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他從睡夢中驚醒，抓過鬧鐘，已經早上七點三十六分了。 更該死的是，他躺在那對情侶中間，一個正用舌頭和他說早安，一個 正用手脫掉他剛穿上去的內褲。早安的尾音拖得很長，溼溼地從額頭滑到 腹部下方；大清早被剝個精光，冷氣吹在赤裸的沾了津液的身體上，像被 冰雹砸到，冰澈透骨。 「我上班要遲到了。」他坐起來，小聲地說：「我應該走了，謝謝你 們，呃……讓我加入你們。」 兩個人的耳朵還睡著吧。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自顧自地撫弄著他。 ◇ 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黑暗的包廂裡，江領著他認識自己的身體。 耳蝸、頸動脈、乳頭、臍、鼠蹊…… 進去的時候，他咬著江的肩膀，江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終究是完全 地進入他，就停在他的身體裡面。後來他閉起眼睛，大概因為非常真實地 感覺到江就在自己的內裡，與他緊密貼合，很有安全感，就睡著了。 夢裡江走在他前頭，無論如何都追不上，在街的轉角遺失江的背影， 他瘋狂奔跑起來，突然一輛車子衝來，撞上他，劇烈的撞擊，他痛極，睜 開了眼睛。 第一次他在江的面前掉眼淚。 ◇ 那時候有沒有這麼痛呢？他快要喘不過氣了，那勃發如此巨大滿滿塞 住他整個嘴巴；身體裡容納著另一個越漲越大越大越深入的勃發，抽插之 間，他忽然想起，用刀刺進腕上再拔出來有沒有這麼痛？ 有沒有呢？ ◇ 他拐著腳走出電梯。 已經早上九點鐘了。他打了電話去公司請了病假，小冰接的電話，說， 很嚴重嗎？怎麼這麼突然？什麼病？好好休息，下班後我去…… 他掛掉電話。 總是有人善於等待，即使像是站在廢站了的月臺上等列車來，也那麼 大無謂地等著。他之於小冰，江之於他。是永遠不會來的列車。既然這樣， 就要不留餘地，對誰都好，都比較不痛。 ◇ 日光很美，他回家洗了澡，帶了狗食和鮪魚罐頭去公園。夏天的尾巴 把樹的綠蔭塗上一層金色，風染著天空的水藍色，涼涼的，他找了張木板 凳，用手撣去上頭的灰塵，樹木的年輪留在上頭，深深淺淺，像一道記憶 被剖開留下了季節遺跡的平面圖。有一天，誰都不會再記得吧，那些過去 了的日子。 用手搖搖罐子，貓狗都圍了過來。 他把狗食、魚罐頭擺在地上，倒上一盆水，看著那些流浪的狗貓吃早 餐。 那隻頭頂受過傷光禿禿的貓跳上木板凳，捱著他的手背輕輕磨蹭，他 想起剛剛洗澡的時候，排水孔上掉的頭髮又變多了，有一天，終究要遺落 頭髮，關於青春的記憶吧。 ◇ 狗、貓圍著他躺在草地上，彷彿知道他很寂寞，陪伴著他似的。他閉 起眼睛，感覺身體裡面流動的血液正逐漸腐敗，逐漸壞死，而且速度越來 越快。 但他不怕了。就像抽插之間痛極而忘懷那樣的痛。 他躺下，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 江結婚的那天，看紫伶、夏樹、秋和他們鬧新人鬧到半夜一點多才罷 手，搭夏樹的車回到家門口，才剛下車要開門鎖，一陣暈眩整個墨色的夜 重重地壓了下來，他只是覺得突然像被關上了，失去支撐而已，可能是因 在江的婚宴上，多喝了幾杯酒…… 夏樹陪他去醫院檢查，幾天後報告下來了。不明性的血液病變。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 「喂！喂！先生……」 他聽見有人叫他，並且用力地搖晃他的肩膀，但他真的覺得好睏，眼 睛怎麼都睜不開，而且從身體的裡面傳來一種漸漸龜裂開來的刺痛，日光 從葉縫篩落下來，光點掉在他的臉頰上，很溫暖，像昨夜被那對情侶擁抱 著的感覺，但卻十分的虛幻，好像摸不到，只是一種錯覺而已。 救護車的警笛在遠方響起，他在心裡想：「啊，又有人死去了嗎？是 我嗎？」 --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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