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emonA (KasouTsukimi)
看板gay
標題[小說] 三體問題
時間Mon Mar 5 22:14:13 2007
01. 快轉(一)
她很亮眼。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因為混血而呈現晚霞般暗
紅的頭髮、大眼睛,最重要的大概是在她四周的空氣吧。剛開學
的高中教室─尤其是在這間所謂「數理資優班」的教室─通常就
像充滿著獸的圍籬內部,擁擠卻沉默。畢竟我不認識你、你不認
識我。但她就像燕子,在空中對著我們這群獸微笑。討人喜歡是
絕對的。
我透過一千度的厚重鏡片看著台上的她做完自我介紹,然後
輕盈地繞過遙遠左邊的一張張木桌到座位。那邊有群突兀的傢伙。
我是指,在獸當中很突兀這件事情。那四個人大概也都是鳥類吧。
我擅自下了結論。
除非有認識的人在旁,否則我每次進入新環境,第一件事就
是把自己包裝起來。明明就很想向前面的女孩借支筆順便搭訕,
但我的勇氣只夠讓我盯著木桌上最靠近她的立可白痕跡。所以班
輔叫我的時候著實嚇了我一跳。
「嘿,為什麼你不穿制服?」她問。
事實上學校沒有硬性規定新生訓練要穿國中制服,不過大家
好像都穿了。我拒絕穿那制服,因為我想擺脫。擺脫什麼
呢......
「恩,我不知道要穿制服。」我撒謊。
「反正沒差,哈哈。」然後她走向我後面的男孩,在名單上
找到他的名字。
我的眼光跟著她向後移,正好和遠方的紅髮女孩四目相交。
她對我微笑,我快速把頭轉開。
那個微笑是什麼意思呢?也許只是剛好吧。不管怎樣,我當
時絕對不會妄想自己跟她、以及那四個人裡的另外一個男孩擦出
火花。戴著憨傻眼鏡、仍留著國中髮型的書呆子哪敢想這種事
情?
但我悄悄記住了她的名字──SINDY。
02. 倒帶(一)
花葬望月用左手托著臉,面無表情地把滑鼠指標移到螢幕下
方RK LAUNCHER上的FIREFOX。然後他進入維基百科,在搜尋欄打
上「三體」兩個字。按下搜尋。
三體問題。這是物理學上至今尚未解開的難題,旨在找出三
個質點間萬有引力作用和其運動模式的關係,應用範疇則是著重
在天文學方面。
大家都知道有恆星這樣的東西。你可能也聽過雙星系統──
那是指兩顆恆星繞著系統質心運動的模式。更往上推移,還有三
星以及四星、甚至六星的「聚星」。三體問題主要就是在探索三
星系統的奧秘。三體問題現在仍然無解,不過科學家對幾種特定
的三星系統做了討論。例如其中兩質點質量相近,而第三質點質
量相較之下極小的情況。這種情況下會類似一個雙星系統、加上
一顆伴星繞著雙星系統的質心運動。
花葬望月盯著這段敘述。
盛夏光年裡,那三個人的關係被描述成恆星、行星和彗
星──康正行繞著余守恆轉、杜慧嘉闖入。似乎有著主從關係吶。
「我們三個大概會是三星系統吧。」花葬望月呢喃。
永遠不會固定是誰繞著誰,而也沒有誰是闖入者。從開始的
瞬間,三個質點就以三體的形式存在。
並且成為難解又不斷變動的混沌。
03. 快轉(二)
緣份這種東西很詭譎,越不可能的往往越快發生。我是說跟
SINDY變成好朋友這件事情。起源於某天她突然稱讚我很可愛,有
受的潛質。
「受?」我問。
