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 憶江南？』 ◇ 春天的江南東風懶懶的吹來，隨著他到江南時已經是仲春月末了， 各種她在北方不曾見過花開滿了城外他親手搭建的屋邊。他知道她愛百 花團簇盛開的美，又愛翠綠柔條在風裡招展的楊柳，特別選了涓溪旁的 一塊杳無人跡的幽靜地方築起他們的愛巢，兩人過著自耕自給的生活， 偶爾她會做些針黹、女紅、繡花讓他拿到城裡去賣，每每被人誇說手藝 好，他總是好開朗地笑著對她訴說人家如何如何稱讚他的妻，她也總是 好婉約的傾倒在他懷中，任他輕吻她的額頭。 雖然兩人過著窮困的生活，但衣食還算無虞，所以他常常把賣掉她 繡品的錢散給比他們更窮的人，她知道了也並不怨他，反而更覺得他的 俠氣豪雲深深吸引著她。她努力地多做些針線，委實也積攢了好些錢； 然而他是不悅她那麼累只為了那一點點銀子，所以他除耕種外，也去漁 獵，想盡各種方法讓她過好日子。 夏初，他在涓溪裡捕魚時，她坐在門前的鞦韆架上描繡花的圖樣。 溪裡有鴛鴦，岸邊楊柳輕拂，夾雜成排的柳樹中有一棵老老的樹，開著 桃紅、雪白、淡紫三色的花朵，薰人的南風吹來，翩翩飄落了好多斑斕 的花瓣，鴛鴦撲撲振動彩翼；她看他正提著魚簍上岸來，花瓣雨落了他 一身，她站起來迎向他，溫柔地拂掉他身上的花瓣。 突地，她覺得一陣噁心，蹲在地上乾嘔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他俊俏臉上焦急的神情教她又愛又憐，他用 寬大的手掌按撫她的背，直到她停止乾嘔為止。 『人家有了。』她嬌滴滴小小聲的說，羞紅著臉跑進屋裡去。他追 上去，抱起她，『以後都不許做會勞累妳的事了，知道嗎？』他俯身向 在他懷中的她將唇印去，花瓣雨裡，鴛鴦飛到他們的腳邊，美麗的花瓣 在日光裡熠耀著透明澄澈的光華，她幾乎感覺到了，屬於他的生命正在 她的腹中雀躍著，而他是她的，她好幸福。 ◇ 陽月裡秋意已是最濃，涓溪裡的魚明顯地少了，所幸他們已經有了 頗為可觀的積蓄足夠渡過整個冬季，而她的腹肚愈來愈大，就將近臨盆 了。屋外已經是瑟索一片的枯黃，他剛從城中回來，一進門便見他端挺 的眉宇深鎖。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憂心忡忡的問。孩子就要出世了，可別有 任何意外啊。 『沒事、沒事。不論如何，我都會保護好妳和孩子的。』他執起她 的手剛強的說。禁不住她再三的追問，他又說道：『皇城有人造反，聽 說有一批亂民挾造反的敗軍往江南逃竄，很可能來到這裡。』 她霎時怔住，愁容滿面堆起，他安慰她：『也許還沒到江南就被朝 廷敉平了也說不定，別擔憂了。』她看著他，相信了他；而他也真的這 樣相信。 於是，他們仍然過著平常的生活，等待著心愛的孩子出世。 ◇ 那天，一群可怕的軍人持著武器亂暴地闖入了他們的家，他將她置 於屋中，衝出去舞著雙劍守護他們的家。殺了這個，那個又將矛刺向他， 她在屋內看得心驚膽跳，好期望這只是一場惡夢。終於，他靠著精湛的 劍術殺光了分崩離析自北方流竄而來亂軍中的一小支，她趕忙挺著大肚 子去看看他身上的傷怎麼樣；他負著累累的傷痕，殷紅的血流滿一身她 所裁製的衣服，好心疼的抱住他無法言語。 她溫熱了水，偕毛巾為他擦去結實身軀上深淺不一的傷，他靜靜讓 她擦拭，上藥。她的淚早流了一地，他也哭了，差點就保不住她和孩子 了，幸好，上天垂憐……他搵去淚痕，又笑著說：『沒事了，不怕了。』 她癱軟下來，將臉埋進他的懷中，哭著說：『我好怕失去你。』 十天後，她將臨盆了。 早晨他便進城裡請來最有名的產婆，晌午時，颳起了初冬微微凜冽 的風，他在屋外慌亂地踱步，好半天，終於聽見嬰兒洪亮的哭聲震天價 響，他忙進屋，探視她好不好。產婆將手中男嬰身上的胎衣擦淨並用乾 淨的布裹包好後，抱給她看，她開心的笑了；他看著她和嬰兒，也笑了。 送去產婆時，她交代著他可別少了禮數啊，他深情地看著她頷首，多拿 了一倍的錢塞給產婆。 嬰兒又啼哭了，她想撐起身子餵奶，卻覺得好虛弱，沒有半點力氣 的癱瘓在床上。 臘月裡她就死了。 他傷心欲絕地將她葬在屋旁的芍藥花下，蠟月裡冬殘一片，蕭颯北 風吹襲著他，他感覺自己彷彿蒼老了十年，又回想起去歲在『馬蹄香』 如何撞翻她小小的執傘的肩，又是如何在冷峻的寒冬深夜和她結合緊緊 依偎著取暖。想到在江南共同生活的短暫卻沁得出蜜來的日子，他又更 愁苦失落了。 然而，他必須好好地將孩子養大，方不辜負了她對他的愛。自此， 他棄去了劍藝，成為隱於她記憶底的俠客。 ◇ 他嚴父慈母地將孩子養大了，孩子取名叫『端雲』，是各取他和她 名字中的一個字組成的。她死後，他拿著最後一筆錢財到城中從商，發 了財，仍然住在城外的芍藥花旁的屋裡。 端雲五歲時，他即筵請了城裡最出名的先生教他識字念書；偶爾他 也教端雲武功，在他憶及著她時。端雲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學什麼都很 快就會了；秉承他的豪氣，她的慧黠，所以人見人愛，又生就一副端正 的相貌，且又是文武雙全。十八歲那年，端雲考中了狀元，娶了公主， 便想將父親接到皇城裡住。 無奈他執意不肯，他告訴端雲：『你功成名就了，總算教爹不負了 你在九泉下的娘。爹要守著你娘到死，端雲，只要每逢你娘的忌日回來 就行了。』端雲兩眼含淚，點點頭，答應了他。 ◇ 五十年後，端雲照例在她的忌日回到江南，那晚他絮絮地告訴了端 雲他和她的故事，講了一整晚，不肯歇息。 隔日，他死了，走得好安詳。 端雲哭著收拾爹爹的遺物，在封鞘的寶劍裡發現了一張紙，裡面寫 著： 『不能同日生，但願同日死。生不離，死不別，朝暮相思，君心同 妾心，相執不怨天地老。』 前十個字的字體秀麗而剝落褪色了，是她的字；後面的字則飛揚翼 動，是他的字。 端雲順手將他的遺物和他都葬在芍藥花下。來春時，塚上開了一朵 奇異瑰麗的芍藥，是霜白緋紅雙色並蒂花。端雲輕輕笑了，公主遠遠地 向他走來，端雲摟著公主，訴說著他和她的故事，公主聽完，淚如春時 盛開的雙色並蒂芍藥一樣的美麗。 -- you wanted to get somewhere so badly you had to lose yourself along the way you change a name but that's okay...it's necessary and what you leave behind you don't miss anyway --gone-- 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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