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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英雄志 第五部 西出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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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雄 志
第五部 西出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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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銀川公主 第二章 西出梁山第一人
第三章 昭君出塞 第四章 天朝國威
第五章 西疆第一武勇 第六章 忠義之心
第七章 天蒼蒼兮臨下土 第八章 明月出天山
第九章 大難不死 第十章 可汗大點兵
第十一章 勸君更盡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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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銀川公主】
初冬的朝陽緩緩升起,一點一點照亮了輕煙薄霧的北京,城樓的影子覆在青石
大道上,有如帝皇無所不在的天威。昨夜殘雪漸漸消融,但掩不住的寒意卻從光禿
禿的樹枝上透了出來。寧靜寒冷,和煦中自有一股肅殺。
冬日的京城,原來是這幅景象。
一名年輕將校坐在一匹高大的駿馬上,用著多愁善感的眼神望向遠方的京城,
他腰上配帶鋼刀,肩上披覆冑甲,緊鎖的長眉下似有說不完的心事,揮之不去的書
卷氣,略略消弭了一身戎裝的騰騰殺氣。
「盧參謀!盧參謀!」
一聲聲的叫喚敲破了初冬的寧靜,雪地上一名小兵快步奔跑著,向那名年輕將
校奔去,顯然身有急事。那小兵氣急敗壞,大聲地叫著:「盧參謀!」
那年輕將校陡地轉過頭來,臉上還帶著一絲疑惑,好似還不熟悉旁人如此稱呼
,那小兵渾沒注意這些細節,只大聲傳令道:「啟稟盧參謀,秦將軍有急事相尋,
請你快快回到本營。」
那年輕將校點頭道:「我立時便到。」兩腿一夾馬腹,如離弦之箭,縱馬飛馳
而去。
馬蹄急踏,不過一眨眼工夫,好大一片營帳已在眼前,只見正中一座帥營,兩
旁高掛黃色大招,上書「御賜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十三個血紅大字,正面懸
著一面迎風招展的旌旗,上頭卻是一個大大的「秦」字。
帥營的布幔猛地掀開,一名高壯的大漢斜彎著腰,當先走出帳來,那人抬頭看
著初生的朝陽,瞇起了雙眼,朗聲道:「好暖的日頭!」此時日光映上這人的臉龐
,卻見他高鼻闊口,濃眉斜飛,臉上□自帶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那大漢見
了奔馳而來的飛騎,嘴邊忽地掛上了淡淡的微笑,擠出了腮邊幾條深深的皺紋,足
見是個飽歷風霜的豪傑。
那大漢大聲笑道:「不壞!不壞!我命人傳你回來,不過從一數到五,兄弟你
便趕來啦,嘿嘿,盧老弟還真給我面子。」那年輕將校翻身下馬,道:「所謂軍法
如山,軍紀為治軍之本,我身為參謀,又豈會壞了秦將軍的規矩?」
那大漢甚是高興,說道:「江湖上都說你桀傲不遜,我怎麼一點也沒看出來?
」
那年輕將校微微一笑,說道:「在秦將軍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順,盧雲
不過是個硬氣的小伙子,豈敢造次呢?」
兩人相顧大笑,滿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漢正是「火貪一刀」秦仲海,眼前那年輕將校不是別人,正是他費盡苦心
尋來的參謀盧雲,兩人此次奉命保駕和親,現下正等待著公主的儀仗車隊出城。
秦仲海道:「此時已過卯時,看來公主便要駕到,咱們得準備準備。」說著命
人吹起號角,只聽嗚嗚的聲音響過,眾軍士陡地齊聲大喊:「拔營!」聲音豪壯,
彷彿要震醒睡夢中的北京城。五千兵卒開始拆卸營帳,只見他們動作劃一,習練有
素,足見治軍之嚴。
不到片刻,五千騎兵已然穿戴整齊,安安靜靜地排列在雪地上,等待秦仲海的
號令。日光下只覺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擻,說不出的整齊劃一。
秦仲海笑道:「我軍氣勢如虹,盧參謀以為如何?」
盧雲讚道:「往日只聽說秦將軍治軍森嚴,想不到一精如斯,真無愧將軍威武
之名。」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們老拍我馬屁,這樣下去怎生了得,你該說些話來
罵罵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來,以後誰還敢說我一句半句?」
他正待要說,卻見傳令兵駕馬狂奔而來,叫道:「公主玉輦已到城外一里!」
秦仲海點了點頭,說道:「大軍前隊變後隊,這就開拔,迎接公主聖駕!」
眾軍士暴吼一聲:「是!」五千軍馬奔騰向前,蹄聲隆隆,如擊大鼓,如震天
雷。
行不數里,只見遠處兩面大招高高的舉著,上書「迴避」、「肅敬」,前頭百
來名宮人手持絲鼓樂器,正自吹奏樂曲,樂聲中公主的座車緩緩向前行來,玉輦漆
金鑲玉,寶異非凡,十六匹長腿白馬分作四列,在前頭放蹄慢跑,拉著座車前行。
一名大臣跟隨車旁,此人腳跨青蔥玉馬,身穿錦緞紅袍,正是御史何大人。
秦仲海翻身下馬,跪倒在地,道:「末將遼東遊擊秦仲海,特來迎接公主聖駕
。」何大人點了點頭,喜道:「有仲海在此,咱們此去定然平安,快快起來吧!」
秦仲海應道:「末將竭心盡力,絕不敢有違聖旨,請何大人放心。」
何大人笑道:「仲海不要多禮了,快快平身吧!」
秦仲海正要站起,忽聽一個尖銳的聲音道:「你這小子好生無禮!只看見何大
人,卻沒見到我嗎?」秦仲海一怔,抬頭一看,卻見一人臉上撲著厚厚的白粉,嘴
唇擦得紅亮,怪模怪樣的盯著自己,隨即認出他便是東廠的副總管薛奴兒,只見他
身邊散著十來個太監,想來都是東廠的人。
這薛奴兒武功高強,再加生性怪異,不知整垮過多少朝廷命官。秦仲海眉頭一
皺,想不到這人也跟著公主前來,倒是麻煩一件。
薛奴兒冷冷地道:「你現下見到我,卻怎地不拜見?」
要是其他武將見了薛奴兒,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誰知這秦仲海一
向膽大包天,此時見了這名「花妖」,卻只皺了皺眉,不見其他。薛奴兒見他良久
