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平（註1）尚未蒙受兵戎之災時，曾經住著一位名為孟不疑的舉人，孟舉人當時正 動身前往昭義（註2）。旅途漫漫，孟舉人晚上便落腳於一間驛站，而正當他準備洗腳的時 候，突然有另一行人也抵達了客棧，為首者被人稱作淄青（註3）張評事（註4），身前身 後跟了幾十個僕從，孟舉人一看大官來到，便欲拜謁，但張評事卻只叫人上酒，完全沒有 要理他的意思，孟舉人眼看自討沒趣，摸了摸鼻子就退到了西廂的房間裡。張評事幾杯黃 湯下肚，又呼喝著驛站的管理人員拿煎餅過去，孟舉人待在房裡，默默地透過門縫窺看著 張評事囂張跋扈的行徑，心中很是生氣，想說這人怎麼這麼倨傲 >:I。 過了好一會後，煎餅總算烤熟了，工作人員於是把煎餅盛上盤子端了過去，但在這個 時候，孟舉人突然發現某種渾身漆黑、狀似豬隻的東西，一路跟在盤子後頭，跑進了房內 ，隨後盤踞在燈火投映出的陰影中。那東西就這樣來來回回了五六趟，一旁的張評事竟絲 毫沒有察覺。孟舉人在目睹怪物後，滿心恐懼，當夜完全無法入眠，但張評事倒是睡得鼾 聲大作。三更（註5）剛過，孟舉人方才勉強睡去，淺眠之間，忽然又見一人身著黑衣，與 張評事扭打起來，兩人打得難分難捨，抓著彼此一路打到東翼的房間裡，拳拳到肉，互毆 之聲如杵臼相擊。過了半晌，才見張評事披頭散髮、光著雙臂走出房外，回到床上倒頭又 睡。 時至五更（註6），張評事呼喚了僕從，為他點上燭燈，張羅盥洗，並來找孟舉人說： 「抱歉抱歉，我昨天喝醉了，都不知道秀才與我同廳 :P」隨後便叫人張羅了一桌飯食，兩 人相談甚歡，談話之間，張評事不時小小聲地跟孟舉人說：「昨天我那副醜態很叫人慚愧 ，還望先生別外傳。」孟舉人再三允諾。張評事隨後又跟孟舉人說：「我此趟出行訂有期 程，需要即早上路，秀才可以先走一步。」說完便從靴中摸出一條金條，交到孟舉人的手 中，並說：「薄禮相贈，請先生就之前發生的事情千萬保密。」孟舉人不敢推辭，收下金 條後，便自驛站啟程出發了。 孟舉人離開驛站，旅行數日之後，聽說了官府正在捉拿殺人犯。孟舉人沿途向路人們 詢問發生什麼事，得到的回答都是說，淄青張評事當天早早便從驛站出發，等到天亮時， 馬鞍上竟然不見人影。驛站的管理人員知道後，便趕緊返回驛站尋找張評事的下落，最後 在西邊的儲藏室中，發現了一捲蓆子，打開來一看，裡面只有一具白骨，上面連一絲血肉 都沒有，四周的地板上也沒有半滴血跡，只有一隻鞋子掉在旁邊。相傳此處驛站很久之前 就棲息著某種凶惡妖物，但沒人知道那妖怪究竟是什麼。 舉人祝元膺（註7）曾經跟我說過，他親眼看過孟不疑提起這事，並每每告誡他說晚上 吃飯前一定要先祭拜神明。祝舉人還跟我說，孟舉人原本是不信佛的，而且詩寫得頗好， 有寫過「白日故鄉遠，青山佳句中」這樣的詩句。在遇到這件怪事後，孟舉人皈依佛教， 四處遊覽，再也沒有應試科舉。 ------------------------------------------------------------------------------ ● 註釋： 1. 東平位在今日中國的山東。這裡段氏講得比較拐彎抹角，他口中的東平兵禍，指的應 該就是安史之亂 ── 由東平郡王安祿山發起的大型叛亂。安史之亂除了對於唐帝國造成 了極為嚴重的破壞，還留下了藩鎮割據的問題，唐朝自此由盛轉衰。 2. 古地名，差不多是今日中國河北省西南部加上山西省東南部地區。 3. 淄青鎮，唐朝重要藩鎮，為平盧淄青節度使管轄，其多擁重兵，差不多位在今日中國 的山東地區。 4. 古官職，唐朝時為司法官員，擔任者至少具備進士或及第身分。另外一提，舉人聽起 來很厲害，但唐朝的舉人其實只是考試身分而已。倒是唐朝的進士是最爆炸難考的那種， 考科一堆，「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句話，就是在講這種進士考科難考到鬼哭神號 的情況。 5. 即子時，半夜11點～凌晨1點。果然三更多怪事。 6. 即寅時，凌晨3點～清晨5點，差不多深夜至天色微亮的時候。 7. 唐朝詩人，後來考進士科沒上之後，索性也不考了。從他的詩中可以看出其濃厚的道 教信仰，寫得不是超級厲害，但也不差。不過他的詩作如今也不好找，從網路上只能找到 零星幾首。 ------------------------------------------------------------------------------ 《酉陽雜俎》 前集卷之十五‧諾皋記下 第七段 東平未用兵，有舉人孟不疑，客昭義。夜至一驛，方欲濯足，有稱淄青張評事者，僕 從數十，孟欲參謁，張被酒，初不顧，孟因而退就西間。張連呼驛吏索煎餅，孟默然窺之 ，且怒其傲。良久，煎餅熟，孟見一黑物如豬，隨盤至燈影而立。如此五六返，張竟不 察。孟因恐懼，無睡，張尋大鼾。至三更後，孟饞交睫，忽見一人皂衣，與張角力，久乃 相捽入東偏房中，拳聲如杵。