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stigm (艾斯廷格門)
看板literature
標題[中篇] 24(五)
時間Tue Aug 21 22:58:59 2007
※ [本文轉錄自 story 看板]
作者: astigm (艾斯廷格門) 看板: story
標題: [中篇] 24(五)
時間: Tue Aug 21 22:57:12 2007
阿致有一個月沒有回家了,回家對於阿致而言是種義務,也
是個交待。義務是在於身為兒子總得隔段時間回家看看家裡的狀
況,哪裡東西壞了需要修,哪裡缺個什麼東西需要去買,回家應
景幫忙準備一下晚餐,或許順便倒個垃圾,洗一下餐盤碗筷。交
待是因為公司總會有人無聊問些這類的事情,什麼這禮拜上哪去
玩,怎麼沒有回家,回家不是很好很舒服之類的屁話,如果沒有
回家待個一天,吃一兩餐飯,那很難堵住這些白目的嘴。
阿致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熱情的騎車四處奔跑,一來是騎車騎
久了,膽子越來越小,害怕出事情,二來是沿路上的景物已經十
分的熟悉而不再感到興趣,騎到哪裡會有個檳榔攤,騎多久會遇
到一個要等很久的交通號誌,然後有段路坑洞特多特別難騎。
沒有新意,回家的路途,不論是台北父母的那個家或是中壢
自己租屋的那個家,對阿致來說已經沒什麼差別。於是又退化到
更早之前那個排隊乘坐中興號的年代,那個學生時期,在週日下
午返回中壢,會遇到大批大批人潮的台汽北站。還記得在當兵前
的一個晚上,約末是八點多左右,阿致坐在後排的車位上,看著
高速公路上走動的路燈,澄黃色的,一顆接著一顆,像是灑滿水
面的燈籠隨風隨著水波飄動。在那個學生多半返家準備過年的冬
天,頻繁的往來台北中壢為了辦理休學手續以及雜物的搬牽事
宜,在搖晃的路途中睜眼,阿致感到錯亂,他無法分辨這天是星
期幾,以至於無法分辨他究竟是要回台北的家,還是中壢那個快
要搬遷的那個家。
台北家中的樓梯口狹窄,牆面因為潮濕而不斷的掉漆,像是
落葉,每次返家都會看到它們將樓梯那幾階抹成白花花的一片,
牆面的斑駁和水泥底材的裸露,像是塊在腐朽中的木頭。它存在
著,腐朽、凋零,以及它所產生的霉味和粉沒碎屑正是它存在的
證據。二樓的兩扇門大多是緊閉的,陽台上灑著從太陽落下的灰
塵,零星的雜物倚靠在不到一公尺高的鐵欄杆上,一樓加裝的鐵
屋頂上佈滿著各種難以言喻的東西,從三樓曬衣竿上落下的,從
對面十二層大樓的某間房子內飄落的,刮颱風從隔壁五樓公寓頂
樓吹落的,它們被雨水沖刷、風化,被堆積、被擠壓,它們可稱
之為垃圾,每天都會有人從這個巷子走過,但沒人抬起頭看著那
面屋頂,或者即便抬頭也無法知道那屋頂上頭有什麼東西。四周
的住家,當他們打開窗戶看外頭還有沒有下雨,或是偷偷把喝剩
的水往外倒去,可能是曬衣服,吹吹風或者是做些什麼有的沒的,
但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塊屋頂。這等漠視,或許有天有人掉在上頭,
也不會被注意吧。
家裡沒人呢,阿致將行李放在房間鋪著藍色巧拼的地上,打
開桌前的窗戶,樓下防火巷內加蓋了大大小小的鐵皮屋,上頭除
了垃圾外還長了許多雜草,甚至有顆不小的樹苗在那,很難想像
在那樣的屋頂排水的縫隙內可以長活這樣的木本植物。
阿致沒事翻翻抽屜裡的東西,一捆鉛筆,這是小學五年級還