不動,當即怒道:「姓秦的,你愣在那兒做啥?還不知道過來請安麼?」
秦仲海心下暗道:「這不男不女的老妖不知在神氣什麼,且先給他一個下馬威
,壓壓他的氣焰再說。不然這人愈加蠻橫,日後要怎麼辦事?」他笑了笑,道:「
原來是薛副總管駕到,方才一時沒瞧見,還請原恕則個。」說著便站起身來,一幅
懶洋洋的模樣。
薛奴兒見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請安,當下大怒道:「你這該死的!怎麼這
般不知體統?我沒叫你站起來,你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秦仲海有意激他,
當下更只打了個哈欠,微微彎腰道:「哦!這我倒忘了,薛副總管你早啊!昨晚睡
得可好?」說著哈欠連連,便自走開。
薛奴兒怒極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天外金輪」,便想動手殺人,那
日他曾靠這個兵器殺了好些個崑崙派好手,連「劍浪」劉凌川的一隻手也給卸了下
來,足見威力何等之大。
薛奴兒正想動手,卻聽公主玉輦中傳來一個柔和至極的聲音:「眾卿休得爭執
,此去西行,正要戮力一致,不可無端生事爭吵。」那聲音聽來年紀也不甚長,卻
有高貴不可輕侮的氣象,正是銀川公主開口說話。眾人聽了此言,一齊翻身下馬,
跪下道:「屬下共力以赴,不敢有違公主教誨!」
薛奴兒跪在地下,滿口答應,卻狠狠地瞪了秦仲海一眼,秦仲海卻咧嘴一笑,
喬裝癡呆,渾不把薛奴兒的狠模樣放在眼裡。
其餘五千將士見主帥跪倒,也急忙下跪。驀地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卻是眾
將腰上兵刃碰地之聲。眾人心道:「這位銀川公主的聲音很是秀氣端莊,想來是十
分出色的美女。」
此時朝政混亂,朝中三派中以江充勢力最為雄大,軍政大計多由他這派人馬把
持。不過江充勢力雖大,卻管不到宮內的大小事務,這宮中權柄一向逃不出東廠之
手,多由京城十二監之首、東廠總管劉敬掌控。江劉兩派人馬互不相讓,爭權奪利
,遇上紛爭,總是相互陷害打擊;若有好處,更是爭個你死我活,沒一日善了。
此次和親事關重大,劉敬奉旨打理公主行程,自是加倍小心,倘若皇上的愛女
有什麼閃失,恐怕他這顆腦袋也安穩不了。劉敬深怕江充設計陷害,便派出武功高
強的副總管薛奴兒親自壓陣,一邊借何大人的口,請出柳昂天的大軍護送,以免中
了山賊盜匪的埋伏。如此萬事具備,料來也沒啥好再擔憂了。
誰知兩方人馬真個不同道,再加上薛奴兒的脾氣實在太壞,以致雙方首腦人物
一見面,便是一陣口角紛爭,彼此看不順眼。
眾人聽了公主的責備,一時都不敢發作,只有默默地護駕前行。
大軍出發,行出數里,盧雲騎在馬上,正與秦仲海商量軍情,忽地見到薛奴兒
在遠處吆喝,不知在為什麼事情大發脾氣。盧雲乍見此人,驀地大吃一驚,低聲問
道:「秦將軍,那不是薛奴兒麼?這人來這兒做什麼?」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上派他與何大人一同主持和親。咱們可要和他好好
相處一陣子了。」
盧雲聽到自己要與這太監一同辦事,不由皺起眉頭。那日他在王府胡同也見過
薛奴兒,此人武功陰毒,行事殘暴,誰知皇上卻要他與何大人共來主持和親,真是
萬萬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卻仍笑嘻嘻地,渾不在意。
五千兵馬緩緩地護送公主坐駕西去,所過之境都有各地兵馬接駕,公主夜晚則
住宿在各地衙門預備的豪宅中,一路平安無事。只是薛奴兒派頭甚大,一見接駕官
兵,先來上狠狠一頓臭罵,這才舒服痛快,眼看這名副總管傲慢之至,各地將領莫
不暗恨在心,卻也莫可奈何。
路上閒來無事,何大人便請隨行的太常寺樂舞生,教習眾人帖木兒汗國的語言
。此時京城翻譯之事多由太常寺為之,設蒙古、女真、西天、回回等八館,裡頭的
通譯統稱樂舞生,這次和親需與汗國接洽,自需徵召幾名翻譯隨行。秦仲海讀起書
來甚是隨性,只強迫樂舞生教他幾句罵人的粗話,便懶洋洋地提不起勁兒,但那盧
雲卻萬分認真,學的極是勤快。
秦仲海見他如此努力誦習,便笑道:「盧兄弟,你練得這麼一口好番話,莫非
是想移居蠻族,永不回中土啦!」
盧雲微微一笑,說道:「日後我們見了可汗之面,若無一人能說他們的番話,
豈不讓人看輕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說得好!咱們是天朝上國,怎能讓這些番人小看了?
」
他見盧雲溫文儒雅,心中更想:「他媽的,老子軍中都是流氓無賴,沒幾個識
字。說來真要個讀書人主持局面。看老子找盧兄弟過來相助,可多有眼光。」想到
此處,更是得意洋洋。
過了半月,已出直隸省境,大軍沿著長城一帶行走,路上漸漸荒涼,秦仲海吩
咐眾人小心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有時趕路不及,夜晚找不到歇宿之處,只有
委屈公主玉體,在野外搭營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馬守衛更是森嚴無比,就怕
有什麼風吹草動。秦仲海與盧雲兩人輪流看守公主香帳,經常一夜不得好睡,這日
傍晚,好容易來到一處縣城,眾人鬆了口氣,都想:「看來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了!」
當下盧雲領著一小隊人馬,率先進城。他甫進城內,凝目望去,猛見道路兩側
黑壓壓的全是人頭,不知所欲為何。他心中一驚,深怕有失,連忙勒馬停住,急命
傳令回報秦仲海,霎時之間,城裡城外五千兵馬一齊停下。
秦仲海忽見大軍停步,又見傳令兵氣急敗壞地奔來,不待細聽回報,便飛馬入
城,前去救援。待見盧雲好端端的坐在馬上,他心下稍定,急忙問道:「可有什麼
事?怎麼忽然停下不動?」
盧雲尚未回答,秦仲海已見到城裡黑壓壓的一片人海,也是一驚。
盧雲低聲道:「這些人是怎麼地?怎會擠上街來?莫非要對公主殿下不利?」
秦仲海也是不解,當下提聲喝道:「此地知縣何在!」跟著拔刀出鞘,縱馬向
前,道上人眾見他來勢猛惡,急忙讓出一條路來。
秦仲海正自吼叫,忽見一個瘦小的男子,急急忙忙地從人群中趕出,躬身拱手
道:「下官劉彰仁,在此迎接公主聖駕。」秦仲海哼了一聲,道:「這許多百姓是
怎麼回事?怎第攔住了道路?」劉彰仁見他面色不善,慌忙道:「將軍切莫擔憂,
這些人全是百姓,只因愛戴公主,便想過來拜見公主聖顏,絕無惡意,絕無惡意。
」
盧雲很是奇怪,照理大軍過境,百姓無不退避三舍,卻怎地如此真誠擁戴,莫
非其中有詐?忙往秦仲海望了一眼。秦仲海會意,當下哼了一聲,說道:「少來這
一套。我看八成是你慫恿百姓上街,也好來拍公主的馬屁吧!」
劉彰仁嚇了一跳,急急往地下一趴,大驚道:「將軍明鑒,這些百姓聽了公主
要來,全是自動自發的上街拜見,想來叩謝她的恩德,絕非下官唆使安排,還請將