「就是BL。」她似乎很得意地回答我。
於是我瞭解到原來世界上有種人叫做腐女,很不幸─雖然我
不確定到底是幸還是不幸─SINDY是個不折不扣的腐女。她花了很
長的時間跟我解釋攻跟受是什麼。
「你有當受的潛質。」她說。
你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多恐怖的預言。
會認識EXIST也是因為SINDY,他們兩個走的很近。
EXIST是個標準的運動男孩,他打籃球,他笑聲爽朗。他喜歡
開玩笑或捉弄我。總之就像你想像的那樣,比較高大的男孩身邊
常常會有一個相對矮小的傢伙,被他玩弄──沒有惡意的那種。
雖然身為數理資優班的一員,頭腦不簡單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EXIST仍讓我訝異。他讀了很多文學作品,並且會思考。好吧,
用「會思考」這件事情來形容人好像很不禮貌。但你知道一般的
運動男孩傾向不要思考,那樣比較符合社會對男性這種生物的期
待。
他們都是恆星,在校園發光發熱。嘿,一班有個正妹。嘿,
一班那個籃球很強。諸如此類。身為他們的朋友(我並不確定這
稱呼合不合適),我覺得有點渺小。
但我渺小慣了,沒什麼差。我不愛運動、我只看漫畫、我沒
有專長因為我總是三分鐘熱度。連讀書這件事情,拿到資優班來
以後,也只能是個不突出的「中間分子」。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就是了。我當時這樣想。
某天半夜,EXIST打電話來,他好像很苦惱。這不太尋常。
我擅長聽別人說話。這個特質似乎讓EXIST感到很開心。可能
是因為他身邊的運動男孩們都大剌剌的、不喜歡聽人說些很慢的
話題吧。當然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你只是想藉此認定自己的價值吧。】花葬望月對我說。我
無力反駁。
我問EXIST這麼晚找我幹嘛,他支支吾吾,接著扯了一堆。不
會有人半夜一點打電話給你說他最近想吃拉麵。後來他說要告訴
我一個秘密,要我別說出去。
「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就說吧。」這句話雖然很常成為八卦
流傳的鏑箭,但我一旦答應不說,是真的死都不會說的。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SINDY了。」他說。
感覺很像休克之後被醫療人員胸外電擊。我不知道該回應什
麼。我解釋成我和EXIST愛上了同一個女孩。
【那是錯覺。】花葬望月冷冷地說。【你一.直在做這種事
情。你總是在你的好朋友告訴你,他愛上你們共同的女孩朋友
時,扭曲自己對女孩的感情。】
我幹嘛這樣做?
【因為你不願意變成多餘的那個。但你真的覺得混亂比較
好?】
也許吧。但我當時執拗得認為,我真心喜歡她。
事實證明我被混淆了。
04. 倒帶(二)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阿?」花葬望月問。
「跟高中妹分手之後。」蒼鹿夜回答。「心情鬱悶,抽了菸
感覺比較舒暢。」
