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學校的鐘聲響起時，空氣中仍然有淡淡的臭味，提醒著我昨夜發生的事情，那會是 糾纏我一輩子的惡夢——如果未來的日子裡，我還有繼續活下去的機會，我都會記得曾經 有蔡志銘這麼一個人，曾經短暫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深深烙下了悲痛的傷痕。 　　一陣涼風吹來，稍微吹散了室內的血味，卻止不住我渾身噬骨的寒意，我甚至連開門 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將頭埋在自己的雙膝之間，怯懦地不敢抬頭。 　　陳大鈞像是察覺到我低落的情緒，伸出手輕拍我的肩膀，我抬起頭看向他—— 　　我看見，陳大鈞的眼眶，仍微微地泛紅。 　　他也哭過了，卻試圖安慰著我。 　　接著，他突然站起身體，將門板打開一小條的細縫，確認外面無人之後，才壓低嗓音 說道：「各位同學……現在外面應該沒有人了，我們出去吧？」 　　陳大鈞悄聲說完，率先走出了隔間，並且快步走到女廁門口探看。 　　過了兩秒，他再度小聲地催促：「真的沒有人了啦，我們一定要趁現在離開，不然大 家早晚都會餓死在這裡！」 　　我聞言，迅速抬起了手，用力抹掉滑落臉龐的淚水，並且慢慢站了起來，勇敢走出陰 暗的隔間。 　　只見，明亮的陽光灑在女廁門口，陳大鈞背對著狹窄的女廁走廊，神情謹慎地左右張 望，整個人處於極度警戒的狀態，絲毫不敢鬆懈。 　　我朝門口走去，眼角餘光瞄見了最左邊的隔間，白色的牆上還殘存著一大片乾掉血跡 ，令人怵目驚心；我加快自己的腳步，不願再繼續看下去，只想離開這個充滿臭味的地方 ，儘早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喀拉。」 　　我走出來以後，張思妤也走了出來，最後才是周詠晴和王柏睿，大家的臉色都很凝重 ，明顯全都哭過了。 　　「等一下。」張思妤經過最左邊的隔間，忽然開口。 　　我們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她，看著她走進了隔間內，然後她抽出了好幾張面紙，從角落 拿出了一個沾著血的東西——那是蔡志銘的手機，螢幕上面已有裂痕，不曉得還能不能用 。 　　「我們一定要知道外面的訊息，才能決定該往哪裡走、哪邊才是安全的。」張思妤說 完，將手機拎到眾人面前，輕聲詢問：「我怕血，不想拿著它……誰願意拿著？」 　　「妳怕血還敢走進去？那裡面全都是血耶？」陳大鈞指著染血的隔間，滿臉都是疑問 。 　　「怕血只是一個藉口，我就是不想拿著它。」張思妤語氣平淡，斜瞄了眼站在門邊的 陳大鈞，似乎還偷偷翻了白眼。 　　「給我拿吧。」我說完，接過用面紙包住的手機，並且努力將大部分的血跡給擦掉， 才將手機轉到正面。 　　我看見自己的臉，和其他人一樣，全是疲憊與不安。 　　我們一夜無眠，卻沒有人喊累，連向來嬌氣的周詠晴也不抱怨了。 　　因為，沒有人想停留在這裡。 　　沒有人想死。 　　「要不要先開機，看一下它能不能用？確定它還能用的話，再把它帶走也不遲。」王 柏睿把臉湊過來，實際地建議著。 　　我按下開機鍵，螢幕隨即由黑轉亮，然後跳出了一則訊息，需要輸入密碼。 　　「密碼是０２２７。我昨天叫他開機的時候，有瞄到他按這組數字。」陳大鈞偏過頭 來，小聲說道。 　　我聽著陳大鈞的指示輸入密碼，畫面立刻跳到了兩隻北極熊在雪地的身影，螢幕上細 微的裂痕穿過北極熊，像是把牠們的身體剖成了兩半。 　　蔡志銘瘋狂喜愛北極熊，不僅在書包上畫了一隻北極熊，連課本也畫滿了北極熊，還 畫得栩栩如生，宛如黑白照片直接印在課本上；我記得，蔡志銘前幾天興沖沖地對我說過 ，他要趁北極熊絕種之前去一次北極，親眼看看他最喜歡的動物，為牠們拍下最好看的照 片。 　　只可惜，現在他已經染病，永遠無法達成這個心願，去不了那遙遠的北方…… 　　「確定可以用，就先關機吧。你們看，手機的電量剩下一半而已，等必需要使用的時 候再開機，確保我們可以接收外面的資訊。」張思妤靠了過來，指著螢幕右上角的電池圖 示，細心地提醒道。 　　我點了點頭，立刻關掉手機，並且將手機塞入褲子的口袋，不在意褲子是否會染上血 ，也不在意手機上微微的屍臭味—— 　　我只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走出女廁之後，我們順利地走出了圖書館、踏出了學校的後門，一路上沒有人提起蔡 志銘，也沒遇見染病的人。 　　我想，所有的人都很清楚，我們沒有討論的時間，連傷心都是奢侈的—— 　　如果不想變成下一個蔡志銘，我們只能邁向未來，忘記昨日的惡夢。 　　我們還活著，還想繼續活著。 ＊＊＊ 　一踏出學校的後門，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有兩台相撞的小轎車仍然閃著燈， 但車子裡面都己經沒有人了。 