軍明察!」
秦仲海冷笑道:「是麼?咱公主長在深宮,有啥恩德給你們?」
劉彰仁道:「去年本縣犯大水,百姓窮得連飯都沒得吃,急忙上報朝廷,但戶
部衙門卻說沒錢賑災,逼得此間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
銀川公主聽說此事,便從自己的積蓄中撥款出來,送了十萬石白米給此間百姓
,這才救活了這裡千萬戶人家。百姓感恩戴德,都把她當作活菩薩來看。」
秦盧二人哦地一聲,倒不知銀川公主有這等善心。照此看來,真對此地的百姓
有些人情,便也都放下心來。
秦仲海向盧雲一笑,道:「看不出來,咱們這位寶貝公主挺有見識,嘿嘿,說
不定比她老子還強些。」盧雲輕咳一聲,低聲道:「將軍說話小心,莫讓旁人說你
語氣不恭。可要惹禍上身了。」秦仲海卻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說話間,後頭一騎飛馳而至,蹄聲中只聽一人尖叫道:「是誰攔住了道路
?真是罪該萬死!」正是東廠副總管薛奴兒到了。
劉彰仁走上前去,跪下道:「下官劉彰仁,見過公公。」薛奴兒喝道:「你叫
這許多該死的賤民上街攔路,卻是何用意?難道想要行刺不成!」劉彰仁嚇得全身
發抖,驚道:「下官不敢!」
薛奴兒冷笑一聲,正待要說,卻聽絲竹之聲撓繞,公主玉輦已然進城,薛奴兒
眉頭一皺,深怕百姓驚擾了公主,連忙向秦仲海喝道:「你們愣在這兒幹什麼?還
不快快把死老百姓趕走!等會兒嚇了公主,誰吃罪得起!」眾兵士聽了他的喝罵,
卻無人動上一步,看來這批兵馬軍紀嚴明,未得秦仲海號令,無人能指揮得動。
薛奴兒見無人理會他,登時大怒,尖叫道:「秦仲海,公主馬上要來了,你這
小子還不快快下令?你到底幹什麼吃的!」秦仲海哼了一聲,正要回嘴,忽聽公主
柔和的聲音從車中傳了出來:「眾卿又有何事?卻為何這般高聲說話?」
薛奴兒正要答話,卻聽眾百姓轟然道:「公主殿下來了!公主殿下來了!」紛
紛往玉輦擠來,薛奴兒大驚:「反了,反了,這許多死百姓怎敢這般目無王法?秦
仲海,你快快派人趕走!」秦仲海見人多雜亂,自也擔憂公主的安危,忙低聲傳令
道:「大家保護公主,將百姓隔在外頭。」
眾軍士正待上前,忽見無數百姓一起跪倒在地,對著公主座轎叩首,眾京官見
他們忽爾下跪,都是為之一愣,不知他們所欲何為。秦仲海沉聲道:「長槍手!搶
前站位!」
眾軍士趁著百姓跪下,奮力擠去,急急佔住轎前地方,一面將百姓擋在外頭,
一面團團護衛公主。秦仲海親自舉刀把守轎前,就怕有人圖謀不軌,行刺公主。
只見劉彰仁拜伏在地,朗聲道:「臣知縣劉彰仁,率同本縣萬名百姓,叩見公
主殿下千歲,千千歲。」眾百姓也大聲叫道:「公主娘娘萬歲,萬萬歲!」這些百
姓不知萬歲、千歲之分,便張著嘴胡喊,雖然亂糟糟的不成章法,但眾人滿面感恩
,頗見真誠。幾名老太婆更是默默祝禱,淚流滿面,可見銀川公主深得百姓的愛戴
。
劉彰仁拜了一陣,道:「去年若無公主護佑,此間百姓早已死於饑荒之中,豈
能再見天日?公主之恩,如日月之輝,我等永感五內。今日得知公主大婚,行經本
縣,臣便率同百姓前來叩拜獻禮,一睹天顏。」
只聽轎中傳來一個溫軟的聲音,說道:「本宮身為皇族,自須體恤百姓,此乃
份內之事而已。劉知縣何必如此多禮?」眾百姓聽了公主說話,登時歡呼起來。
眼看錦簾微微晃動,銀川公主竟要出轎,幾名宮女連忙上前服侍,眾人屏氣凝
神,都等著看京城第一美女出來。劉彰仁更是大喜,與眾百姓同稱尊號,連連叩首
。
秦仲海見公主便要下輦,不覺大吃一驚,急忙攔在轎前,跪下道:「公主千金
之體,萬萬不可隨意離車,倘有什麼閃失,屬下就難辭其咎了!」一旁御史何大人
也是著急,忙接口
道:「秦將軍所言極是,公主乃是萬金之體,豈能在此拋頭露面?還請三思。
」
公主坐在玉輦內,溫言道:「這許多百姓都是為我而來,本宮豈能不見他們一
面?眾卿休再多言,煩請退下。」秦仲海只拜伏不動,卻無移步之意。薛奴兒見獵
心喜,趁機挑撥道:「秦仲海!你這大膽狂徒,居然敢阻擾公主行動?你不想活了
嗎?」
卻聽公主道:「薛公公,請你一起讓開。」薛奴兒臉上變色,急忙閃在一邊。
錦簾掀起,那公主即將下車,秦仲海歎息一聲,自知拗她不過,只有往旁讓開
,他找來盧雲,低聲吩咐道:「盧兄弟,你趕緊攀上對街屋頂,倘若下頭有人舉止
異常,只管殺無赦。」
盧雲點了點頭,急急飛身而去。秦仲海另又調動大軍,分四方團團守護玉輦,
他自己則拔刀出鞘,貼身護衛。
盧雲依言飛上民房屋頂,往下監視,只見下頭黑壓壓的全是百姓,滿街人眾跪
了一地,眾官兵則圍成一個圓圈,保護公主坐駕。便在此時,一名宮女掀開車幔,
但見一雙纖纖玉足伸出車外,跟著一名女子緩緩地從玉輦中走下,當是公主本人了
。
盧雲遠遠望去,只見她膚色白膩,身著宮裝,身形頗見婀挪,但兩方距離過遠
,卻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面貌。
只見公主對百姓揮了揮手,眾百姓大喜,都是叩首納拜,大聲稱頌公主恩德,
公主神色如常,一派的和藹可親,沒半分驕氣,只看得盧雲暗暗點頭。以當今皇族
的霸道而論,銀川公主這般謙遜溫柔,可說難能可貴。看了半晌,盧雲怕耽誤職責
,便移轉眼光,改朝四下人群望去,他全身佈滿功勁,只要一見情勢不對,便要撲
前救駕。
只聽公主的聲音道:「眾位鄉親辛苦了。今日本宮能與諸位見面,大慰生平,
只盼日後此地年年豐收,永遠豐衣足食,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眾百姓聽她誠心誠意的為眾人祝禱,無不大為感動。一名鄉紳奔了上來,口中
大喊大叫,直朝公主奔去,卻不知要幹什麼。秦仲海吃了一驚,便要伸手攔住,忽
見那鄉紳往地下一撲,大哭道:「本縣百姓聽說公主遠赴西域,恐怕終身再也不能
見面,只求上蒼庇護,保佑公主日後平安喜樂,早生貴子,吾等心願足矣。」說著
連連叩首,其情真切,令人動容。
銀川公主聽了祝禱,身子忽地微微一顫,秦仲海偷眼望去,見她眼眶微紅,似
要墜下淚來,但轉眼之間,便即寧定。秦仲海見她頗能自制,心中便道:「這小娘
兒很有忍性,不是一般人。」看公主不過年值芳華,能有這等見識,當真難得至極
了。
正暗讚間,又聽公主道:「難得諸位鄉親有這份心,本宮此去西域,定不忘今
日之情。」
一名老者手上捧著些物事,上前道:「若無公主殿下的恩澤,焉有今日的我們
?本縣百姓籌了幾日的錢,為公主準備了一些小小的禮物,還希望公主笑納。」劉
彰仁怕公主以為自己趁機大撈游水,忙道:「公主請勿多心,這些全是一些不成敬
意的土產,絕非什麼民脂民膏。」
那老者趕忙奉上物事,見是些竹籃竹椅,都是平賤的東西,秦仲海察看一番,
便命人收下。
公主卻也不以為意,微笑道:「真是勞煩大家了。」說著往眾百姓細細看去,
臉上神情似是十分感動,一旁宮女低聲道:「外頭風大,公主趕快進去吧!」
公主微一頷首,依言彎腰,便要坐進車中。
眾人見她總算回到車裡,都是鬆了一口氣。秦仲海還刀入鞘,向盧雲揮了揮手
,示意他下來。