「借我抽抽看。」冬川麻里搶過蒼鹿夜手上的菸──據說是
巧克力口味。
「妳真的要抽?」蒼鹿夜的眉毛一邊高一邊低,看起來頗有
趣。
「恩。教我教我。」
於是蒼鹿夜教她。把菸咬在嘴裡,深吸一口,然後像吞水那
樣吞下。麻里照做。
「唔......你騙人。」麻里把菸還他,「哪有很舒暢的感覺
阿!」
「妳有抽?」蒼鹿夜不可置信的樣子。「妳沒有嗆到?」
「廢話,我這麼厲害。」麻里不可一世。
「哇靠......太強了。」
「欸我也要試。」於是花葬望月也拿起菸。接著他被嗆到。
「噗。」麻里喝著柳橙汁,噗哧一笑。
「咳咳......呸。為什麼妳不會嗆到!」
「哈哈哈哈。」他們兩個笑著。
這是午夜三點,麻里所讀大學附近的一間酒吧。蒼鹿夜載著
花葬望月,從桃園一路騎到這裡,為的只是久違的聚會──在大
二寒假結束之前。
酒吧營業到三點,不盡興的三人移師到對面另外一間PUB。點
了雞柳條和德國香腸充飢,以調酒為賭注玩骰子吹牛。花葬望月
之前在好樂迪已經喝了五杯生啤酒,加上剛剛的瓶裝海尼根和現
在的VODKA,迷濛的眼神直盯著眼前的牙籤。
「我頭好暈......」
「你很弱。」蒼鹿夜喝得比花葬望月還多,但正常的讓人懷
疑他剛剛喝的都是水。
「對阿,你很弱。」麻里附和。結果挨了花葬望月一計尻頭。
「剛剛喝柳橙汁的傢伙還敢說!」
「哇阿。哈哈。」
「吶,我都沒親過你耶。」麻里倒在木長凳上,她身上蓋著
蒼鹿夜的外套。
「你想試試看嗎?」花葬望月用挑釁的口氣問她。
PUB外的騎樓放了木桌和木椅,應該是室外座位之類的。四點
半PUB關門之後,三個人就在這邊閒聊。畢竟是難得的聚會呀,回
家睡覺豈不浪費。
蒼鹿夜中途跑去便利商店說要買點什麼。花葬望月和冬川麻
里則不知為何談論到舌吻的話題。
「來阿。」
於是花葬望月輕輕吻了麻里的唇。嚴格來說那只算「碰」。
「哇喔。沒有伸舌頭耶。」
「......你想伸嗎。阿一應該會把我大卸八塊。」
阿一是麻里上大學之後的新男友。第四任。兩個人感情好的
很。花葬望月很佩服阿一,竟然敢讓自己的女朋友跟著兩個男人
半夜到PUB喝酒。
「嘿。」蒼鹿夜拿著暖暖包、一瓶ICE和一包喉糖回到木桌
邊。花葬望月轉身躺在他身上。
「是暖暖包耶!阿夜你真是個SWEET BOY。」麻里迫不及待拿
起暖暖包開始摩擦。
「恩,SWEET BOY。」花葬望月喃喃,然後也拿起一包。
「喂。別在我身上睡著。」蒼鹿夜推推花葬望月的頭,卻換
了姿勢讓他更好躺。
「欸望月,我剛剛是要問他什麼阿?」
「舌吻。」
「噢對!」
於是蒼鹿夜和冬川麻里開始談論有關他們兩個剛開始交往的
事情。花葬望月默默地聽著。
「欸望月。」蒼鹿夜呼叫身旁的男孩。
「怎樣?」花葬望月喝著綠茶,因為蒼鹿夜告訴他這樣酒比
較快醒。
清晨六點半,阿一來把麻里接回宿舍之後,蒼鹿夜和花葬望
月坐在便利商店外吃著早餐。等會兒要騎車回到桃園,然後花葬
望月就要搭車到台南去。
「我很慶幸今天有來。」蒼鹿夜說。
「為什麼?」
「恩......疙瘩解開了吧。現在已經可以輕鬆地聊以前的事
情了。」
是指他和冬川麻里的事情。
「那就好。」花葬望月說。
【那你呢?】我問他。花葬望月沈默不語。
05. 快轉(三)
在我還來不及整理思緒之前,他們兩個就在一起了。但告訴
我這件事情的是流言,而不是EXIST或SINDY的嘴。感覺很不好。
