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eepin (自在)
看板gay
標題[小說] 紅顏年少 6-9
時間Tue Feb 29 11:02:28 2000
6.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其文對我而言是如此重要;要是那件事情不曾
發生,我想,我永遠不敢正視自己的感覺。
那時正上著最後一節課,再過十分鐘就要放學。
四十幾歲卻未婚的國文老師正回憶起她高中的一段暗戀,在講台上
春情四溢,羞答答地當眾表白,當然時機已過,只是賭物思情吧。
其文坐在我旁邊。
我打了第五個哈欠時,他丟了一張紙條過來:
「你有喜歡的人嗎?」
『喜歡的人?不知道耶....』我當時不夠誠實。
「特別好感的人呢?」
『很多啊,你、黑仔、大頭黃、小胖,都是我的好朋友啊,很好很
好的朋友!』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那你有欣賞的類型嗎?」
『我喜歡一個廣播節目主持人喔,陶婉儀,每天晚上七點到八點,
FM 99.5 ,聲音好好聽,我就喜歡那樣的女生。你聽過她的節目沒?我
每個禮拜一定都要聽!』
「我聽不到....」我看到他的字體浮著重重的失落感。
『喔,對不起....』
「也沒辦法說話....」
『別這樣啦,真的對不起....』
「我是又聾又啞的男生....」
『對不起啦....請你原諒我....』
然而,他不再回我訊息。
我意識到我的心被某種力量揪著。
下課鐘聲響起。
我走到正坐著收拾書包的其文面前,蹲了下去:
『別,生,氣。我,錯,了。』
他只是搖搖頭,沒有回我一句。
放學後,我依舊送他回家,只是我感受得到腳踏車後座那顆心靈已
經碎裂,不再完整。
我深深自責著,卻不知如何安慰他。
那天,騎著腳踏車時,我沒有哼著歌曲;而他,也沒有摟我的腰。
時間彷彿靜止在那一刻:
「我是又聾又啞的男生....」
「我是又聾又啞的男生....」
「我是又聾又啞的男生....」
送他到了家門口,他遞給我一張紙條後,便轉身入門,沒有跟我說
再見。
我打開紙條:
「阿泰:
感謝你每天接送我上下學,你是好人。
但是,也不能這樣一直麻煩你,我會過意不去。
陳介予家離我家很近,他媽媽每天開車送他上下學,
說可以多載我一個。
我想以後跟他一起上學,你也不用這麼麻煩了。
其文」
看完他的留言,我全身像著火似的,怒不可抑。
混蛋!
原來我們的友誼是個屁!
我奮力把腳踏車提起來,轉個方向,騎著便走了。
「混蛋混蛋混蛋!」
7.
感情上,我一直以為先表白的人會先失去情感競技的主控權;然而
我現在才明白,更早的輸誠是在你愛上他之後,馬上生效。
和其文的冷戰持續了一個多禮拜,這段時間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也沒有正眼瞧過彼此五秒鐘以上;他不再教我數學,也不再纏著我要我
陪他聊天解悶,上下學騎著腳踏車的時候,我的後座也不再有體溫貼近
的觸感。
我只能望著陳介予在下課的時候逗其文開心,在放學的時候搭著其
文的肩一起回家。
他們之間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我看見陳介予的嘴總是動得這麼起勁,像是一把喀喀作響的剪刀。
這一切,讓我感覺,有陣酸楚在我心房以上亂竄,卻衝不出鼻腔,
酸得直逼淚腺。
我想,我正從其文的生活裡慢慢抽離、消失。
有時候我是有股衝動想要走向前去,揪起陳介予的領子,然後重重
給他一拳,警告他:『別碰我的其文!』;有時候我更想走到其文座位
面前,用手掌拍擊他的書桌,恨恨地問他:『為什麼不理我?!』
但是,我是他的誰呢?