眾人正自鬆懈,忽聽人群中傳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大喝道:「假仁假義的東西
!」跟著白光一閃,一物從人群中射出,猛朝座轎飛了過去,勢道極為猛烈。
秦仲海大驚,連忙舉起腰刀,往那東西用力劈下,只聽當地一聲,火光四濺,
那物事落在地下,卻是枚藍澄澄的飛鏢,顯然滿劇毒。那女子一見出手不中,急忙
往人群中竄去。
秦仲海又驚又怒,大聲道:「大家保護公主!」眾軍士急忙聚攏,將公主團團
圍在中間。眾百姓見有人行刺公主,嚇得到處亂竄,街上都是奔跑的行人,老弱婦
孺慌作一堆,登時哭聲震天。何大人本就文弱,一見這等場面,早嚇得心驚肉跳,
不知高低。
遠處盧雲見刺客竄逃,當即飛身躍下,急急追了過去。
那縣官劉彰仁呆在當場,兩腿不住地發抖,只見薛奴兒撲了上去,將他一把提
起,尖聲道:「咱家早知你這不是好東西!居然敢勾結反賊,找死麼?」當下便命
人將他押了下去。
劉彰仁嘴角顫抖,唸唸有詞,喘道:「完了……我的仕途可算完了……我怎會
如此背運……」
秦仲海見此地太過混亂,若有人趁勢作亂,必然要糟,當下舉起腰刀,喝道:
「眾將官聽命,速速保護公主退出城外!」幾名副官急急上馬,五千兵馬將公主玉
輦夾在中間,火速便往城外退去。何大人嚇得面無人色,也給兵馬保著,忙不迭地
逃出縣城。
盧雲不待刺客走遠,急忙衝入人群,幾個起落,已攔在那行刺女子面前,盧雲
喝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要行刺本朝公主?」那女子低呼一聲,伸手一抹,臉
上已然多了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
盧雲喝道:「你這是做什麼?怕人識得你的面目麼?」那女子不加理會,便想
往人群中逃去,盧雲哪容她從容逃走,使出「無雙連拳」,一拳便往她門面揮落,
眼看得手,忽然兩旁掌風襲來,沒想到此女尚有同伴埋伏在側,盧雲急看左右,只
見來者是兩名男子,臉上卻也戴著面具,他舉起雙手,護住身周左右,凝神與那兩
人各對一掌,四掌交接,盧雲大喝一聲,掌中發力,那兩人哼地一聲,連退數步,
顯然功力不逮。
盧雲喝道:「大膽狂徒,快快投降!」說著又拍出兩掌,那兩人舉掌應敵,只
聽碰地一聲,卻又被盧雲的掌力震退一步,一人更是口吐鮮血。
盧雲默運「無絕心法」,正要再補上兩掌,卻聽後頭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盧雲心中一凜,知道還有高手埋伏,此人呼吸綿長,看來內功了得。他不待那人發
招,連忙抬腿回踢,那人嘿了一聲,毫不閃避,卻舉掌往他腿上拍去,掌風勁急,
只怕一下子便要給他打斷了腿骨。
盧雲吃了一驚,暗道:「此人功力精強,不能與他硬拚。」當下急忙收腿,身
形略轉,猛地一拳便往那人門面打去,那人「嗚啊」一聲大叫,舉掌擋格,兩人拳
掌相交,內力相互激盪,都被對方的勁道震退一步。盧雲調勻氣息,往那人看去,
卻見這人身形高大,臉上也掛著一幅面具。
秦仲海見來人武藝精熟,深怕盧雲吃虧,一邊吩咐手下保護公主出城,一邊駕
馬回奔,趕來救援。那幾名刺客見秦仲海到來,慌忙轉身,硬往人堆中鑽去,霎時
逃個無影無蹤。
盧雲喝道:「哪裡走!」也往人群中擠去。忽然一枚鋼標飛了過來,直朝盧雲
射去,盧雲一個閃避不及,便要中鏢,只見一刀砍了過來,已將鋼鏢斬落,正是秦
仲海出手來救。
盧雲忙道:「這些賊人還沒走遠,咱們快快去追!」
秦仲海見百姓四散奔逃,把道路塞滿了,情知此刻難以抓人,若要中了調虎離
山之計,只怕公主有失,便道:「咱們出城保護公主要緊,先別追這些刺客了。」
盧雲情知如此,便也答應了。
兩人正待離去,卻見一人攔在路上,大聲叫道:「你們這些死老百姓,全都不
許動!沒抓到賊子前,誰也不許走!」正是薛奴兒在那大發雷霆。此時百姓驚惶失
措,男女老幼擠成一堆,都在奪路逃命,聽得薛奴兒的怒喝,更是跑得快了,薛奴
兒尖叫一聲,霎時人影飛閃,重重幾個耳光打下,已將幾名百姓打得摔倒,跟著喝
道:「再敢動上一步,公公就要殺人啦!」
一眾百姓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跪倒,都在颼颼發抖。
只見東廠眾人拖著那縣官行走,還不住地踢打,那劉彰仁大呼冤枉,卻無人理
會。
秦仲海與盧雲對望一眼,兩人都皺起了眉頭,正要上前阻止,忽見一名男童哀
哀哭泣,正往薛奴兒走去,身旁卻沒大人陪著,看來這孩子一時找不到母親,便一
路尋找親人。
薛奴兒冷冷地道:「小嬰兒!給咱家站好別動!」這小小孩童年幼無知,聽到
薛奴兒說話,還以為是自己的親人,竟往他身前走去,口中不住啼哭,泣道:「媽
媽!媽媽!」
薛奴兒臉上殺氣大盛,厲聲道:「都叫你不要動了,你還動!」那孩童聽他口
氣忽然轉惡,嚇得更是大哭起來,兩隻小腳不停亂顫。薛奴兒怒喝道:「你還敢動
!」舉起手上金輪,大見威嚇。
這薛奴兒是天下第一等霸道之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這孩子雖是小小稚童,
但若不守他的規矩,也是一樣要打要殺,絕無絲毫分別。
那孩子見他面露兇光,嚇得轉頭跑走,薛奴兒冷笑道:「小小賤民,自找死!
」說著寒光一閃,便要丟出「天外金輪」,殺雞儆猴。那男童兀自不知大禍臨頭,
只不住地哭叫著:「媽媽!媽媽!」
眼看薛奴兒便要將之斬成兩斷,陡地一人跳出,喝道:「且慢動手!」此人長
方臉蛋,身披冑甲,正是盧雲。薛奴兒冷冷地道:「你想幹什麼?造反麼?」
盧雲抱起那男童,大聲道:「賊子早就走遠了,這些人不過是無辜百姓,你怎
能隨意妄開殺戒?京城裡就是有你這種不百姓的官,天下間才有這許多反賊!」他
越說越怒,右手直指薛奴兒,神態俱厲。
薛奴兒長眉挑起,森然道:「我告訴你吧!咱家便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名
賊人,你給我退開了,否則休怪我連你一起殺。」盧雲心下犯火,怒道:「我雖只
是小小參軍,卻也見不得你屠殺百姓,你動手吧!」
薛奴兒冷笑道:「你當我不敢麼?」說著舉起金輪,便要對盧雲下手。
盧雲知道他武功高絕,那日以「劍浪」劉凌川的武功,尚且擋不下他「天外金
輪」的一擊,自己現下手無寸鐵,手上還抱著一個孩童,卻要如何抵敵?眼見他便
要動手,盧雲心下忌憚,忍不住倒退一步,舉起右掌,護住胸前要害。
薛奴兒尖聲叫道:「受死吧!」
冷不防一人靠了過來,舉刀架住薛奴兒的頸子,冷冷地道:「他奶奶的,只要
你敢動我秦某的人馬,我便要你的人頭還債。」正是秦仲海出手來救。原本以薛奴
兒的武功而論,秦
仲海萬無可能在一招之間制住他,但一來薛奴兒盛怒之下失了防備,二來秦仲
海這刀也是快絕,攻他一個出其不意,竟然一舉佔得上風,將他牢牢的制住。
薛奴兒倒吸一口冷氣,森然道:「你們敢膽以下犯上,等會兒我稟告公主,看
你們個個死無葬身之地!」秦仲海嘿嘿冷笑,說道:「你再多說一句,老子馬上割