是六年級的時候,老師說要大家展覽自己的寶貝,阿致才刻意買
回來的,其它像是什麼貝殼、郵票或多或少也是來自於當時大人
的意思,自己倒是沒有特別的喜好,但既然收藏了,又有佔有慾,
捨不得丟,就這樣放在幾乎同樣的包裝盒放了十多年。銀星獎章,
這是國中一年級時段考的總排名,學校將男生班和女生班分別排
名,好像是段考總成績在前面的八十名還是一百名,就可以領所
謂的銀星獎,至於排名更前面的,好像是什麼金星獎的樣子。靠
內層的地方還有些錄音帶,這是從國中一直到當兵前那個時期的
音樂累積,有些是花了好幾個小時在音樂店裡讀著側標而買的,
有些是從廣播節目翻錄下來的。還有個紙盒,裡頭放著藥品的說
明書,到底是因為收藏還是方便日後查藥品的明細,阿致已經不
記得當時的理由了。其它像是口琴、直笛、扇子、軍中的識別証,
還有些小時候去大陸別人送的童玩、婚禮沒有用掉的拉炮、不知
誰送的像是項鍊一樣的飾物。。。
「真有點想把它們全都丟掉。」
阿致每次都會這麼講,但一定不會這麼做,念頭過了之後,
還是會把它們放回原位,想說也許有天會再想看看它,會再用到
它也不一定。桌上的透明桌墊內壁沾了許多油墨,壓著下方的風
景畫,一副是長滿綠色和白花點綴的地面,另張約末是深秋時節
的楓樹林。阿致記得這是小學時姐姐留給他的,一共有三個主題,
但另個主題的風景畫好像很久沒看到了,阿致翻起了桌墊下緣,
只看到零雜的A4紙張,征集令、退伍令,還有一張體檢表。
阿致看著體檢表發著呆。
阿致跪坐在廁所裡頭,直盯著馬筒裡的水波,平日總覺的那
是令人作嘔的地方,但今天阿致卻覺的它很可愛,它離阿致的眼
睛好近,即使阿致將眼鏡放到一旁的地方,仍可看到因為鼻息而
引起的水面擺動。
在喘氣,疼痛一波波的襲來,沒有緩和的現象。阿致感到要
開始失控了,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一開始是眼睛的痠疼腫賬,
讓阿致單純的以為是那該死的電腦螢幕造成的,但後來疼痛沿著
身體的經脈來到太陽穴,然後再沿著喉頭到胃部。
阿致嘔吐的經驗屈指可數,一次是小時候貪心吃了太多的蕃
茄,搞到肚子太脹;另一次是流了太多的鼻血,血液沿著鼻腔流
到胃裡導致反胃;長大後的嘔吐是第一份工作的尾牙,為了拼面
子喝了太多酒,在路上找了一個餿水桶就自己開始催吐,嘗試了
很多次才勉強吐了一點。
在前一分鐘,阿致才剛要放棄摧吐往回走。可是剛把廁所隔
間的門打開,馬上有種強烈的慾望要自腹部竄出,阿致趕緊轉身
衝向馬桶,連門都來不及關,就將中午草草吃下的那些五顏六色
的東西從口腔裡傾吐而出,前兩次吐的量較少,像是試探性質的,
到第三次開始才是嘔吐的巔峰,很自然的,身體會知道該要怎麼
調整姿勢,讓喉頭、口腔和馬筒呈一直線,讓嘔吐物更為俐落的
流下。當嘔吐的感覺結束後,隨著嘔心感的暫時消失,阿致有種
滿足感,然後一邊將殘存在口腔和嘴唇邊的那些汁液擦去,一邊
在心底悄悄的說:「嗯,我吐過了。」
阿致恍惚的走回到位子上,下午一點三十分,才過三十分鐘,
頭部的痛楚未曾減輕。電話還是不時的在響,沒有人要接,負責
電源的RD仍三不五時的在大呼小叫的,偶爾會聽到光學這裡的
RD在討論圖面。好吵,阿致心理想,如果有人白目在這個時候來
找麻煩,不知自己會怎麼抓狂。
阿致到醫院已經是快三點的事了。路上的太陽正大,阿致頭
上那頂黑色的安全帽像是個吸熱器,將阿致包覆在內的頭皮烤了
又烤。阿致原以為疼痛是由於眼睛所引起,因為類似的事在一年
