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 昨天應該和Grace她們去跳舞，或著和peter一起去吃飯，要 不然看小說也行，就是不該看那部電影。我想到以前看到的社會新 聞：「祖父因天冷高血壓而倒臥在床，肌肉痿縮、平日須靠輪椅行 動的大孫女攀爬直二樓探視祖父，才發現祖父已經口吐白沫。等到 救護車將祖父送到醫院，已經太遲了。大孫女念高一，她還有三個 弟妹，他們的母親早已車禍車亡，父親也被毒蛇咬到而身亡，現在 四個未成年的孫女全得依靠一個全盲的祖母，用著老人年金和殘障 津貼過日子。」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海水，灰色的大地，無所謂明天，沒有值 得期許的希望。幸福停留在那個從夏威夷回來的夏日，她的小男 友，她的家人、叔叔伯伯，還有好心來幫忙的大嬸，晚上大家一起 吃圍爐飯，再去拍個照。就這樣，這是她的夢，在黑暗中透過煙火 所僅能照亮的景象。 下午兩點，昨晚下的雨還沒有全乾了，外頭出的太陽不是很 大，我吃不下飯。 「喂，是我。」 「嗯。」 「妳在做什麼？」 「心情不好當中。」 「怎麼了？」 「看了一部不舒服的電影。」 「鬼片嗎？妳可以找我一起看呵。」 「不是啦！」 「好好好，不要生氣，妳到底是看什麼電影呀？」 「不想說。」 「喔。」我似乎太衝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事情呀。」 「沒有啦，本來是有件事想對妳說。」 我傭懶的躺在床上，捲曲在被褥間，像隻藍色的魚在珊瑚礁裡 亂竄。 「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我們認識過嗎？你只是陌生人嘛。」 「妳怎麼這樣講呀。」 「我對你不也嗎？陌生人就是從未見過面的人，我們從來沒有 見過面，不就是陌生人嗎？」 「可是，我們聊了許多事情，很多事情呀，妳不也說過我們之 間是一種很特殊的關係，我．．．」 「逗你的啦！哈！誰叫你昨天不打電話給我，害我看那個討厭 的電影。」 「好好好，不要生氣了嘛。」 「哼，大小姐我才不屑和你一般見識哩。」 「嗯，好啦，隨便啦。我跟妳說喔，從今年二月開使算起，我 們認識已經七個月了耶。」 「嗯，好快優。」 「我想見妳。」 「為什麼要見面？」 「為什麼要見面？那為什麼不要見面？」 「那為什麼非要見過不可？」 「見面不好嗎？妳覺得我會吃了妳，還是覺的和我碰面會很丟 臉？」 「呵呵，你生氣了喔。」 「有些話我們當面聊不是很好嗎？我覺得見面並不一定要怎 樣呀！」 「要怎樣？」 「不怎樣。可惡妳。」 「哈哈！要見面可以，但要看我有沒有空才行。」 「那，下個週末如何？」 「我不知道耶，可能會和朋友去吃飯吧。」 「那，週日呢？」 「一個星期後的事，誰曉得，如果下雨天我就不想出去了，除 非有車子。」 我似乎把他考倒了，他沒交過女朋友，是個悶騷、會耍嘴皮而 不太老實的在室男。他有秀過他在前家公司和其它離職同事的合 照，他被擠在角落，被邊緣化的，不是很搶眼的，在人前話不多又 不敢正視人雙眼的；他戴眼鏡的樣子感覺很斯文，他把秘密在心 理，還會一個人躲在角落耍自閉。他曾講過一個小時候的故事： 「小時候大約小學一二年級吧，父親帶我出去辦事情，然後把 我留在可能是個大廈管理員的櫃台旁。我跑出來在街上閒晃，到了 一個叫作玫瑰大廈附近的虹彩屋，就是在販賣一包三、四塊錢，裡 頭有幾張集點卡的連鎖商店。那時候流行日本卡通或是超人怪獸的 紙牌，因為看到同學在收集所以也跟著買。