下你的腦袋餵狗,你信不信我有這個膽?」說著手上用力,登時將薛奴兒的頸子割
破,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薛奴兒平素狂妄自大,但見了秦仲海滿臉的兇悍神氣,忍不住臉上變色,囁嚅
地道:「有話好說,你……你何必這樣動刀動槍的?」手上的金輪便放了下來。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今日明白告訴你,日後只要你這沒鳥的再囂張一次,你
親爺爺手下五千兵馬可不是擺著好看的,立時將你亂箭射死,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你信也不信?」薛奴兒鼻孔噴氣,情知他絕不是說著玩的,但嘴上仍不願示弱求饒
,只悶哼了一聲。
場面正自緊張,忽聽傳令兵來報:「城外何大人很是焦急,要幾位大人快快出
去保護公主。」
秦仲海放脫薛奴兒,冷冷地道:「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幹各的,大家便
好相處,請薛副總管記下了。」說著拉住盧雲的手,道:「咱們走吧!」
盧雲回頭望去,見那薛奴兒咬牙切齒,顯然心中懷恨,忙道:「此人詭計多端
,將軍今日如此待他,想來他日後必會報復。」秦仲海冷笑道:「隨他了,他要有
這個種,我秦仲海一定奉陪到底。」
話聲未畢,果然薛奴兒大喊一聲:「秦仲海!你給我站住了!」跟著取出「天
外金輪」,滿臉怒氣的看著秦盧二人,他雙眉高高軒起,臉上神情詭異莫名,看來
已動了真怒,隨時都會出手殺人。一時之間,情勢危急之至。
盧雲大為緊張,不知薛奴兒欲待如何,只好擺出「無雙連拳」的架式,隨時準
備動手。
秦仲海卻滿臉的不在乎,只聳了聳肩,逕自掉頭走開。薛奴兒狂怒無比,大叫
一聲,道:「秦仲海!你如此辱我,便想這樣揭過去麼?你給我轉過身來,大家殺
上一場!」
秦仲海打了個哈欠,竟是理也不理,只顧往前行走。薛奴兒見秦仲海仍在激他
,只氣得臉色發青,顫聲道:「姓秦的,咱家要你後悔一世!」手上暗自運勁,便
要出招殺人。
盧雲吃了一驚,運起「無雙連拳」,便要上前接招,秦仲海卻一把拉住,跟著
轉身過去,斜目看向薛奴兒,冷冷地道:「姓薛的,你可知為什麼劉敬大人做得了
總管,你卻永遠幹這個副手嗎?」
此時情勢緊張,薛奴兒萬萬沒料到他會忽出此言,不由得一怔,尖聲道:「我
東廠的事不用你管!你拔刀出來,我們殺上一場!」他高舉金輪,滿臉殺氣,一步
步朝秦仲海走近。
秦仲海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地道:「副總管啊!你之所以扶不上正位,多年來
屈居他人之下,不是因為你武功不夠高,也不是因為你年資不足,便是為了你這幅
古怪脾氣!你卻想想,今日要是劉總管人在此處,以他的老謀深算,他會為了這點
小事發威嗎?他會為此破臉嗎?」這話卻把薛奴兒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呆
立當場,遲遲不見動手。
秦仲海見薛奴兒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又道:「你今日要殺我不難,但你憑什麼
護送公主到西域去?我那五千兵馬會聽你的嗎?你當前的大敵究竟是誰?是我還是
江充?你自己想清楚吧!」說著掉頭離去,竟無視「天外金輪」偌大的威力,把背
心要害賣給了薛奴兒。
那薛奴兒似乎心有所感,卻只垂首不語,更不見運功出招。
盧雲心下訝異,不知這不可一世的薛奴兒何以變得如此,他不明究理,只得護
在秦仲海背後,就怕忽有變故生出。
盧雲卻不知道,秦仲海的一番話已深深打中薛奴兒的心事,這才讓他難以發作
。這薛奴兒進宮以來,仗著武功高強,忠心護主,數十年來積功不斷,好容易才做
到東廠的副總管,但卡著劉敬的緣故,卻再也升不上去。薛奴兒雖對劉總管敬服有
加,但這件事總是在心中盤旋,叫他耿耿於懷。此刻聽秦仲海提起,更感心頭沉重
。
只見薛奴兒呆呆看著地下,尋思道:「這秦仲海所言不錯,我武功比劉總管高
,進宮的年資也比他久,卻為何是他做總管,我只能當他的副手?看來真是我的脾
氣太過暴躁,屢次犯下大錯所致。」
他歎息一聲,望著秦仲海的背影,想道:「這秦仲海固然混蛋,但也不急著殺
他,眼前還有大事要倚仗此人,只要江充不倒,絕不能與柳門一系破臉。唉……我
何時我才能升上總管一職……」他低頭沉思,良久良久,不言不動。
眾人出得城外,大軍見主將歸來,忙搭起帳篷,立寨安歇。眾人累了一日,便
各自回帳歇息。秦仲海正要脫靴,一名宮女走進帳來,說道:「公主殿下有請,勞
煩秦將軍前去一敘。」
秦仲海頷首道:「我立時便到。」宮女一離去,他急忙差人找來盧雲,不多時
,傳令已將盧雲帶來,盧雲忙問道:「將軍有何吩咐?」
秦仲海道:「等會兒公主要找我們幾人說話,想來要談些軍務公事,你也一塊
來吧!」
盧雲心下感激,知道秦仲海有意讓自己參與軍機,當即拱手道:「多謝將軍提
拔。」
秦仲海忽地想起盧雲個性剛硬,忙道:「咱先提醒在先,這位公主不懂軍務兵
法,只是個長在深宮的女人家,一會兒要是提到軍情,她若有什麼荒謬看法,聽過
便算,萬萬不可沖撞於她。」秦仲海擔心盧雲性子剛直,會冒犯了公主,便事先提
醒,以免闖下大禍。
盧雲點頭道:「秦將軍莫要擔憂,這我理會得。」兩人商議一陣,便跟著那宮
女走進錦帳之內。
盧雲隨著秦仲海走進,何大人、薛奴兒等人已然到來,眾人臉上神情頗不耐煩
,顯然等候已久。那帳篷內掛著一張竹簾,將內外人等隔開,內只有銀川公主一人
獨自坐在裡頭,蒙朦朧朧中看不清她的面貌。盧雲知道深宮中男女有別,垂簾之意
便是要將男女隔開,當下逕自站立一旁,垂手聽命。
銀川公主見眾人到齊,便道:「諸位卿家,這便請坐吧!」眾人一齊跪下稱謝
,紛紛坐定。盧雲自知官低職卑,只站立一旁,秦仲海卻已拉了把椅子,放在盧雲
面前,示意他也坐下。
過了片刻,公主開口問道:「咱們離京已有一月之久,何時方能進帖木兒汗國
?」
何大人道:「啟稟公主,車隊預定十二月十五抵達天山,到時可汗便會遣王子
前來迎接。」
公主掐指一算,說道:「現下是十一月,看來不到一個月時光,我便要永遠離
開中土了。」
眾人聽她語意蕭索,盡皆默然,心中都對她有些憐憫。
何大人怕公主愁思不斷,到時別在路上生起事來,忙道:「公主殿下不必傷心
,日後若要返國省親,只要稟明可汗,他定會應允。」銀川公主歎息一聲,良久沒
有接口,何大人忙對薛奴兒連使眼色,要他說些中聽的,以免公主心煩。
薛奴兒點頭會意,當下轉過話頭,尖聲道:「啟稟公主,日間那群刺客可恨得
緊,眼前雖然逃走,但咱家不日定替公主把他們抓來,碎屍萬段,以洩公主心頭之
恨!至於那知縣劉彰仁已經押起,咱家明日便將他斬首示眾,以儆傚尤!」說著連
連冷笑,神態兇狠之至。
銀川公主悚然一驚,道:「千萬不要殺人!這些刺客定有他們的可憐苦衷,你
們若是抓到這些人,萬萬別殺他們!只管把他們解來,我自有話要問。聽到了麼?