我猜也許EXIST覺得內疚吧。
【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你?】花葬望月說。
......不是這樣。
【你只是拒絕承認。而事實如何,沒有人知道。】
情侶多半會和舊有的圈子脫離,但EXIST和SINDY沒有。SINDY
仍常單獨和我吃飯,EXIST也常自己去打球。除了「他們在交往」
這件事情被化作語言,其他沒什麼重大改變──看起來。
我不懂他們。我不懂為什麼他們要在約會中途叫我去吃飯。
我也不懂,為什麼我們還是三個人一起搭一路公車回家。於是,
我似乎成為繞著雙星轉的伴星。
SINDY開玩笑說,我是他們的孩子。
我知道伴星永遠不會成為重點,因為它和雙星中的任何一顆
亮度差距過大。而非常不巧,我所繞著的兩顆恆星EXIST和SINDY
都亮眼的可怕。我猜如果我不做改變,大概會永遠消失在光線之
中吧。
於是我逃避。刻意假裝有急事先走,或者抽不開身去和他們
見面。EXIST該死地敏感,我再度確信他不是普通的運動男孩。他
問我為什麼躲。
我沉默,然後不知所措。引力太強了,我大概一輩子也無法
逃離。
高一上學期結束時,資優班做了二度篩選。目的是讓那些不
適合資優班生態的學生轉到普通班,同時也提供機會給普通班學
生進入這「神聖的殿堂」。我並不擔心這個篩選本身,但它的餘
波將我震得粉碎。
EXIST被刷掉了。
SINDY留下。
所以他們兩個分手,這非常可笑。我看不出兩者的必然性。
原因我不清楚,但絕對不是因為什麼遠距離。神經病阿同校
還叫什麼遠距離。也許是更無聊的原因,比如說EXIST害怕閒言閒
語──因為他比SINDY差。我不想推論。
我只知道,伴星從此大概要迷航了吧。
【我猜你當時像溺水的人,死命想抓住任何一根芒草。】花
葬望月說。
大概吧。於是我抓住了EXIST。雖然他好像也溺水,但他會游
泳。
單就距離而言,我離SINDY比較近。但我卻沒有靠近她。為什
麼呢?我不是喜歡她嗎?在EXIST和她分手之後,我不是更應該趁
虛而入?
【所以。我早說過你一直在欺騙自己吧。】
對。我一直騙自己。但是......EXIST告訴我他喜歡SINDY時
的震撼又會什麼呢?
SINDY和EXIST開始避不見面。事實上資優班教室和普通班教
室距離遙遠,要見面本來就不容易。EXIST展開新的生活,而
SINDY卻好像什麼都沒變地過著一樣的日子。EXIST似乎只是個闖
入的隕石,略過她生命的邊緣就不再回來。我無所適從。因為我
所相信的、以及我認為我所犧牲的,全部都在他們兩個任性地分
開之後化為糞土。
我也許在生氣吧,或者只是因為迷航所以遷怒。
過了不久,SINDY和班上另一個男孩開始交往。不同於她的初
戀,這次他們選擇離群索居。於是我和她的距離越來越大,最後
終於遠到看不見。
出乎意料地,EXIST離我越來越近。我因此瞭解當初是SINDY
提分手,而他留戀著不願卻不得不放手。他說了很多,我也聽了
很多。即使教室很遠,課像說好般完全錯開,我們還是時常一起
搭公車。我想我們都在生氣吧。他也成了黯淡的伴星,找不到恆
星的救贖。於是兩顆伴星在離恆星幾百萬光年之外,自顧自地繞
著對方旋轉。
【如果你當初選擇漂泊,或者找另外一顆恆星,後來就不會
這麼痛苦。】花葬望月說。