我先買了一包，一個人 拿到店外自己賞玩一陣子後，打算再回到店裡頭看看其它的東西， 在返回店面的路上看到一個穿黑衣的女子，好像就是當時我買紙牌 的櫃台小姐，我一直望著她，而她也笑笑的望著我。」 「紙牌是放在一個櫃子上的壓克力架，我連那些卡通和玩偶都 不曾見過，於是我完全沒有主見該要買哪一包，正當我盤算父親給 我的零錢還剩多少時，老闆娘悄悄的從一旁靠近我，用著很俐落的 手法，從我口袋中掏出一包被拆封的紙牌，馬上賞我一個耳光。」 「我的左臉先是麻木，然後感到一陣又一陣熱熱的灼熱感。我 被訓斥說怎麼可以偷東西，我邊哭邊說是向櫃台中穿黑衣正講著電 話的女生買的，而她只是冷冷的把電話拎在一邊，看了我一眼後說 道：「沒印象」。」 「我不知被要求罰站了多久，在老闆娘警告我下次不能再犯後 才讓我離開。因為擔心父親去人家店裡面鬧會很丟臉，所以我等到 和辦完事的父親一同上了公車後才提起被當成賊的事。父親在公車 上聽了很不高興，不過因為都已經上了車，就沒有再調頭回去和人 理論，但我不記得有沒有告訴他我被人打耳光的事情。」 「路上遇到的那位穿黑衣的女生，是否就是當時在櫃台收我錢 的小姐？她收了錢就下班了嗎？還是說她只是出來外頭買個東 西，返回店裡後只顧著講電話，以致於根本不記得我曾付過帳或是 曾在街上和她對望？」 彩虹屋已經不存在了，他只是把這段過往當作是一個小故事， 就像他某天坐火車假裝睡覺，然後趁著火車轉彎起伏而順勢偷偷用 著手肘頂著一旁的外勞的胸部，直到她感受到「有人在頂我胸部」 才作出很明顯的閃躲動作才停止。就像這樣帶點戲虐，帶點懺悔， 訴說曾發生過的一些困窘或著卑劣的過往。但那一巴掌的手痕之於 他的面龐還是存在的，只是他過作瀟灑罷了。 我接下來和他喬了很久，總是不讓他順利的約我出去，但又擔 心他會因為被拒絕太多次而真的放棄。我們在電話中不斷的角力， 就像當時他第一次打電話給我，彼次試探著對方的底線一樣。 九月三十日 我們約在新埔捷運站的五號出口，晚上七點，我遲到了三十分 鐘，我打算推拖說是臨時要趕一份案子，其實我六點就下班了，還 跑去百貨公司買保養品。他本人和他四年前的照片差不多，長髮， 過於削瘦的臉頰，合身的V領T恤將他的胸部的線條呈現出來， 我往他面前走過去，停在離他大約五步遠的地方。 「嗨，我是David。」 「抱歉，我剛才臨時被要求趕一個案子，讓你等了很久了嗎？」 「喔，不會，沒關係。妳說的就是這家餐廳嗎？」 「嗯，同事介紹的，其實我也沒有來吃過。」 新埔捷運站附近有許多餐館可以選，我是這樣對他說的，但其 實約在這裡還有其它原因。 他搶在我前頭幫我開門，店裡的服務生將我們安排到一樓一處 角落。我選擇沉默，四處端詳餐廳的擺設，打算讓他發球。他其實 還算是健談的人，但就是害羞，如果不是夠熟的人他會很放不開。 相較於以往在電話中我適當的引導話題方向，今天全場由他主導時 明顯的出了問題。他一定很患得患失吧！沒錯，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無法像隔著電話那般很自在的說話，眼神不自然，他不安的時候 會一直推著鼻翼上的鏡架，並且不時的玩弄著桌上的紙巾，我猜想 他會希望趕緊上菜，這樣就可以低頭吃飯，或著講一些關於菜好不 好吃的蠢問題。 「你今天不舒服嗎？」 「沒有，嗯，是有點。」 「看到我就不舒服呀？」我靠在椅背上，胸線很自然的挺出， 我很喜歡那種胸口被緊覆的那種張力，不盡然是安全感，而是一種 自信，有點類似性徵展示的味道。 「不是，是我會想到以前講電話的事情。」 「唉呦，不是說不要想嗎？