每當想起這個問題,我只有吆喝黑仔跟大頭黃,要他們陪我去球場
解悶。
那天,教室的前頭又傳來陳介予的笑聲,那像是手指甲劃在黑板上
發出的刺耳鳴叫。
他的手正搭在其文肩上。
我厭惡地別過頭去,只想逃離這裡。
『黑仔,打球?』我對著黑仔做了一個投籃姿勢。
「幹!你又要打球啊?要期中考了啦!」
『到底去不去?』我不耐煩地頂了一句。
「大頭黃去,我就去。」
黑仔跟大頭黃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從來不會棄我不顧。
就這樣,我又在球場上消磨了一天。
初秋的太陽仍然猛烈,秋老虎在我們裸露著的上半身留下紅紅的胎
記;而我感覺這些灼熱的燒痛來自於其文,而非烈日。
打了一下午的球,正當我們三個筋疲力竭地坐在球場旁的看台上飲
水止渴時,陳介予攬著其文,背著書包有說有笑地一同走了過來。
放學時間一到,他們又要一起回家了。
嘴咬保特瓶口,我抬起頭,閉起眼睛,想把裡頭的礦泉水當酒一
飲而盡。
喝完了水,張開眼睛,某人的肚子正擋在我眼前。
直覺地又抬起頭,我看見夕陽從陳介予身後映照過來,他身體稜
線泛著閃閃紅光,而臉部確是一片陰黑,只見一道小彩虹自他鼻梁上
的金邊眼鏡散出。
「身材不錯啊。」我隱約看見他咧嘴笑著。
別過頭去,我沒有回答,我看見其文在看台下不遠處望著這,而
陳介予仍繼續聒噪著:
「真有興致,要期中考了,還蹺課打球。哼。」
我只當他是瘋子。
「唷?帥哥生氣啦?不理我勒。」
之後,他蹲了下來,把嘴巴湊到我耳朵前,近似呢喃地說了一句,
語調充滿勝利的愉悅,我卻感受到冷冷的示威:
「其文說他,喜,歡,我。」
8.
「其文說他,喜,歡,我。」
陳介予在我耳邊說完這句話後,便起身要離去。
我的心冷顫了一拍,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怒氣,然而,我卻無法
行動。
那麼多的憤怒、失望、悲傷與鬱悶,來回交替衝撞我的心房與心室
,我像是一瓶被劇烈搖晃過的可樂瓶,僵硬膨發著,就要爆開。
「叭!....」「呲....」
我聽見可樂易開罐被打開的聲音,瞬間,自易開罐裡衝出的琥珀色
可樂泡沫一股腦兒噴灑在陳介予身上。
回過頭,我看見拿著可樂的是黑仔。
「歹勢啊!」黑仔輕鬆地回應。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左上方的
天空,一點都不讓人覺得他在道歉。
陳介予狼狽地從書包裡拿出面紙,胡亂地往身上擦著,然後用憤恨
的眼神一一掃過我們三個。
「好!有種!....就別給我抓到什麼小辮子,有得你們受!」
擱下這句四不像的狠話,他像個玩了遊戲卻不服輸的孩子,跺著腳
慢慢走向其文。
我望見其文乾淨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像是凍結在那似的;我想他
那時應該已經把助聽器拿了下來。
「那個娘娘腔真討人厭!」黑仔在我身後說了這樣一句後,又緊接
著在我耳根嚼了一句:「再給他個下馬威!去!」便推了我一把。
也不知那來的勇氣,我追上前去,狠狠抓住了陳介予的手肘。
「幹什麼!放開!」他咆哮著,不停掙扎。
我沒有放開,咬緊了牙,堅定地告訴他:
『其文是我的,我會把他追回來!』
說罷,我甩開他的手;他則回瞪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又走向其文
去了。
我一直看著陳介予的背影,直到他走到其文身邊。
其文掏出了手巾,仔細為陳介予擦拭被可樂濺濕的頭髮,夕陽把他
們相依偎的身影拖得長長的,直拉到我的腳跟前。
我開始懷疑,其文是否仍是我的。
9.
因為陳介予的告密,我們蹺課打球的事情被班導師知道,不但挨了
一頓長長的精神訓話,班導還要我們保證不再蹺課貪玩,否則就要通知
家長。
「死八婆!幹!」從導師辦公室走出來,黑仔低聲詛咒著。
「算了,反正要期中考了,少蹺點課也好。」大頭黃苦中作樂道。
『嗯,氣象報告說最近會下雨,也不能打球,剛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刺眼陽光透過走廊閃進我眼裡,有點諷刺。
「媽的!你睜著眼睛說瞎話啊?熱得要死,哪有一點雨?這個氣象
台搞什麼機車?沒一次準的!」黑仔不住抱怨。
昨晚的氣象報告,主播滔滔不絕地講述衛星雲圖如何如何,大氣壓
如何如何,鋒面如何如何,最後下了一個結論:「從明天開始,台灣北
部、東部地區將有大雨,會持續四天,一直到本週末為止,外出的民眾
請準備雨具。」
今早,老媽子就在我書包裡塞了一支雨傘。
那時我還對她抱怨:『喔....沒下雨帶雨傘幹嘛?!』
「帶ㄟ卡好啦,萬一那落雨,看你按怎?」
※ ※ ※ ※
我趴在桌上,沒精打彩地撐到最後一節課。
眼睛還是不自主地瞟到其文身上,他正低頭抄寫著筆記。
我和他之間隔了個陳介予,是越來越遠了。
物理老師講到自由落體的時候,窗外光線突然暗了下來,緊接著水
氣在高空中遇冷凝結成雨滴,便成了自由落體,掉落地面,一顆、十顆
、萬顆、億顆水珠落了下來,變成了滂陀大雨。
窗外一陣嘩啦啦,教室裡頭也跟著不安穩起來。
同學鼓譟的聲音,讓這場雨更加詭異。
「喔,下雨了,同學都有帶傘吧?」
老師這麼問的時候,底下是一片哀嚎。
「都沒帶啊?等一下可能會越下越大,那今天就提早下課好了....