他說的對。
06. 倒帶(三)
「分我一個。」蒼鹿夜看著花葬望月手上的蒸餃。這家蒸餃
大的跟包子一樣。
「剩下的都給你,我吃飽了。」
「喔耶。」他狼吞虎嚥地吃完。
花葬望月的大學放了一個星期的奇怪連假,百無聊賴的他想
起了好久不見的冬川麻里和蒼鹿夜。於是他跑來新竹。蒼鹿夜原
本要到車站接他,但由於無數個原因,最後變成花葬望月自己買
了蒸餃跑到他的宿舍來吃。一半的蒸餃還被這睡過頭的傢伙吃掉。
該說不幸嗎?不。能見到蒼鹿夜對花葬望月來說可以抵過任
何事情。
「那我們等下要幹嘛?」花葬望月問。原本是要去餐廳吃飯
的。
「不知道。那我們坐在這邊聊天好了。」
結果,兩個無聊男子在宿舍七樓交誼廳聊了三個小時。
蒼鹿夜在大一寒假的時候交了新的女朋友,是個高三生,住
在台北。兩人在營隊認識,而女孩當時有男朋友。不知為何,蒼
鹿夜就是把她搶了過來。雖然做一個第三者在道德上很糟糕,但
花葬望月覺得沒差。倒是蒼鹿夜挑戰遠距離戀愛讓他很驚奇。
年齡差距加上距離,怎麼想都困難重重。花葬望月才剛因為
這種原因摔了一跤。
的確是困難重重。蒼鹿夜告訴花葬望月,他覺得快結束了,
這持續了五個月的戀情。
「噢。」花葬望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並不擅長安慰人。
「我現在覺得,一個人也沒什麼差。談戀愛是很累的事情,
而且結束之後什麼都不會留下。」蒼鹿夜嘆氣。
這句話出自一個從國中以來有過將近十任女朋友的男人口中,
多少喪失了點說服力。
「可是......」
「可是什麼?」花葬望月隨口應和。
「我覺得,我好像還是喜歡麻里。」蒼鹿夜看著望月。
「一定的吧。總是會有沒燒完的灰燼阿。」
沒錯。如果當初沒有很乾脆而仔細地澆熄,灰燼就會一直在
那邊。有可能死灰復燃,但那樣只會把自己由內燒得遍體鱗傷。
「我現在跟她聊天感覺還是會有疙瘩。」蒼鹿夜嘆口氣,然
後閉上眼向後橫躺在長椅上。
「總有一天會不見的。放心。」望月說。
【你其實是在說給自己聽吧?】我問。【你的心中不也有灰
燼嗎?】
對。他回答我。「我和蒼鹿夜之間也有礙眼的疙瘩,雖然我
們總是技巧性地避開。」
07. 快轉(四)
斜坡上的石頭一旦開始滾動,只會越滾越快。直到它粉碎的
那天為止。
我不能更同意這句話所說的。
但是,石頭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滾動的呢......
我猜,是從我開始每天戴隱形眼鏡那個時候吧。
我和EXIST越走越近,而就像普通高中男生一樣,總是會有親
暱的舉動──通常是他對我。比如在運動會的時候抱著哀求我去
教室幫他拿個什麼東西,或者老是找我單獨出去吃飯。
我開始發覺自己不太對勁。
EXIST看著我的眼神太溫柔,把我捲到深淵裡去──就算他沒
有那個意思。我害怕去面對他,但我又想見到他。如果很理性的
去分析,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如此懂我吧。只有他會跟我聊推
理小說,大概也只有我會跟他討論文學的東西。默契也是恐怖的
詛咒,一個字就能代表一串句子、一個眼神就能取代千言萬語。
我總是知道他想要什麼,他也是。