」
眾人聽公主頗有同情刺客之意,不禁頗為訝異,那薛奴兒哼了一聲,甚是不以
為然。
何大人陪笑道:「公主殿下,這些事情交給臣下辦理便是,您就不要操心了。
」
銀川公主察言觀色,知道沒人把她的話當真,不禁道:「不成!你們這些人個
個心狠手辣,從不曾體恤百姓。薛副總管,你馬上把那名縣官放了,千萬不要為難
他!」
薛奴兒抬起頭來,尖聲道:「這人怠忽職守,罪該萬死,怎能放過他?」
公主很是生氣,怒道:「怠忽職守的是你們,不是他!快快把他放了!」
薛奴兒心中不滿,只是哼了一聲,卻不打話。
其餘眾人互望一眼,臉上的神情甚是苦惱,這公主是善良女孩兒,滿腦子都是
仁民愛物,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那套,做起事來全不顧朝廷規矩,卻要眾臣如何是好
?竟無一人出聲答應。
公主見無人理會他,當下轉過頭去,逕對秦仲海道:「這位秦將軍,你且告訴
本宮,你若抓到那幾個刺客,卻要如何辦理?」
秦仲海尚未回話,薛奴兒已向他怒目而視,看來兩人的芥蒂仍深。秦仲海斜目
看了他一眼,心道:「這薛奴兒天生死腦筋,說起話來活像白癡,看你親爹把他活
活氣死。」當下嘻嘻一笑,道:「公主聖明。末將以為這些刺客本領不小,來日若
得擒服,待殿下感化他們的戾氣之後,末將自當編入禁軍之中,使他們一身本領得
以報效國家。不知公主以為如何?」
果然這話深得公主歡心,只聽她讚歎道:「秦將軍一心為國,本宮甚是安慰,
要是天下官員都同你一般想法,國家就太平了。」
秦仲海笑道:「多謝公主謬讚。」偷眼看去,果見薛奴兒氣得眼中冒火,好似
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其實秦仲海這幾句話倒也不是違心之論,他軍中多有出身逃犯匪寇之人,便連
參謀盧雲也是其中之一。倘若這幾名刺客加入軍中,以他們的身手而論,定是助益
匪淺,如虎添翼。
公主要他不可妄殺無辜,那是正中下懷了。
卻聽銀川公主道:「薛副總管,你平日多學學秦將軍,對你才有好處。」她聽
薛奴兒勉強嗯了一聲,便又道:「那縣官是無辜之人,你即刻放了他,讓他趕緊回
家,別再為難人家了。聽到了麼?」
薛奴兒悻悻然地站起,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公主有令,也只好吩咐手下放人
。他緩緩走到秦仲海身邊,偷偷一肘朝他背後撞去,想讓他吃些苦頭,秦仲海微微
一笑,假意朝盧雲說了句話,身子往旁閃開,薛奴兒那肘縮不回去,竟爾撞著幾上
茶碗,當場打了個粉碎。
何大人頗感不悅,沈聲道:「薛副總管,公主之前,怎能如此無禮?」薛奴兒
滿臉漲得通紅,嚅嚅地說不出話來,卻聽秦仲海笑道:「薛副總管前些日子差點中
風,手腳不太靈便,何大人別怪他了。」何大人驚道:「真的麼?薛副總管武藝高
強,身子怎會這般弱?」
秦仲海向薛奴兒一笑,道:「當然是真的。薛副總管,你說是不是啊?」
薛奴兒大怒,但口中不敢反駁,免得下不了台,只好恨恨地道:「沒錯……我
…我前些日子頭暈,險些中風,手腳不靈光……」
公主頗見關心,忙道:「這幾日天氣漸冷,薛副總管定要小心,千萬保重身子
啊!」
只聽秦仲海嘻嘻一笑,薛奴兒又羞又恨,大怒欲狂,當場大叫一聲,低頭衝出
錦帳,一路還撞倒不少宮女侍衛。
何大人見公主愁眉不展,以為她不喜薛奴兒的無禮,便道:「殿下莫怪薛副總
管,他這人性子一向高傲,受不得罵,你可別記在心上了。」
公主搖了搖頭,道:「他對本宮一向忠心,我不會怪他的。」她忽地幽幽歎了
口氣,道:「日間那刺客出手之時,我聽她罵我假仁假義,唉……本宮每一想到這
四個字,心裡便感難受,只覺好生對不起百姓。」
何大人聽她頗有自責之意,慌忙道:「公主別這般想,銀川公主待民如子,那
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這些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冒犯聖駕,他們的無恥言語,公主
千萬不必當真。」
公主不去理他,只輕聲歎道:「其實父皇近幾年來不甚得民心,我在深宮中也
有聽聞,唉……我一心一意,只想替父皇補過,但稅賦沉重,盜賊四起,百姓苦不
堪言,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她罵我假仁假義,也不算過分了……」說著語音
哽咽,竟是心痛已極。
眾人聽她批評父皇,那可是誹謗當今聖上,大逆不道,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都不敢接口。此時只要一個說話不慎,日後傳開,便是誅九族的大罪。當下無
人敢出一語,香帳中靜謐無聲,只聞得眾人沉重的呼吸。
過了良久,只聽銀川公主輕輕一聲歎息,低聲道:「此行西去,一路艱難,還
望諸卿能戮力共進,別再為細故爭吵,知道了麼?」眾人鬆了一口氣,大聲答應道
:「屬下凜遵法旨!」
公主點了點頭,轉入內帳,不再出來了。眾人見公主心情不甚舒坦,也便速速
離帳,以免再惹是非。
走出帳外,薛奴兒已在等候,他一見秦仲海的面,登即一耳光打來,罵道:「
秦仲海!
你這狗日的只知拍馬屁,無恥之極!」
秦仲海急忙架住,嘿嘿乾笑道:「公主要大家和氣相處,公公別再叫罵啦!」
薛奴兒抽手回去,怒道:「放屁!都是你護駕不力,這才扯出這許多事來!居
然還敢怪我!」說話間神色極為氣憤。
秦仲海深深一揖,笑道:「好啦!一切全是我這混蛋不好,下次萬萬不敢了。
」卻是嘻皮笑臉,渾不在意。薛奴兒重重一哼,恨恨而去。
這保駕一事確是秦仲海職責所在,薛奴兒卻也不算錯怪他,秦仲海性子豁達,
錯了便是錯了,也不再多加辯駁,便自認錯道歉,也算個了局。
只是經此一事,眾人都知銀川公主個性仁慈,深知以後若要殺人放火,絕不能
讓她知曉,免得礙手礙腳,徒增困擾。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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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出梁山第一人】
又過數日,朔風大起,氣候轉為嚴寒,一眾宮女太監都穿起皮裘,眾軍士雖也
添加衣物,但身上的鐵甲卻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倍覺辛苦。
自出事以來,秦仲海加倍小心,他聽從盧雲建議,調出五百兵士,分為百支小
隊,每五人一隊,半里一支,散佈中軍前後左右,一遇有事,便舉狼煙為號,果然
此法一用,大小情事都不脫中軍掌握,路上甚是平靜。
這日行到一處地方,忽見遠遠一座高山,甚是雄偉壯闊,雲霧繚繞中頗有孤高
之感,秦
仲海坐在馬上,提鞭指去,問道:「這卻是什麼山峰,居然生得這般險峻?」
一旁薛奴兒冷笑道:「連這個也不知道,虧你還是朝廷的游擊將軍。」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總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說了,我向來『不知便是不
知』,從不裝模作樣。」
薛奴兒嘴上佔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你自承愚蠢,我這便告訴
你吧!這山不是別處,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蒼山』!」
秦仲海聽了「怒蒼山」三個字,不免心下一驚,說道:「此處便是昔年聚兵三
萬餘人,與朝廷大戰一場的怒蒼山嗎?」
薛奴兒嘿嘿一笑,說道:「那還有假嗎?當年誅滅匪寇,我也立過汗馬功勞,
這座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認得。」
秦仲海抬頭望去,只見山頂彷彿還有些房舍,忍不住驚道:「難不成這山上還
有匪徒聚集?要是他們在此設下伏擊,我們豈不糟糕?」
薛奴兒笑道:「怒蒼山早已給朝廷剿滅了,餘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
前便成了一處廢墟,還有什麼好怕的?」
眾人說話間,忽見遠處舉起狼煙,盧雲忙道:「前頭出事了,我們這就去瞧瞧
!」秦仲海頷首道:「我也過去看看。」便請何大人坐鎮中軍,守衛公主,兩人快
馬加鞭,一同前去察看。
兩人飛馬向前,過不多時,便見手下幾名兵卒躲在一處山坳,不住探頭往外看
去,盧雲與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馬,急急向前走去,一名小兵慌忙來見,低聲道:「
前頭有一群模樣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一處破廟前面,不知所欲為何,我們
怕這些人別有意圖,便請人回報將軍。」
秦仲海微一頷首,也探頭去看,卻見遠處有一座破廟,看來年久失修,已然破
敗至極,那廟旁卻圍著四名男女,在廟門附近來回走動,不知在做些什麼。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一會兒便上來,盧兄弟你在這接應著。」
盧雲答應了,秦仲海便飛身下去,他低著身子,往前奔了百來尺,跟著隱在一
處山石後頭。盧雲見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將軍的武功深不可測,號稱『火貪一
刀』,卻從沒聽過他的師承來歷,不知他是什麼門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蹤,探出頭去,只見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站著,約莫三十來歲年紀
,此女容貌甚是嬌艷,但滿臉愁容,不知有什麼天大的傷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
秦仲海轉頭看去,只見另三人長相奇異,一人長得白白淨淨,原本該是個美男
子,誰知兩顆門牙卻突了出來,看來活像只兔子;另一人身材肥矮,頭頸甚短,身
軀卻甚龐大,有如一隻烏龜一般;最後一人身材異常高大,一張長臉灰黝黝的甚是
怕人,兩隻小眼向上斜起,鼻孔卻又朝天仰起,直如蠻牛般的長相。
秦仲海尋思道:「這些人外貌詭異,個個怪裡怪氣的,卻不知是什麼來歷?此
處是當年怒蒼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約會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間,忽聽那女子叫道:「項老啊!你再不出這個廟門,卻要我們幾個如何
是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山寨荒蕪下去麼?你快出來主持大局啊!」一旁那兔子
般長相的男子叫道:「是啊!你就忍心看我們自生自滅嗎?你快快出來啦!」
秦仲海心中一奇,想道:「原來這幾人與怒蒼山有關。聽薛奴兒說起,這山寨
不是荒廢了二十年麼,怎地還有殘黨?真是怪的可以。」當下專心觀看,要把事情
查個明白。
過了良久,那廟中卻無人說話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靜無聲。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廟裡,卻怎地無人回答?莫非這些人故弄玄虛?
