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stigmat (艾斯廷格門)
看板literature
標題煙(三)
時間Sun Oct 23 00:52:43 2005
九月二十一日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而這讓我的心情顯得更的糟糕,彷彿所有
的不幸都降落在我身上。旋轉門變得是如此的難以轉動,蔚藍的天
色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初進廠區那些另人驚訝的高大的樓房和
錯綜的管線此刻顯得冷漠無情,就連停車場上那些野狗和水漬看上
去也囂張了起來。在歷經了四個小時的面試,我於這裡是刺,是顆
無法被消化的石子,正快速的被兩側的腔壁擠出,我正在被拋棄中。
這樣的感覺在四年前一樣有過,那時是在內湖的一家科技公
司,我可以感覺到總經理對我的質疑,他那副巨大的黑色鏡框和我
的眼神相對。大概五秒鐘吧,他輸了,他十指交錯的看著天花板,
再緩和的對我說:「謝謝你抽出寶貴的時間來這裡面談,謝謝。」
就這樣,我大步的走出公司門口,那個充滿的玻璃維幕,充滿著一
層層須要刷磁卡才能進出的玻璃大門。
十一月的晚上八點,天空中的水氣在飽合點附近打轉,不安定
的飄起零星的雨絲。我得開車回汐止的住所,但是心情好差,於是
我關起車門,放下椅墊,看著車窗外的雨滴靜靜的落下,像是魚缸
裡的金魚,不斷的親吻著隔著玻璃的手指,淡淡的,不間斷的吻著,
就像是有貓在舔著身上的毛髮,不厭其煩的,潔癖似的,偏執的吻
著。
車內重覆的播放著Tragos Adein的歌曲,我企圖藉著女歌手的
聲音沉澱自己心情。黑漆的巷道,透過沾滿雨滴的車窗,像是佈滿
淚痕的雙眼,帶著眼瞼的酸疼,勉為其難的睜眼看著慘不忍睹的夜
晚。我完全不能理解Tragos Adein的歌唱內容,但可以意會到那種
縹邈,像是夏夜湖畔飄蕩的小船隨著徐風陣陣而掀起的漣漪擺動,
像是仙女般有著一種對不可侵犯的精神,像是古老留傳下來的傳說
不斷的為後人賦誦,大概就像是聖母悼子那種容顏,是的,我是那
個在聖母懷中死去的少年。
我沉不住氣了。
「喂,我是David。」
「哈囉David!有想我嗎?」。她很會撒嬌,配合她另人愉樂
的嗓門,讓我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有呀,妳現在有空嗎?」
「怎麼啦?這麼快就想要嗎?」她聲音帶著嫵媚,我感覺到她
挑逗的眼神。
「沒有啦!心情不太好,想要找妳聊聊。」
「為什麼心情不好要找我?」
「沒為什麼,就第一個想到妳。」
「嗯,好呀!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讓我可憐的David這麼不好
過呢?」她一邊講著一邊躺在床上,因為我聽到她身體因重力落下
而和床鋪接觸的聲響,手中似乎還有抱著什麼東西。她的聲音有股
讓人安靜的力量,讓我能慢慢的描述今天面試的事情,讓我重新組
織起來這些讓我不快的種種。
「今天我去面試了。」
「真的嗎?你終於出關下山了嗎?」她一直笑我這段沒有工作
的時間是在山中修練,等到修成正果,成為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才再
下山找人比劃。這大概是她的優點吧,她從不會問我為何要離職,
為何不趕緊找工作,她似乎可以知道我心理在想什麼,什麼是我想
講的和什麼是我不想講的。我以為這是她獨特的能力。
「我去了龍潭一趟,花了一個鐘頭的時間,累死人了。」
「哇!你不是才從搬過來嗎?怎麼又跑回去?」
「沒有啦!只是把它當作找工作前的暖身,畢竟有段時間沒有
工作了。」
「喔!那有什麼心得嗎?還是遇到什麼豬頭呢?」
她察覺到我情緒不滿的根源。話筒緊貼著耳垂,持續的壓迫著
眼鏡架,我正播放著Shadowplay,那股聲音是來在於我記憶中僅
有奶粉罐上微笑禿頭老人以及攀附在陌生女性胸前的年代,或著是
更早。影片裡他扭動身影的姿態,和他顛癲症發作時口吐白沫的想
像相聯結,短促的生命,糾結的情緒,畫面中剪輯著移動的白色街
景,如幽靈般黯淡而詭異。聲音被我關的很小聲,但這些微的聲響
仍勾勒出我對於他那個年代無盡的想像。
「Ian Curtis已經死了二十五年了。」我沒有預兆的問了這個
問題。
「你是說唱Joy Division的那個嗎?」
「嗯。」
「怎麼啦?」
「沒有。」我正為自己陌名奇妙的問話而在懊惱中,到底是哪
裡發生了問題?影片中白色的街景變得鮮明起來,像是巨大的鏢
槍,一枝又一枝的穿過Ian Curtin,而他身著粉紅的襯衫兀自舞動,
像是正在閃躲這些鏢槍,到後來更像是在掙扎,就像是被鏢槍射中
的獵物,在血泊中扭動著身軀,企圖逃離獵犬的追擊,但怎麼會有
用呢?它們被那些聽話的、盡職守的獵犬用牙齒和前爪撲擊,毫無
招架之力,那白色的街景不過是迴光返照吧。
「妳在做什麼?」
「躺在床上。」
「妳躺在床上想做什麼?」
她笑了,這是我們的默契,也是我僅僅想到可以化解尷尬的方
法。
九月二十三日
掛上電話已經是兩點的事情了,打電話給她的頻率越來越高,
從一開始的一個月一次,變成一週一次,這幾天準備開始找工作
時,每天都會有打電話給她的衝動。從工作和影視圈的八卦,新上
映的電影,連續劇,還有去舞廳跳舞的趣事,異國的短暫戀情,家
中的小妹、老媽、繼父、生父,以及過往男友的相處過程。她說我
對她而言是個很特別的人,一個比朋友還有好的人,但那是什麼?