雲霧很美。但當你置身其中,除了雲霧以外什麼都看不見。
我不知道該向誰傾訴,因為我覺得除了他以外誰都不懂。但
我不能告訴他,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奇怪。兩個質點如果靠太近,
反而會相斥。
那時大概已經不是兩顆孤獨的伴星了。他在新的班級找到了
自己,他發光發熱,又回到太陽的位置。而我一直都是不起眼的
小行星,繞著他跑。而且更致命的是,我以為對他來說我是唯一
的。但實際上繞著太陽轉的行星不只有一顆,而且都比小行星大
的多。
【愛會讓人不理性。】花葬望月說,【或者正確的說,會讓
感性的人更加不理性。】
那麼你又可以理性地不讓自己陷入嗎?我被刺中。所以我質
問他。
【我不能。我已經深陷其中。】
EXIST生日那天,我們兩個去吃了蛋糕。他問我是不是喜歡上
誰了,最近很魂不守舍。我差點把叉子吃下去。
「是吧。」我簡短回答。
「誰誰誰?」
我猶豫著,當然答案在猶豫之前就已經決定了。
「不告訴你。」
「吼,講一下啦。」他盧我。
「......如果是你會怎樣?」我覺得我的心臟跳得太劇烈,
很可能下一秒就缺氧而死。
「......不怎麼樣吧。」他嗤之以鼻,「你要不要講啦!」
「不要。哈。」我承認那聲乾笑裡帶著相當程度的放心。
他說不怎麼樣。
【那是因為他沒有想過如果是真的會怎樣。】花葬望月嘆氣。
但他說不怎麼樣。
【你醒醒。】花葬望月抓著我的肩膀前後搖晃,【拜託你把
他當成一個笨蛋吧。】
他不是笨蛋。他說不怎麼樣。
那之後兩個星期,EXIST一直來煩我。他只是想知道到底是
誰。我不告訴他讓他不太爽,他覺得好朋友就是什麼話都要說。
問題是,當好朋友被愛情介入之後,一切都會變質。就像彗星闖
入恆星和行星之間一樣。
最後,我還是像世界上所有喜歡上異男的笨蛋男孩一樣,把
這件事情告訴了他。
「好吧。我跟你說。」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恩。」
「就是你。」
「阿......?」
放學後的公車站非常嘈雜,我懷疑他是沒聽到我說什麼還是
不肯承認他聽到我說了什麼。我看著站牌旁邊的情侶。為什麼我
要告訴他?難道我想變成那樣?
然後我們兩個搭上了巴士。我坐在門口旁的單人座位上,他
坐在我座位左邊的扶手上。很吵、很擠。你以為做了決定之後,
整個世界會為你而靜止,但它只會無情地繼續奔馳。
「欸。」EXIST叫我。我沒回他,只是一直看著窗外那些根本
沒在視網膜上成形的車子。
到桃園市區後,他拉我去吃麵包。我們面對面坐在高腳椅上,
他不時看著我,想說些什麼。但我一直避開,我不讓他說。為什
麼他可以若無其事?他不是應該很驚訝,不是應該......
【不是應該瞪你一眼然後離開,再也不理你嗎?你希望如此
嗎?】花葬望月大聲斥責。【你少自虐了,你以為喜歡上自己的
好朋友是全世界最悲哀的事情,而你需要所有人幫你哀悼。你才
不是。你不是悲劇英雄,你只是個不聽我說話的白痴。】
「欸,走啦。」EXIST拉著我。
我覺得我快哭了──但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為什麼
我會想哭呢?這不就是「不怎麼樣」嗎?我們不是像平常一樣來
吃個麵包然後說掰掰各自回家嗎?
