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我比寂寞更哀傷，比死亡還頹唐。 儼，我好想你。 城市的深夜像便利商店一樣不眠，金色和白色的燈河四處蜿蜒迤邐， 在路的盡頭匯聚成光流的海洋，有閃爍著光芒的風吹過，鼓起衣袖，加足 油門往前馳去，耳畔都是風聲，整個城市都是我的。 ◇ 忐忑地打電話給男人，男人出現了，暗夜裡穿著短褲紅襯衫，髮蓬蓬 的虯捲著；不是自己喜歡的那一型，也沒有做愛的慾望，可是寂寞來了， 我隨著寂寞與男人的腳步從電梯裡攀登到十二樓。 已經到頂端了，男人去淋浴時我站在落地窗邊這樣想，我想要站在更 高的地方，貼著夜幕往下俯瞰這燈火疏落卻粼亮的城市，尋索你的所在。 男人圍著浴巾出來，我褪去自己的衣服，然後和他做愛。 肉身縱橫，色相漫流，毫無知覺的做著愛直到男人洩出。 拿起他該給我的作文教材，像一場完美的交易，我離開男人的地方。 跨上機車，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左轉彎搶了一個黃燈喇叭聲四起，驚悸 之中，我，也終於淪為比應召女郎更廉價的性愛。 ◇ 凌晨兩點四十三分，環中路坑坑巴巴的路面。 衣衫的下擺攘攘飄動在風中，黑色襯底，綴上白點的星子，上弦月角 度尖銳得如同一把匕首，泛著昏黃的光華。偌大寬敞的路上鮮少人跡，顛 簸著，後視鏡裡複製的夜景搖搖晃晃，像要傾倒出來一樣。路邊堆了一座 座的石礫山，雜草蔓生，荒涼一片。 抬頭看天空，沉沉的邃深，星星輝煌地在那裡發亮，第一次發現台中 城的夜空竟是如此璀璨。氛圍荒涼緩慢又是美麗璀璨，那時候我想著：好 夜了，你睡了嗎？ 在崇德路上停下車，熄火後世界安靜得像是消失了。 紅磚道旁邊是稻田，夜裡潑上濃墨似的烏壓壓的一片陰翳，空氣裡浮 漾著微微的草腥味，田埂上的防風林兀自搖曳，街燈成排成排地眨著灼熾 的光，散在一整片空曠的田野之中，恍若冰藍色的畫幅裡添上幾筆溫暖的 色調，再過去的遠方有房舍，全都暗著燈，只剩模糊的輪廓，更遙遠的地 方，視線已經到達不了，只剩下突出的峰巒走進墨色裡。 坐在韓國草皮上，背靠著行道樹，靜謐的夜裡，風在城市的外圍流動， 緊緊裹纏了我。 九月初秋，夜景蕭瑟清冷。 忽然想起了一年前，我們見面的那天。 ◇ 「要吃什麼嗎？」你在電話裡問我，聲音低沉微帶沙啞。 「不用了啦，我不餓。」我禮貌的回絕了你。你卻說：「那就買滷味 囉。我要喝可樂，百事的喔。」好啦，我笑著說，那、等下見喔。 我們在有著金色燈光和完全闃黑的兩個路段的交界見面，你先到，趴 在龍頭上假寐，我停好機車走向你，就知道了，我會喜歡你。嗨，你揚揚 手給我一個微笑問，你就是小凡嗎？我點點頭，你逕自起身坐在行道樹下 的韓國草上，拎著那一大袋熱氣蒸騰的滷味，用右手拍拍了草皮，說，坐 我旁邊吧。 「可樂。」我拿著沁著水汗的鋁罐給你，你啵地拉開拉環，咕嚕嚕喝 將起來，才發現我只買了一罐。 你望著我笑，我只好若無其事地吃著你買的食物，你撥了撥頭髮，把 可樂遞給我。 我猶豫著要不要喝的時候，你側著頭看我，幽暗的光暈裡你的五官清 晰俊朗，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得與光速同步，大口對準罐口喝下可樂，你說：「 我們間接接吻了。」 我把可樂噴出來。 兩個人都笑了。 因為這樣，所以聊了很多很多。你說我的眼睛很好看，個性有點差， 氣質還不錯；你說你家教甚嚴，卻問我要不要睡你家。 我覺得你很帥，是個脾氣好有性格的大男生，只是，只是我們不會有 結果，你會像季節風經過城市一樣經過我，記憶將成為你在我身體內部被 強迫存取的姿勢。我一直沒有對你說，我敏銳的對於愛情的直覺。然而， 那一夜躺在你的身旁，在看得見自己倒影的你清澄的眼睛裡，我如此依戀 了你。 儼，後來你說其實我們該做朋友比較好的。 事實上，我們也從未有過情人的承諾與約定。在愛與不愛之中，我們 別無選擇。 連我們的分手都是。 ◇ 靠著你的背喝咖啡的午后，日光從西邊斜斜織著陽台藤蔓的翠綠色， 風鈴輕響著銀色的音符，你靜默地看你的書，我啜著冰咖啡手心沁著冰冷。 時間緩慢地走著，那便是我對你最美麗而溫柔的記憶了。 你的髮色，肩線，背的溫度…… 儼，你知道嗎？當我輕輕躺在你身旁的時候，我害怕，那個午后一眨 眼就過去了。你抱著我，我撫摸你柔軟的髮，你說，真希望永遠這樣，而 德布西的交響樂和風鈴聲交織著，最終也停了；永劫也不過剎那。 ◇ 沉進往事裡，好想抽根菸，像你慣常的那樣吐著煙圈；或許也不過是 想念你衣服上淡淡的煙薰。 跨上機車再往家的方向騎，經過傳統市場，攤販們已經準備好要迎接 清晨的到來了。擾攘的人聲迴蕩在黝黑的夜空下，城市原來一直都是不眠 的，彷彿我們的寂寞。 轉到南陽路上的豆漿店為自己買了熱呼呼的早餐。 無人的街道，等待紅燈竟覺得孤絕而漫長，仰望天際，上弦月往西一 點一點地墜落，滿天都是星星靜靜地沉默著。 ◇ 將機車牽進家裡，掩上門扉，打開電視為了讓一個人的客廳有點人聲， 然後快速地吃完太早的早餐。稍稍梳洗了之後，學你，坐在窗邊寫日記， 我看見天快亮的痕跡，指尖憶起你的手溫。 一切都是吉光片羽，好短暫卻也深深地烙印了。 儼，原來我真的擅長想念。 Moonlight 的旋律小小聲地在我的房間響起，我抱緊棉被，有點想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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