我環顧四周，發現學校附近許多店家門都開著，有好幾棟房屋陷入熊熊烈火中，己看 不出原本的裝潢與招牌，偶爾還傳出了東西爆裂的聲音，黑色的濃煙直竄天際…… 平常熱鬧的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滿地都是垃圾與汙水，已經沒有之前的乾淨模樣 ，簡直就像是換了一條街。 　　我靜靜站在圍牆旁邊，聽見了遠方的某個角落，正在不斷地傳出野狗的哀號，似乎把 附近染病的人吸引過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野狗始終沒有失去聲音。 　　或許，野狗是被困在安全的地方，卻逃不出去了？ 　　牠的不幸，還能替我們爭取多久的時間？ 　　「別怕，我們還有五個人，撐得過去的。」陳大鈞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繼續往前 走。 接著，陳大鈞走到隊伍的最前方，帶領我們四個人向前走。 　　走沒多久，陳大鈞經過那兩輛汽車旁邊的時候，好奇地彎腰瞄了一眼副駕駛座，隨後 他揚起了淺淺的笑容，火速將手伸入半開的車窗內，打開紅色小轎車的車門—— 「嘿，有誰肚子餓了？車裡有東西可以吃喔！」 話落，陳大鈞從車內拎出了一個粉紅色提袋，袋子看起來沉甸甸的，明顯裝了不少東 西。 我湊近一瞧，發現提袋裡裝了滿滿的貓罐頭，有大罐也有小罐，雞肉、鮪魚、鮮蝦等 口味都有，有幾個罐頭上的價錢標籤還沾上了血，應該是車主被撞之後所流下的血。 我轉頭，看向掛在後視鏡的紅色平安符，看著平安符隨風擺動，耳邊傳來了周詠晴的 嗓音—— 「陳大鈞，你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我們是人不是貓，這東西哪能吃呀！」周詠晴瞪 著陳大鈞，語氣裡全是嫌棄，壓根就沒想過吃寵物罐頭這件事，似乎覺得這個話題很愚蠢 。 　　陳大鈞聞言，臉色變得尷尬，態度轉為嚴肅：「我很認真，沒有開玩笑。」 　　周詠晴聽到之後，鬱悶地撇過頭，不再說話了。 「周詠晴，妳以為我們在度假嗎？要不要給妳換牛排還是烤雞？現在這種情況，只要 吃了不會死，什麼東西都能吃。」張思妤繞到另一部車的旁邊，像是在找尋車內可用的物 品，冷冷地說著：「我還不餓，要吃你們先吃吧。」 　　張思妤說完，走到半開的後車箱旁，眸光搜索著車內的雜物，眉頭輕輕皺了起來，顯 然不太滿意自己看見的東西。 　　「妳那台車有可以吃的東西嗎？」王柏睿站在我身後，望向左邊的無人街頭，絲毫不 敢大意。 　　「很遺憾，裡面並沒有食物……不過，有兩根很實用的東西，必須帶走才行。」張思 妤說到一半，彎下腰看清楚車廂內的物品，眼神突然亮了起來，然後她把雙手伸入後車廂 ，像是在掏著什麼東西。 　　「蛤？」王柏睿難得傻住，一臉摸不著頭緒的樣子。 　　張思妤沒有再繼續回應，直接從後車廂內拿出了兩根球棒，傳給王柏睿和我，開口說 道：「帶著吧，我們一定會用到的。」 　　我很自然地接過球棒，王柏睿也下意識接了過去，兩個人都沒有異議，認同張思妤所 說的話—— 　　我們肯定會用到的。 　　下山的路途中，我們隨時都會遇到那些染病的人，除了拼命地逃開與躲避，也必須隨 身攜帶防禦的工具，否則根本就是以卵擊石，正面碰上就毫無勝算了。 　　然而，我們才開始往下走，太陽就悄悄地被烏雲遮蔽，天色逐漸由亮變暗，一股濕氣 飄散在空氣中，迫使我們加快了步伐，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雨。 　　風吹過了樹葉，陳大鈞和我肩並著肩，走在隊伍的最後面，許久都沒說話。 「陳大鈞，我提罐頭，你拿球棒好不好？」走過第二個紅綠燈的時候，我抬起了頭 ，對著陳大鈞悄聲說道。 「為什麼？球棒的重量比較輕耶？」陳大鈞挑了挑眉，困惑反問。 「我運動神經不好，成功打到對方之前，早就被咬死了。」我垂下肩膀，很清楚自己 的體能偏弱，是絕對無法抵抗得住蠻力攻擊，球棒交給我也只是浪費了一個防身工具。 「這樣你更要拿球棒啊，就算頂住對方的肚子兩秒也好，至少爭取到兩秒的時間！」 陳大鈞壓低音量，對著前方揮拳，像是在打那想像中的敵人。 「沒關係……」我匆匆別過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繼續說道：「我躲在你的背後，就安 全了。」 　　我才說完，頓時覺得有些奇怪，才發現自己講出口的話頗為無恥，很像是一個貪生怕 死的小人，壓根就不管前方有巨獸，卑鄙地把別人往前推…… 「嗯，你的分析聽起來很有道理……好吧，我們交換！」陳大鈞提高手中的粉紅色環 保袋，眼底閃過了一絲笑意。 　　我接過環保袋，把球棒遞給陳大鈞，假裝沒看到陳大鈞湊到我耳朵旁邊、假裝沒聽見 他用氣音說著—— 　　「林彥儒，我的背後，只給你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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