇顧及其它，只能歉然道：「思靖，抱歉， 我現在無法向你解釋……」 林思靖微使勁按了下馮初的肩頭，打斷馮初未完的話，神情平淡地說：「你去忙，我去看 秀美小姐需不需要幫忙。」 馮初在林思靖的手背上拍了拍，感激地說：「多謝。」 -- 鏡文學BL主題徵文優選作品《祈路之夏》由時報出版社出版 於各大網路書店販售中，懇請多支持!! 鏡文學專欄：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writer/1079 風仁苑說書人七樂：https://www.facebook.com/chiyuesh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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