一餉間，張被髮雙袒而出，還寢牀上。入五更，張乃喚僕， 使張燭巾櫛，就孟曰：「某昨醉中，都不知秀才同廳。」因命食，談笑甚歡，時時小聲曰 ：「昨夜甚慚長者，乞不言也。」孟但唯唯。復曰：「某有程需早發，秀才可先也。」遂 摸靴中，得金一挺授曰：「薄貺，乞密前事。」孟不敢辭，卽為前去。行數日，方聽捕殺 人賊。孟詢諸道路，皆曰淄青張評事至某驛早發，遲明，空鞍失所在。驛吏返至驛尋索， 驛西閣中有席角，發之，白骨而已，無泊一蠅肉也，地上滴血無餘，惟一隻履在旁。相傳 此驛舊凶，竟不知何怪。舉人祝元膺嘗言親見孟不疑說，每每戒夜食必須發祭也。祝又言 孟素不信釋事，頗能詩，其句云：「白日故鄉遠，青山佳句中。」後常持念遊覽，不復應 舉。 ------------------------------------------------------------------------------ 今天帶來一篇看似志怪，但更像本格派推理小說情節的懸疑故事，劇情相當離奇，相信聰 慧的板上諸君都有自己的一番推理 (O_O 這個案件的疑點很多，首先是孟舉人所見的黑豬豬怪，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張評事 會看不到呢？ 在下猜想，豬豬怪可能就只是一隻小豬豬或是小狗，或許是驛站又或是張評事所養，跟著 煎餅的香氣跟進跟出，與其說人們看不到，實際上人們看到但不在乎的可能性更高，只是 孟舉人初來乍到，不知道有這小傢伙的存在，所以才大驚小怪，燈火闌珊之下，便把牠當 成了怪物，然後跟之後的情節穿鑿附會，腦補成怪物作祟。 第二個疑點是張評事晚上的奇怪行為究竟為何？還有隔天凌晨突然猛獻殷勤，並要求孟舉 人三緘其口的動機是什麼？ 在下這裡稍微吃一點江戶川亂步的獵奇口水，或許張評事幹的事情，跟明智小五郎的《D坂 殺人事件》劇情一樣，是在玩SM，而且是男男SM。在下對於中國同性戀史沒有太深刻的研 究，但同性戀在唐朝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不過奇特的玩法跟身分的差異，可能還是會讓 當事人想要躲躲藏藏。張評事晚上所謂的角力，在下想，有可能只是比較激烈的親熱而已 ，而所以離開房間，可能是為了方便辦事，同時也怕吵到其他宿客。而那個杵臼聲，應該 就是辦事時發出的猛力撞擊聲 :I 但很不巧，孟舉人當天被小傢伙嚇到疑神疑鬼，整晚睡不好，張評事偷情幽會的事情還是 被看到了。辦完事回來的張評事發現孟舉人其實醒著，當下也只好裝沒事繼續睡，隔天一 大早再殷勤地款待，並以重金相贈，再三囑咐他千萬別把這尷尬的事情說出去，殊不知孟 舉人根本沒往那想。之所以拐彎抹角要孟舉人先走，可能是怕孟舉人留下來說漏了嘴，讓 其他僕役或驛吏知道了他的艷事。 最後的疑點就是張評事的消失，以及驛站中的白骨，其中關係為何？ 在下認為，孟舉人一開始就陷入了一個錯誤的命題，就是張評事 = 客棧中的白骨屍體。這 兩件事情之間，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聯繫。 先說張評事的消失，在下想很有可能是被僕役殺害了。從故事中可以看到，張評事不是個 什麼好人，更別提是什麼好上司，囂張跋扈，應該不得僕役喜愛，招人怨恨都不意外，這 提供了僕役們殺他的微弱動機；另外還可以從故事中看到的是，張評事應該滿有錢的，而 且身上應該就帶著不少，這又提供了僕役們更強的動機 ── 殺掉他，然後各自分贓。 當天入住客棧者甚眾，數十名僕役也要入住，很有可能那個發現白骨的房內也因此住進了 人。白骨的身分或許是哪個之前被殺掉棄屍於此的倒楣鬼，總之被其中某位僕役發現了， 這名僕役臨時心生一計，並夥同其他僕役，計畫把這個無名屍當成是作案工具，也就是張 評事的怪屍，之後用來混淆視聽。 在張評事上路後，僕役們就趁著天色昏黑，路上無人，群起襲殺了這個爛老闆，處理好屍 體後，將他私藏的金銀財寶分贓，然後將他憑空失蹤的消息回報驛吏。驛吏回到驛站前後 查看後，果不其然發現了之前被棄屍於此的白骨，然後自然地把他當成了張評事。官府雖 知殺人而大肆通緝，但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懷疑到這些僕役身上。 以上就是在下的腦補推理，雖說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但偶爾玩一下這樣的推理遊戲也甚 是有趣，不知道各位板友的推理是什麼呢？ :D -- 1995年夏。 人々は溶けかかったアスファルトの上に己が足跡を刻印しつつ歩いていた。 ひどく暑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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