前也有零星發生過,當時判斷是電腦螢幕太亮閃爍的太厲害的關
係,所以阿致先是把系統程式內的白色底色改為灰色,再來把實
驗室搭配設備用的一台十五吋compaq黑色螢幕換到自己的桌上。
可是醫生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阿致的眼壓並沒有特別高,反到是
認為是因為其它神經的疼痛導致阿致眼睛的不舒服以及頭痛和反
胃。
「是哪邊有問題呢?」
「三叉神經。」醫生用三根手指比了一下面頰和太陽穴之間
的位置。
「而且,通常有過一次這樣的症狀,就還會有第二次,這算
是神經內科的問題,我建議你找一天來找專門看神經內科的醫生
來診斷。」
三叉神經,阿致好像曾在哪個成藥的電視廣告上看過,感覺
是很慘很倒霉的事情。不過神經內科的醫生好像要週六才有門診
的樣子,阿致現在只有先期待醫生開的止痛藥之類的東西,看看
是否可以舒緩一下現在的狀況。才到藥局面前,那股慾望又來了,
阿致在一樓迴廊裡找尋著廁所。「沉著點,穩住!穩住!」阿致腳
步越走越快,心急不下於肛門的慾望,若真的在醫院的走廊上吐
出來,那可成為眾人的標的。找到了,就在前頭,阿致近似跑步
的姿態奔入廁所,他瞄到了洗手台、尿斗和馬桶。很慶幸男廁有
這麼多的選擇,就在阿致剛看到馬桶內壁那白色的磚壁時,一股
黑色的汁液從阿致口中噴出。那不是食物的色澤,但有著食物那
種顆粒狀的東西,是已經快被胃酸消化完的食物嗎?還是從更下
端像是小腸之類所噴出的東西呢?不知道,不過阿致覺得好過了
一點,或許這些不明黑色的汁液才是令阿致頭疼的元兇吧。
回家時阿致在想,究竟是什麼讓自己變成這樣。醫生說多半
是壓力所引起,躺在床上,白花花的天花板好像要落下來似的,
頭部的疼痛還在繼續著,不知晚上睡起來後會不會比較好些?阿
致閉上眼睛,隱約中看到了阿霓躺在床上說:
「你是可以幫我的人嗎?」
又是一股強烈的慾念,在一陣從下腹部直衝腦門的抽蓄後,
慾念漸漸退去。「原來射精和嘔吐是如此的相近。」這是阿致入睡
前想通的事。
阿致作了一個夢,他來到一處公園,遠方新建好的大樓,高
聳的金屬樓身,鐵塔般的豎立,不時有霧般的雲氣穿過樓頂處。
而往相反的天空看去,低沉的雲朵層層如花瓣,如凍子椰樹上的
鱗片,靜靜不動,是沒有大樓的干擾吧!人說「樹大招風」,看來
塔狀的大樓會招致雲氣,這般朦朧如煙草氣氛。
不明杉樹的落葉,一條條濃密茂盛般的葉身爬滿莖幹,像是
夏天的毛虫,落在土黃、略為乾澀的地上。越過杉樹群,看到館
上屋脊的黃色瓷磚,在彎曲正準備翹起之處,沾上些許寞落的污
垢。風穿過市府右後方那棟暗紅骨架的建築撲面而至,地面上的
人四處走動,年初二天空陰冷的降下雨絲,就像是鳳凰落葉的繽
紛。白千層樹頂的枝葉在淡綠的堆疊下,帶著灰白的反光,像是
灑上了幾把白色的粉末,和著本質的綠意築起公園外側的一道
牆。沿著白千層往沉穩的雲朵方向走去,含蘊濕氣的草地,踩著
碎裂的石磚道,繞過包圍著巨大排氣口的鐵絲網,繞過排放著地
底灼熱空氣的開關,繞過在眾多高低起伏樹叢裡不起眼的、人煙
罕至的、陽光未及之處,白千層濃鬱的灰,夾雜著斑駁的黃,僵
硬的將枝幹朝天伸張如叉子,更像是被閃電擊中後的殘骸。
阿致來到湖畔,暗黃色的屋脊,涼亭無所謂般的座落於湖中
央,天冷風大,沒人要坐在亭內的椅上受風。柳樹零零星星,岸
邊的湖水飄浮著落葉和垃圾,沉積在人工的防水斜坡,散發淡淡
的腐朽味。不時有激烈的擾動,打破隨風而起的陣陣漣漪,可能
是烏龜在覓食。橋身是常現的水泥色澤,以涼亭為中心作連續帶