我不確定。她也反問過我,那她對我來說又是什麼呢?我答不上
來,每次想到這裡我的心情變得亂。
外頭的天空,約末是東北角處有幾道閃光,紫藍的色澤維持不
到半秒後即趨於平靜,我等待著雷聲,想算算看那藏雨的雲朵有多
高。一秒、兩秒、三秒...刺耳的聲響,但我全然不知數到多少
了,一百?兩百?倒底是多少?我慌張的起身,看到全亮的天空。
是她打來的電話。早上八點,她只是說她要上班了,問我起床
了沒有,還要我記得去吃早餐,因為早餐很重要,人從晚餐後一直
到早餐,中間有十多個小時的空檔,早餐吃了才會有活力。這活像
是健康教育的課本內容,現在聽人在電話中叮嚀起來特別有意思。
我說好好好,我會去吃,妳騎車要小心,昨晚有下雨,早上地還濕
濕的,不要騎太快。她對我說謝謝,我對她說再見,就這樣。
我沒有去吃早餐,我上網看新聞,收信,然後躺著聽音樂,什
麼都無所謂似的。我想要睡覺,就這樣,在週末前夕,大家得努力
的工作,為著最後一個上班日而努力時,我要睡覺。聽著從樓上不
知幾樓傳來的隆隆聲響忽大忽小,時而尖銳如碰撞到硬物,時而低
沉如失去動力。是鑽孔機,關門無用,關窗無用,聲音從房間裡頭
的各個縫隙傳來,不可遏抑。
時間差不多了,我醒來。好無聊,想打電話給她,我看著她宿
舍電話號碼發呆。好久沒聯絡了,真要打嗎?按錯了分機,一個男
人兇巴巴的問我找誰,我趕緊掛掉。她叫什麼?我努力的依她的小
名或是綽號回想,但卻拼湊出另一個女孩的名字。她室友接的,她
知道我要找誰,電話轉到她的手裡,電話裡的聲音很小,我這裡施
工的聲響很大,於是她大聲的喂,而我喊了她的小名。她聽出是我
呢,而且感覺很高興的樣子,我說我這邊開始下雨了,妳那頭太陽
應該很大吧,沒想到她說她那裡已經下了兩天的大雨,而她以為我
這裡應該是出大太陽才是。「怎麼會這樣呢?」她失望的說道。
她突然提到劇本的事情,我完全聽不懂,是要聯合起來騙她家
人或是男友的劇本嗎?我邊講邊走的來到了公園,裡頭是綠地,景
觀樹,還有貼著白色瓷磚的花圃。當我看到走道上聊天的男女時,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她畢業公演時要準備的劇本,我似乎和她建議
過表演的內容,不過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中午快一點,我們互道再見,感覺很甜密。當時是我要求不再
聯絡的,還換了手機和家中的電話,這樣我才可徹底斷卻對她的思
念,我才不會誤以為她打電話給我,我才不會幻想著我們之間有什
麼可能性。我幾乎要忘記她了,卻在這個節骨眼打電話回去,藕斷
絲連,該如何是好?
我沒去吃飯,直接參加部隊的集合,然後坐在像補習班裡頭那
種白色狹小的桌椅,聽著講台上長官說話。因為工作表現好,我被
叫起來取了一個綽號,大家笑成一團,我根本沒聽清楚綽號內容,
大概是全連第一勇之類的,好像還幫我準備一個綵帶,這樣,突然
又聽到鑽孔機的刺耳聲音。
十一點十分,我是真的醒了。她在夢中化為另一個形象,似乎
成為我初戀情人的樣子,我們因為某些原因而分手,我因為自己的
鑽牛角尖而選擇換了電話號碼刻意不與她聯絡,結果事隔一年卻又
因為寂寞難耐而再度打電話給她。頭好昏,似乎睡太久的關係。認
識她是今年二、三月的事,在那個還會抱著棉被發抖,那段充滿慾
望的日子,算算已經七個月了,我想必須要見她一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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