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廖學長本來是隔壁連的人，我和他從來沒說話過，也對這個人不太 有印象。 五月初從補保大隊教完書回來，過不久，他就和我的同梯交換，變成 連上的人了。那時候覺得這個學長長得好可愛，背後有個鬼頭刺青好特別， 但是我不太敢主動跟他說話。接著我們就被調到大門去了，就是那兩個月 讓我們變成好朋友的。 ◇ 在高雄六、七月份的炎夏季節站大門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除了悶熱 之外，那把該死的６５Ｋ２破爛步槍和可惡的車巡、督導折磨著身心，加 上要哨所、連上兩邊跑，做參一業務，真的覺得自己濱臨崩潰邊界。 於是想著要去死。 有次和廖廖學長一起站哨，小鄔學長下哨後叫我講冷笑話給他聽，我 說心情很差不想講，我比較想去死。後來我跟廖廖學長說，我要去西藏死， 死在飄渺的湖光山色之間。 話匣子一打開，我又說了好多好多異想天開的死法，像是假裝自己要 跳傘，拿一把陽傘從一百樓跳下來；或是邊燒炭邊烤肉，等到吃飽了也死 掉了；還有跳進乾涸的大排水溝，在颱風的雨天把自己當成水母，水淹上 來後，我就用水母漂漂到大海去…… 廖廖學長說，你好酷喔！ 我問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藏死，他說不能選另外一個地方嗎？尼泊 爾？印度？塔克拉馬干沙漠？ 他都搖搖頭，一直笑，後來我們的共識是，等到我死了，我就變成鬼 魂跟著他，幫他向那些狗官們惡作劇。 ◇ 廖廖學長很信任我，把我當好朋友，很多話都會跟我說。買飲料會順 便買我的；會指名要我幫他擦藥；出公差要和我在一起；我們還會一起去 洗澡；一起作業；一起吃泡麵。 他退伍前幾天，常陪我一起站哨。一個人站哨的時候，想起他就要退 伍了，很捨不得但希望他快點離開軍中這個爛地方。他回來拿退伍令的那 天，我剛好到營部幫他呈假單，結果我們錯過了，回連上時，他已經搭計 程車走了。 我只看到他放在我內務櫃裡的一箱泡麵和甜甜圈、梅子綠茶。 那天站夜哨時，風很涼，夜空星羅棋布，彷彿聽得見不遠的海邊浪花 襲襲，想起他離開了，突然好寂寞。 ◇ 星期三晚上放假，坐在火車上，撥了電話給他。他接了，匆匆地說了： 「我等下再打給你。」就掛斷了。 望著車窗外濃密的夜景，街燈豔麗地燒出島嶼深秋的涼索，我閉上眼 睛，想起了沈從文《邊城》裡的文字。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 原來我很在乎廖廖學長的。 後來他撥了電話來，他說他因為不想賦閒在家被爸媽嘮叨，就去披薩 店打工，剛剛他在工作所以不能和我說電話。我說嘿，明天我要去台北， 你有空嗎？上次說好要請你吃飯的。 結果廖廖學長說，我剛好明天休假，你到台北我帶你去玩。 ◇ 和他約在新光三越站前店後面的光南，等他的時候，跑去ＩＮ文具概 念館買了好多文具，他打電話來說他到了。 「我在ＩＮ文具館買東西，正在付錢，等下就出去。」 「那我在外面等你。」 　　　　走到外面去，看見廖廖學長了，他騎著打檔車，戴了我從未看過的黑 　　框眼鏡，笑起來還是好可愛。 　　　　從來不知道他戴眼鏡可以好看成那樣呢。他拿了安全帽給我，又把他 　　的帽子給我，要我幫他拿，不然就幫他戴著。放心，我的頭不會很臭，他 　　說。呵呵。 　　　　坐上他的車，一雙手不知道該抓哪邊，他看見了，說，抓著座椅下面， 　　不然就抓著我好了。於是我拿著他的帽子，輕輕地抱了他的腰。 　　◇ 我們去逛了西門町，到九五、佳佳買唱片；到萬年買雜誌；他帶我去 　　新宿吃好好吃的鬆餅。走在西門町蜿蜒錯縱的巷弄裡，好多店家的店員和 　　老闆都認識他，廖廖學長果然人氣超強。 　　　　晚餐去東區的Bellini 吃義大利麵，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說要帶我去吃 的，兩個人吃一份，感覺好幸福。上甜點時，他電話接個不停，把冰淇淋 給他吃，我把他吃了一口的蛋糕吃光光。廖廖學長不愛喝綠茶；不愛吃焗 烤；他愛吃麵包勝過蛋糕。 然後他帶我去逛東區。大學在台北的四年，去東區的次數屈指可數， 有好多奇怪有特色的店，我於是瞭解了為什麼他穿衣服很簡單卻好看極了。 邊走路邊聊天，講了好多好多話。我想我們是好朋友。 ◇ 晚餐是我堅持請他吃的；結果他堅持在我回家前，買一件衣服送我。 繞了好多家店，覺得價位太貴了，不好讓他破費。告訴他下次我來台北找 他再送我吧，他說不行，如果我不挑一件衣服讓他送我的話，他就要把晚 餐錢給我。 「不要這樣嘛。要送我東西以後還有機會的。我不會跟你客氣。因為 我真的把你當成好朋友。」 話才說完，我突然發現熱辣辣的一股氣從腳根往上衝，我的臉一定好 紅。怎麼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 「我也是把你當成好朋友啊…… 」 燈花四落，像璀璨煙火五光十色在台北的夜空炸開。 我真的覺得已經足夠了。整個心好滿好滿，幸福要溢出來了。 ◇ 最後逛到了GALOOP這家店。窗明几淨的，好亮好舒服。一進門就忍不 住湊上前去看很簡單樸素的白瓷杯，挺可愛的。 挑了一件前面是隻蝸牛，後面有蜥蝪、猩猩、鳥的圖案的長薄衫，試 穿完了，跟他說那就這件好了。他又拉著我去看杯子，問我，你覺得哪一 個比較好？我說如果是我，我會挑比較素的吧。就指著一個印了小朋友字 體的咖啡杯。 他拿了下來，跟我的衣服一起付錢。我問他你買杯子要送人啊？他說 是秘密，等下跟你講。 店員包好了杯子，和我的衣服放在同一個袋子裡，我才想跟她說分開 裝，廖廖學長拿了袋子就遞給我。原來杯子是送我的。 ◇ 晚上八點半，我搭上他的打檔車，還是輕輕抱著他。他載我去搭回家 　　的車。他說下次帶我去其他地方玩，或者來台中找我。我說好啊好啊，一 　　定。 　　　　在統聯客運前，幫他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好，囑咐他騎車要小心。望 　　著他的背影，我想，我一直很幸福。 　　　　只是，今天才知道。如此幸福。 -- 我只是想要像你喜歡我那樣地喜歡你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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