【是你的問題。我真希望我能殺了你。】花葬望月真的非常
生氣。
我始終沒看他,然後搭上公車離開。我如果當時肯給他個說
話的機會,就不會讓自己後悔莫及。
但人總是喜歡讓自己後悔。
08. 倒帶(四)
「欸幫我吃,我吃不下。」花葬望月把甜不辣丟給麻里。
「吼。」她假裝惱怒,然後把甜不辣原封不動丟給旁邊的男
孩,「那你幫我吃。」
阿一很聽話地吃掉。然後三個人一起看著被山擋住的101煙
火。
這是大一上學期尾聲的跨年夜,花葬望月依約前來找冬川麻
里。
麻里的第四任男友是系上的學長,長得有點好笑。個性─據
麻里說─很可愛。雖然花葬望月看不出哪裡可愛。
「不知道蒼鹿夜在幹嘛?」望月喃喃自語。
「那我們打給他。」於是麻里撥了電話。
不遠處有火車經過。蛇般的燈光滑過腳下的鐵軌。
「蒼.鹿.夜!!新年快樂!!」麻里大聲吼叫,彷彿這樣
就能把靈魂藉著手機電波傳到對方身邊。
「新.年.快.樂!!」花葬望月也對著電話那頭的蒼鹿夜
大吼。
「哈哈新年快樂!」聽筒傳來熟悉的聲音。
「為什麼阿?」麻里問。
「我猜是年齡差距加上遠距離吧。」花葬望月喝了一口ICE。
「但是,真的放感情的話,就算差了三十歲的跨海戀情也可
以吧?」
「當然。」望月回頭看麻里,「那可能只是我的藉口。」
「唔。」
「當初會被他撼動只是因為他懂我。一個完全不認識我的人
竟然可以馬上讀透我的日記到底在說些什麼,然後用同樣的語法
回應。這不感動也難吧。」
「好吧。而且你的東西又很晦澀難解。」
「對。所以就在一起了。」
「那你們的聯繫應該比一般情侶還強烈吧?」麻里托著臉頰。
「或者說,我以為會。你知道實際上通常不會是那樣。」
DOUBLE撼動了花葬望月心田上的一畝麥穗,於是他以為他同
樣可以引發大地震。事實證明,搖撼那畝麥穗的不是地質力量,
只是偶然經過的風而已。
「他是風,而當時的我是沙。黃沙被風吹著跑,最後被丟
下。」花葬望月冷淡地敘述。
「噢......」
「但沒關係,我現在也是風了。我可以自己飛。」
這是在望月和DOUBLE分手之後一個月的事情。
09. 快轉(五)
高二下,我又成了沒有目標的伴星。也許就這樣被黑洞吸進
去、粉身碎骨比較好吧。
但是又因為那詭譎的緣份,我再度抓到了芒草。
SINDY和第二任男朋友分手。於是她被我抓住。
EXIST變成多餘的嗎?不,EXIST只是建立了自己的恆星系。
我雖然苟延殘喘地繞著SINDY跑,還是不時的望向遠方的星。
我也瞭解,當時電極般的震撼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我混淆了。
給予震撼的不是SINDY而是EXIST吧。
後來我跟SINDY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模式大概也是那樣,我
失去了標的、她失去了她的雙子星,兩個孤獨的質點因孤獨的萬
有引力開始繞著轉。或者可能只是因為她腐女的性格想要和一個
可愛的小受當好朋友──反正沒人知道是怎樣。
【為什麼你總是當繞著別人轉的那個?】花葬望月問我。
我沒有強大到足以讓人繞著我轉。
【你認為你不能,不代表別人認為你不能。價值這種東西,
只有別人才能認定。你只要愛你自己就好了。】
過了很久。高三的秋天,我和EXIST的迴路又被打開了。依舊
是藉由SINDY的手,這個女孩的魔力讓人難以置信。她看起來總是
很天兵,什麼事情都可以用笑帶過──但她所做的每件事情都非
常精準地達到目標。
雖然迴路被打開了,但是就像比呂司描述的那樣,具有怪異
的地方。三體的模式不可能這麼明朗,而應該是混雜了更多不可
解的難題。例如SINDY和EXIST的疙瘩,或者我和EXIST的疙瘩。我
和SINDY之間沒有疙瘩,這應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不知道當時
的狀態如果要訴諸隱喻到底會變成哪種運動模式,但不管怎樣,
我仍然是繞著別人轉的那個。
時間會沖淡一切。畢業的時候我們以C三取二的方式拍了照
片,我笑的很開。那兩個疙瘩被我們鎖進圖書館的禁書區,等著
它自動被蠹蟲啃蝕殆盡。
我們都在等。
10. 倒帶(五)
「蒼鹿夜!」麻里和望月趴在三樓圍牆上,對著天井底部大
叫。他們很興奮。
畢業之後的第一個園遊會,同班的麻里和望月回到學校看看
老朋友。蒼鹿夜和他們沒有約,但萬有引力讓三個人相遇。