著菱角,近似S型的彎曲。大約每隔兩公尺,可看見一個球形的
裝飾物,約略雙掌合托的大小。橋口聚集著一群小孩子,爭相丟
著飼料,眾多具大的魚頭竄出水面上,一開一合的張著口,魚身
一上一下的打著水花。可能是錦魚之類的,約末有前臂般的長度,
它們大概是這樣被餵肥的。比起剛才在另處岸邊看到疑似烏龜造
成的水紋,這猶如波浪般的沸騰。湖邊的人多是老人和小孩,蒼
老的、稚小的靈魂圍繞在濃烈的水氣邊,或靜默的走著石道,或
根隨著小孩子的腳步吃力的、蹣跚的小跑步。兩個孩子可能厭倦
了餵魚的單調,跑到另一處將飼料丟向前方的兩隻鴨子,它們白
色的羽毛浮在灰白的水面,黃色的嘴角漫無目的咬著眼前的水花。
阿致在夢中穿過涼亭,看到一對男女在拍照。男生是個高大
的黑人,穿著筆挺深藍的西裝,女生穿著白色新娘禮服,從露出
的背脊背的膚色看來,應該是個東方人。一旁兩個拿著攝影機和
打光板中東模樣的男子正忙著在風中如何指導新娘撥弄著自己的
頭髮,新郎似乎因為長時間的拍攝,肢體動作感到僵硬。他們就
在路中央,阿致不來不想打擾他們,但又不想掉頭回去,因此禮
貌的站在一旁,等待他們友善的回應。打光板的男子回頭看到了
阿致,他低聲的對著拿攝影機的夥伴說話,然後和他夥伴暫時放
下手中的工具,示意阿致可先通行。阿致微笑趨前,湖心處的風
很大,踏下的腳步在顯得吃力,好像橋面也會像小舟一樣的擺盪。
打光板的男子戴著帽子,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避免著自己的打光
板會成為受風面,但似乎怎麼擺也不適當;攝影師索性放下器材,
打算抽根煙,但風大讓他打火機怎麼也點不亮;新郎看到阿致露
出一口的白牙,黑白對比的衝突讓阿致感到莞爾,心理想新娘如
果在床上看到會不會覺得有趣呢?還是說拜倒在黑人的床上功夫
而樂此不疲?對了,阿致還沒看到新娘的容貌,只見到她一直挑
望著那棟高聳的、上頭還飄著煙的大樓,阿致不死心,走沒兩三
步就回頭看看新娘是否回頭了,再早幾步忍不住再回頭看看,一
直到阿致已經要將橋面最後一段路走完,才等到新娘在新郎的提
醒下轉過身。阿致大驚,這不是阿霓嗎?
阿致快步向前,想看個清楚,阿致的腳步聲引起了新娘的注
意,看到阿致後的新娘一臉吃驚,像貓似的一步一步的退往涼亭,
阿致更確定是她了。「Why?Why?Tell me why?」阿致聲音嘶啞
帶著哭腔,拍攝的人放下了工具,新郎乘大字型站立在新娘前方,
試圖阻止阿致,「Why?Why?」阿致被黑人粗大的手臂擋住,但
他仍不住的喊叫著。新娘不發一語,緩緩的蹲在涼亭的石椅,風
很大,將新娘白色的婚紗揚起,像是白色的火燄,在湖心張揚。
攝影師提醒新娘要注意安全,阿致趁新郎回頭探望時,將新郎手
臂推開往前衝去:「Why?Why?」阿致想要問清楚,為何阿霓要這
麼做,為什麼說結婚就結婚,而且還是黑人,難道真因為黑人性
能力比較強嗎?阿致隨著自己的嘶吼聲跑進了涼亭,駐足,想要
把話講清楚,只見她緩緩的從石椅上站起,坐在矮牆上,面無表
情的臉龐,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然後雙手往後撐,併膝,抱腿,
往後翻去,像隻白色的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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