」正看之間,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大聲道:「你再不出來,我便要進去了!」說著便
往廟門衝去。
那人腳步奔出,身子甫觸大門,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後一摔,連翻了幾個觔鬥。
秦仲海大吃一驚,方才雖只一瞬間,但他已見到廟中飛出一枚小小石子,猛往那烏
龜也似的男子身上打去,登時便把他震飛出去,這份內勁實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
仲海暗暗心驚。
那女子怒道:「不出來便不出來,你這樣打陶老四是什麼意思?連兄弟義氣也
不顧了嗎?」
一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一聲,只見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頂躍去,輕功竟
是不弱。
忽然間,廟中又是一枚石子飛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連忙伸手擋格,但手掌一
觸飛石,全身如中電擊,赫然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跌了個狗吃屎。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兒,咱們一起上!」那小兔兒大叫一聲,兩人
一齊衝向前去,忽地廟中又飛出兩枚石子,打中了他們的腳踝,兩人啊地一聲,撲
地倒了,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來。
秦仲海心道:「廟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勝過這兩人百倍。看這人的武
藝,倘若真要殺人,一出手便要了他們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鐵牛般的漢子發出嗚嗚的吼聲,似乎甚是憤怒,只
見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態武勇,竟是絲毫不怕。秦仲海見他腳步沉穩,下盤紮
實,心道:「此人外門工夫練得極是道地,絕非方纔那兩人可比,不知廟裡那人要
如何應付?」
只見那鐵牛般的漢子伸手推門,便要闖入,忽然又是一塊小石子飛來,往那人
身上撞去,那人嗚哇一聲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飛石,只聽碰地
一聲,如擊大鼓,那鐵牛卻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門,看來他定是練有「金鐘罩
」、「鐵布衫」之類的外門硬功,不然要如何擋下飛石上所附的雄渾內勁?
聽得「嘎」地一聲,那門已給推開一縫,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麼人躲
在廟裡,便在此時,又見一塊飛石擲來,這次擲來的小石力道雄強,激起的風聲勁
急無比,顯然其中所蘊的內力遠非方才幾枚飛石可比,秦仲海心道:「這下可要糟
糕了,倘若這鐵牛硬要抵擋,只怕當場便會畢命。」
那飛石快速而去,鐵牛卻渾然不擋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簡直把命橫了
出去,只聽飛石聲響甚急,只要撞上鐵牛的胸口,定是開膛破腹的大禍。
忽然那鐵牛往旁跌開,秦仲海定睛看去,卻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見她用力往
鐵牛身上撞去,已將他推開了數尺,那飛石撲了個空,直衝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
身旁的大石上,只聽啪地一聲輕響,霎時石屑紛飛,濺到了秦仲海臉上,火辣辣地
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凜,尋思道:「好厲害!這人的手勁很有些門道,足與少林寺的
硬功相較。」
秦仲海正自驚歎,忽聽那女子放聲大哭,捶胸頓足,哀傷不能自己。那女子哭
道:「我的命怎麼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來下落不明,自己的親兄弟又戰死在沙
場之上,二十年來我已年華老去,大仇卻始終不能報,老友卻還涼薄至此,這要我
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傷心,一旁那鐵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
似乎想要勸解什麼,但卻說不出話來。秦仲海心下領悟,才知那鐵牛是個啞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聲,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首,她慘然道:「本想靠著昔年的
老友,也許報仇雪恨還有一線希望,誰知道他竟然無情無義,連自己的兄弟也要殺
……嗚……嗚……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說著便往自己心口插落
,手法快絕。鐵牛雖在一旁,也是阻攔不及。那烏龜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
!」卻為時已晚。
忽聽廟中之人一聲歎息,一枚飛石射了出來,猛地擊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
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她鳳眼圓睜,怒道:「你既不出來相助,也不許我死,到
底想幹什麼?」
廟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二十年了,唉…………你們這些人年年都
來煩我,到底想要做什麼?」那小兔兒與烏龜般的男子大聲歡呼,都笑道:「他開
口了!項老總算開口了!」
那女子卻殊無笑意,厲聲道:「你說我這二十年來在此攪和,那麼你呢?你二
十年來伏在這破廟裡,像那縮頭烏龜一般,又是想幹什麼!」
廟中那聲音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是身不由己,你莫要怪我。」那女子大聲
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幾人能夠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縮頭不出,我就每
日都來煩你!」
那人低聲道:「你別再擾我,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的。」言語中似有無限傷心
,無盡的難言之隱。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給人囚禁在這裡?我幫你打破廟門,一起討
回公道,怎麼樣!」
她渾然忘記廟中之人武功遠勝自己,若有人能將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
然出神入化,憑她幾人有限的武藝,又豈能是人家的對手?
那人歎道:「別說了,快快去吧!我此番開口說話,已然犯了忌諱,你們快走
吧!」
那女子叫道:「什麼忌諱?憑你的武功,還怕什麼忌諱?」
忽聽一個聲音笑道:「既然是忌諱,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則也不叫忌諱了!
」那聲音尖銳,頗有不男不女的味道。眾人回過頭來,喝道:「什麼人?」
只見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飄來,臉上擦著重重的白粉,唇上卻又塗得紅亮
,看來妖異無比。秦仲海陡地心驚,暗道:「怎地這『花妖』也跑到這裡來了?他
與這些人相識不成?」
來人果是東廠的副總管,人稱「花妖」的薛奴兒。
只聽薛奴兒嘿嘿冷笑,對著廟門說道:「項天壽,沒想到你真的一諾千金,二
十年來一直待在這座小廟裡,無愧是當年『大勇堂』的堂主啊。」聽他這般說話,
真是認得廟中之人。秦仲海尋思道:「原來那人叫做項天壽,怎地還與薛奴兒相識
?不知兩人以前有什麼過節?」
那廟中之人聽了問話,卻只嘿地一聲,便即沉默。
薛奴兒見那項天壽不敢回話,登時哈哈大笑,往那幾名男女一指,尖聲道:「
你們這幾個又是什麼來歷?為何在這裡哭鬧不休?」
那女子大聲道:「你又是什麼人?憑你也敢在這兒發號施令?」
薛奴兒嗤了一聲,冷笑道:「咱家面前,沒有什麼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膽!你可知此處是何地方!」她見薛奴兒說話蠻橫狂妄,也
動了真怒。
薛奴兒聽了這話,猛地尖聲大笑,其狀直如夜梟,他笑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就是什麼『怒蒼山』的總舵麼?不過是破銅爛鐵一樣的廢墟,你卻嚷嚷什麼?