「哦!嗨嗨嗨!」蒼鹿夜抱著籃球在天井底部跳著。他也很
興奮。
「我們下去,你等一下。」兩人快步跑下階梯。
「喲,小子。」蒼鹿夜輕拍了花葬望月的左臉好幾下──這
是一貫的打招呼方式。然後望月拍回去。
「你怎麼會回來?」麻里問他。
「打球阿,看老師阿,看學妹阿。」
「重點是學妹吧。」花葬望月損他。於是他們打鬧著,在這
個被紅磚所圍繞的、不再屬於他們的天井底。
「欸望月,你有跟他說嗎?」麻里問。
「還沒。」望月笑。
「說什麼?」蒼鹿夜不甘自己被排除在外。
於是望月拿起NOKIA3200給他看。桌面是一個男孩。
「靠盃,真的假的?」
「煮的。」望月咯咯笑。
「叫什麼?」
「DOUBLE。」
「到哪裡?」
「三。」
「你這淫亂的小子!」
冬川麻里在一旁笑得很大聲。
「好啦,現在這邊只有你是閃光彈,走開走開。」蒼鹿夜推
開花葬望月。
「欸。」望月假裝生氣。但他的心中只覺得,能這樣真好。
【你覺得你也成為星了吧?】我問他。
恩,不用再繞著他們轉。望月回答我。
【但你其實只是跑到另外一個恆星系而已。】
ENDING. 播放
那天跟EXIST去找SINDY喝酒聊天到清晨之後,EXIST說他的疙
瘩已經腐爛掉了。那邊只剩下很清爽的空氣。我當時在心中想著,
但我的還沒有。因為我仍然不敢親吻EXIST。
也許你會說,親吻他?那不就代表你愛他嗎?
我承認這個論點很矛盾,但矛盾在三體問題的混沌中反而是
正確的存在。如果我敢吻他,表示我已經不擔心自己會越界。而
那個時候,我們三個將會成為完美的三體──各自擁有自己的伴
星,彼此之間的引力若有似無,但週期性地靠近時可以明亮地成
為一體。
我期待那天。
「你是什麼時候變成我的?」花葬望月問我。
「也許我一直都是你,只是有人把你的牢籠解放了吧。」我
說。
「鑰匙,是DOUBLE吧?」
「恩。」的確是他。他讓我理解,我不能永遠當伴星或粉塵,
一旦失去恆星和風就一無是處。
「我在想。」花葬望月看著遠方。
「什麼?」
「如果你當初沒有做那些錯誤的決定,如果你當初聽我的話
只把EXIST當成笨蛋,那們今天你就不會是花葬望月、EXIST不會
是蒼鹿夜、SINDY也不會是冬川麻里。你也不會遇上DOUBLE。你會
一直停留在那裡無法前進,然後自我毀滅。」
「所以我的決定是對的嗎?」
「不,你的決定是錯的。」望月說,「但那是唯一的解答。」
「恩。」
我是花葬望月。我是我。
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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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的一篇。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不懂時間先後吧?
總之,盛夏光年這部電影確實擊中我的回憶。
回憶太刺痛,於是我被逼迫著把它化為文字。
比較遺憾的是沒有多寫些SINDY的事情。她是很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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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bluecloud75:很好看 不過人名把我弄混了@@" 我很好奇原PO的高中耶 03/05 22:22
2F:→ bluecloud75:因為有點像 ^^" 03/05 22:23
3F:推 lattecat:我看得懂。 一定要推你一個ˇ 你們 都很可愛:) 03/05 22:53
4F:推 lenux:憂鬱 03/05 23:41
※ 編輯: DaemonA 來自: 125.229.21.234 (03/06 02:06)
5F:推 lionswin94:大推 難得一見的中篇 富於文學性 04/03 08:57
6F:推 PRK:哈 我真是後知後覺的人啊! 06/01 03:01
7F:推 donkilling:很好看 10/14 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