你怎麼還是講這樣呀。」我試著用 撒嬌的方式喚起他男性的自信，讓他能好好的發球。 「好好好，我不是故意的。」他趕緊喝一口檸檬水，與其說是 要化解尷尬的場面，不如說是種逃避。他臉紅的樣子真有趣，我該 怎麼挑逗他？像電影中那樣，卸下我的高根鞋，然後腳趾在他腿上 騷癢嗎？還是，我該利用去化妝室的時候解開一顆扣子？這邊的餐 點沒有附酒，否則我可以裝酒醉裝嬌爹讓他忙不過來，呵呵。 上菜的空檔很長，我們話題不脫電話裡頭講的東西，我以為純 粹是他找不到話題所致，看來他的確很少和女孩子講話。 「Alice。」他看著我，好像要講什麼嚴肅的事情。 「我們之前是不是有碰過面。」 他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難道我真的在某間PUB跳舞和他邂 逅過，不過也頂多如此吧，我不可能會忘記曾經有過一夜之情的對 象，除非是酒醉。於我而言，那僅僅是種喧洩的方式，不見得是和 性有關，有時是一種角色扮演問題，我扮演成他女友的樣子，或著 想像他是我的男友，接吻，擁抱，交換身體的熱量，然後我就希望 他消失，就像一場戲，我不會希望戲中的自己會置換現實中的我， 它是非理性的，而且是很有威脅性的，我擔心現實中的我會崩潰， 所以我必須防衛，必須和所有和戲中的那個自己有關聯的人決裂， 如果有必要，我會像是隻母螳螂，把交配過後精力被搾乾後公螳螂 吃掉，從頭到尾，一滴不剩。 「我在輔大這裡找過幾間房子，我很挑，要套房，要有電梯， 要有對外窗，要有獨立的電錶。我那時還住中壢，每次都得騎車過 來，然後在不甚熟悉的巷弄中抄看板的電話還有找房子的門牌。有 次，我找到一個在傳統市集裡的頂樓加蓋，一個剛畢業的女學生， 她要去外地上班，原來的租約還有兩個月，所以她想以二房東的方 式把房子租出去，我覺得那個人和妳長得好像。」 他放下他手中的杯子，推了一下他的鏡框，再轉動一下他手腕 上的錶帶，補上一句：「好像。」 我愣住了。那是個星期六的午後，我已經在汐止找到房子，家 當陸續搬了過去，原本的住所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小東西。夏日的太 陽真的好大，即便開了冷氣也沒什麼用處，我根本忘記有人要來看 房子的事情，躺在床上，看著空曠的房間牆壁獨酌。矇曨間聽到電 話鈴響了好幾次，才猛然想起和人約好要看房子。 他已經等了二十多分鐘，我匆忙的著衣，收拾房內零亂的擺 設，再把他帶上來。他一副學生模樣，可能是還在念研究所，或著 是剛畢業，人看起來還滿老實的，站在門外端詳許久，還是我說進 來看沒關係他才進來。他是個嚴守男女份際的人嗎？呵呵，我一邊 想著奇奇怪怪的念頭，一邊撥弄著我的頭髮，他眼神不禁意的往我 的胸口瞄了兩眼，我起了作弄他的念頭，於是一邊假意和他聊天， 一邊騷首弄姿。我肯定對他而言是有魅力的，他確實偷偷的在打量 著我，而且是很害羞的那種。他沒有關門，於是我努力的騷首弄姿 對他說冷氣剛開，所以房間裡還是很熱，示意他房間裡有開冷氣， 最好把門關上，我打算再邀他來浴室參觀，讓他陷入那個剛淋過 浴，裡頭還滿是水蒸氣的地方，吊足他胃口。但他卻突然將背包背 起，向我道謝後離開。 我的計劃落空了，很突然，跟本反應不過來。我當時一直在想 到底是那裡出了問題，太直接了嗎？還是他膽子太小？不知道，我 感到有些失望，於是我再度躺在床上繼續喝酒，天花板離眼睛乎近 乎遠，時而清楚時而模糊，直到完全消失為止。 「應該是妳吧。難怪那次我看房子時覺得妳很熟悉，原來是聲 音常聽到的關係。」 「你說你當時有聽出我的聲音？」