但是上禮拜的作業一樣要交,等一下值日生收齊後,送到我辦公室。好
,那今天就上到這,下課。」
今天的值日生是我。
收齊物理作業後,先告別了黑仔他們,便把作業送到辦公室。
回到教室時,已經空無一人。我匆忙整理一下教室環境,收拾好書
包,鎖上門,然後離開。
※ ※ ※ ※
把車子從車棚牽了出來,我在校門口警衛室稍微外突的水泥簷下,
看到了其文。
他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那兒躲雨,但是頭髮與上半身還是被雨水淋
濕,白色的學生制服襯衫因雨水沾染而透出肉色軀體,身型畢露。
然而,我彷彿看見他在發抖,那個樣子顯得柔弱卻性感。
陳介予呢?他們不都一起回家嗎?
他在這裡等陳介予?還是被大雨困住?
算了,他又不是我的誰,幹嘛管他?還是早點回家吧,雨會越下越
大,晚了就不好。
我像下定決心似地跨上了腳踏車,然後溜下了校門口前的斜坡。
『別怕,我陪你。』
「一輩子?」
『一輩子。』
與其文之間的約定突然浮現在眼前,那樣的白紙黑字讓我呼吸終止
了瞬間,便不自覺地握住煞車,回過頭去。
原來他也在看著我,我們的眼神就這樣交會了五秒鐘。
五秒後他低下了頭,心中對他的愛憐便又死灰復燃起來。
唉,欠他的。
把車又騎了回去,繞到他身邊。
『嗯!』我把手中的傘遞給了他,偌大的雨點開始灑在我頭上、臉
上,我不禁皺眉而瞇起了眼睛。
他沒把傘接過去,又低下了頭。
『嗯!』我遞了第二次。
他仍沒反應。
這次我乾脆把他的手拉過來,攤開他略微冰冷的手掌,把傘柄放在
他手中後,又把他的手掌握了起來。
他沒有反抗,拿著我的傘,呆看了我好一會兒。
我擠出一絲微笑,隨後轉身,又騎著腳踏車溜下斜坡去。
我是欣喜的,畢竟這是我們首次打破僵局,雖然彼此還是一句話都
沒說。
突然好想看他一眼,很想,很想,再看他一眼。
回過頭去,卻看到陳介予正拉著其文準備進入一部白色轎車。
我發覺我的呼吸吐露出嫉妒的味道,深深的,在一吐一納中順著雨
水慢慢浸漬我整個身體。
喔!我是白癡,白癡白癡!
立起身子,我用力踩著腳踏車,似乎就要用盡全力似地。
而雨水打在我臉上、身上,好冰,好痛。
※ ※ ※ ※
回到了家已是全身濕透,我感覺雨水自我髮稍滴落,沿著眉線打濕
了睫毛,刺痛我的眼睛。
老媽子見狀,便是一陣嘮叨:
「啊不是給你書包放一支雨傘?哪會全身淋得濕淋淋?」
『丟了。』
「呴,真正是生雞卵無,放雞屎有啦,好好一支雨傘,也會丟不見
!實在是喔....衫緊脫落來啦!感冒你就知死!」
我感到一陣從心裡深處湧現的疲倦,不理會老媽的叮嚀,便衝進房
裡,把門反鎖後,就倒臥在床上。
「阿泰啊,會感冒啦,緊出來....講不聽咧!」
重重地陷在羞愧與不甘中,我不斷咒罵著。
幹!自作多情的大白癡。
耳際彷彿迴盪著陳介予刺耳似鴉鳴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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