我很意外，真的很意外。那 天晚上，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上來的人長的什麼模樣，只是有印 象對他有好感，似乎是個自己熟悉的人。 「並沒有那麼厲害啦，只是覺得很熟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感。」我對那天的發生的事情，及對現在的影響做了幾種可能的排 列組合。我一直覺得我和他的認識、聊天、見面都是在我掌控的， 但我竟然沒發現其實我們曾經碰過面，一個被我挑玩的對象。我方 才看到他像的並不是相片裡的他，而是像兩個多月前我曾邂逅的 人，我似乎在某些角色替換的認知上出了問題，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妳還記上次我打電話給你，講關於面試的事情嗎？」 「嗯，有好結果了嗎？」 「沒有。從那之後我一直沒有收到其它的面試通知。我似乎有 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不要急，人家說男人找工作就像挑老婆，急不得。我相信你 有實力，只要有信心，沒什麼好擔心的。」 「妳人真好。」他笑著對我說。 杯身凝結的水珠緩緩的流下後，在杯子和玻璃桌間形成一道滑 溜的表面，杯子會不安份的移動，還帶著細微的角度。他不語，低 頭反覆的移動著在那道無形但極具魔力表面的杯身。 「我太習慣一些冠冕堂皇的說法，就是那些隨便敷衍人的一些 說詞，真要我花時間去表達，卻很難用深入的字眼去描述、證明或 是說服別人。我太習慣那種很自由的方式來選擇同事、朋友、還有 一起工作的人，但我幾乎沒有什麼被選擇的能力。我是個沒有反省 能力的人，我對旁人將我的家庭背景和我的個性及表現相提並論一 直很不以為然，但似乎真的有那種味道，我之所以惱怒不過是因為 被人發現了這一點，而為了避免被人發現，所以我隱瞞，我說謊， 我的過去雖然不全然，但或多或少塑造了我今天的樣子。但我卻無 法責怪它，因為那不是某個人或是某件事所造成的，那是我自己所 引起的，又因為無法責怪自己，所以我逃避所有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為何這般唐突的把話題帶到此處，就像是在百貨公 司裡頭試穿衣服，然後有人跑來向你借錢一樣的莫名奇妙。但我沒 有生氣，因為那樣的唐突並不像是矯柔造作，我看到一個在玩弄著 杯子上吸管和檸檬片的人在談他自己，他樣子絕望的像是癌症末期 的病患，沒有太多的掙扎和努力。為何他可以那麼輕易的在我面前 揭露他自己的瘡疤，還是他只是像狗狗那樣撒嬌以搏取我的好感？ 我不知道，我想起一個新聞報導：一個死刑犯在獄中寫了一封錯字 連連的信，信中陳述他從小學開始逃學，然後一步步走上歧途。他 的人生完了，愧對母親，牽掛不下家中的三歲幼兒，他甚至連信也 不敢寄出，只因為擔心母親想起他過往的種種罪孽；我還想到那天 看到的電影，那個十七歲的小女生，那個被軍校開除的年輕小伙 子，他們之間似有似無的戀情。 晚上九點，週末前夕的台北街頭上男男女女，我握著他握著杯 子的手。 --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stigm/ 艾斯廷格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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