便是『白沙幫』、『五毒門』的總壇,也比這鬼地方稱頭多了。」
那「白沙幫」與「五毒門」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小門派,薛奴兒言下之意,卻
是輕視貶抑「怒蒼山」已極。
小兔兒漲紅了臉,大聲道:「你……你……不許你污辱我們怒蒼山!」
薛奴兒雙眉斜起,咦了一聲,道:「你們怒蒼山?」他側著頭打量那小兔子幾
眼,道:「聽你這般說,你與怒蒼山有些淵源囉?」
小兔兒朗聲道:「沒錯!昔日怒蒼山排設宴席的就是我!人稱『小兔兒』哈不
二便是!」
薛奴兒笑得直打跌,說道:「聽你說得認真,咱家還以為你是何方神聖,原來
不過是只燒飯廚子。有啥好誇口的?」
小兔兒氣憤至極,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決不能輕辱咱們怒蒼山!
」
薛奴兒嘿嘿一笑,道:「你口口聲聲地說咱們怒蒼山,敢情這幾隻都是怒蒼山
的人馬了?」
小兔兒大聲道:「沒錯!」神態甚是驕傲,似乎頗以自己的出身為榮。
他還待要說,忽聽廟裡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囉唆,你們快快走吧。」
薛奴兒哼地一聲,冷笑道:「項天壽啊項天壽,當年有膽子造反,現下卻怎地
膽小怕事起來了?我看怒蒼山裡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跳了起來,怒喝道:「你這人說話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訴
你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蒼山監造酒醋的『金毛龜』陶清!你可給記
好了!」
薛奴兒哦地一聲,笑道:「看來喝酒划拳之類的勾當,你這人的本領定是大得
緊了。那鐵牛般的漢子,卻又是什麼人?」
金毛龜昂然道:「說出來可別嚇壞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蒼山裡打造軍器鐵甲的
第一好手,咱們『鐵牛兒』歐陽勇歐陽大哥!」那鐵牛嗚哇一聲大吼,頗振聲勢。
薛奴兒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登時笑了出來,他笑道:「一個廚師,一個酒保
,一個鐵匠,怒蒼山就剩下你們這幾個廢物嗎?」
卻聽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麼來頭,既然來到怒蒼山腳下,就不容你
這般污辱人!否則休怪我們下手不容情!」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獰笑道:「你這女子好大的口氣,卻又是什麼來頭了?
卻是山寨裡陪酒的,還是賣唱的啊?」跟著恥笑連連,神態輕蔑之極。
小兔兒衝上前來,大聲道:「你休得胡言亂語!我告訴你吧,咱們大姊不是別
人,正是當年鎮守五關的『紅粉麒麟』言二娘!你嘴裡最好放尊重點!」
薛奴兒長眉一挑,輕輕地咦了一聲,這怒蒼山昔年有「內三堂」、「外五關」
,鎮守外五關的將領通稱「鎮關小彪將」,看來這「紅粉麒麟」頗有來歷,絕非其
他人可比。
薛奴兒頷首道:「原來你是『鎮關小彪將』之一,你其他的幾個兄弟呢?怎麼
沒瞧見半個人影?」言二娘聽得此言,眼眶兒忽地紅了。薛奴兒哈哈大笑,道:「
敢情一個個都戰死了吧?只留下你們這幾隻不成氣候的孤魂野鬼,在這兒丟人現眼
、露丑賣乖!」
這幾句話雖然難聽,但言二娘聽了卻沒動氣,她悄悄地低下頭去,臉上淚珠滾
滾而下,顯然此言觸動了她的心事。其餘幾人也是紅了眼,盡皆淚下。
秦仲海遠遠看去,見了這女子傷心欲絕的模樣,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
長又戰死沙場,看來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來必是辛苦倍嘗。秦仲海心中一動,
心下忽起憐憫之感。
眼見其餘幾個弟兄放聲大哭,其狀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淚水,恢復了女中豪
傑的神態,厲聲說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將任一在此,定會將你斬成
兩截,讓你知道厲害!」
薛奴兒恥笑道:「口說無憑,快弄幾個來和咱家過過招吧。還是要朝陰間招魂
做法,把他們的首弄上陣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殺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一
聲,怒道:「告訴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要為兄弟們報仇雪恥
!今生今世,如不殺光朝廷裡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兒咦地一聲,說道:「要殺光朝廷的卑鄙小人?聽這麼說來,這些年你們
這些殘兵敗將依舊死性不改,還是在跟朝廷作對造反嘛!」
小兔兒哼了一聲,說道:「沒錯!我們只要見到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
!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絕不放過!」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
暗殺公主的刺客便是他們!」那時動手的人有三男一女,看來便是眼前這幾人了。
薛奴兒聽了這話,登也察覺有異,他兩條細細的眉毛緩緩挑起,森然道:「那
日有人暗殺公主,卻原來是你們這幾隻孤魂野鬼幹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兒見了他陰森的面目,一時不敢接口,只回頭看著言二娘,卻聽「紅粉麒
麟」大聲道:「沒錯,下手的就是我們!這賊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義的無恥之徒
,人人皆可殺之!
只恨我學藝未精,沒能將這欺世盜名的公主殺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
豁出去了。
廟中那人聽了此言,深深地歎了口氣,似想勸諫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尋思道:「想不到真是這幾人下手暗殺公主,卻不知他們與朝廷有何深
仇,居然會怨恨到這個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雖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
出手擒拿他們了。
只見薛奴兒搖頭連連,道:「你們這些賊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無知可笑。你
們要殺朝廷的要緊人物,何不去殺奸臣江充?那人是個萬死莫贖的無恥敗類,早該
死了,卻為何找一個無關緊要的公主開刀?真是毫無見識!」他這番話理直氣壯,
連秦仲海聽了也暗自點頭。
只是薛奴兒卻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東廠的名聲不見得比江充來得高明,乃
是朝廷裡兩大罪惡淵藪。只是誰喜歡自認十惡不赦?世人每每以為自己站在道理正
義的一方,卻總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兒這個大魔頭自也不例外了。
只聽言二娘哼了一聲,說道:「先殺後殺都是殺,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
我一個也不會放過!」這幾句話聽來怨毒至深,眾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兒冷笑連連,霎時殺機已動。他原不打算與這些人動手,但既然這幾名男
女曾下手暗殺公主,那是決計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無窮。他冷笑道:「殺啊殺啊
!死婆娘,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麼還有心思在那裡說嘴?咱家看你們幾個一起上
吧,省得還要一個個追殺,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飛鏢對著薛奴兒射去。
薛奴兒呵呵一笑,說道:「就這點東西麼?怒蒼山真沒人才了。」忽然青光閃
耀,霸氣絕倫的「天外金輪」隨即飛出,兩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飛鏢立時給
切成兩折,落在地下,那金輪勢道不緩,仍朝她臉上飛去,眼看鋒銳已極的邊緣便
要割傷她的臉蛋,那廟中登地飛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輪上,將之震了回去。薛
奴兒伸手接住,一股大力傳來,只覺胸口一熱,往後退開一步。
那廟中男子歎了口氣,道:「薛副總管,我們怒蒼山只剩下這幾個不成氣候的
弟兄,看在我二十年來信守諾言的份上,你便饒過他們吧。」
薛奴兒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饒過他們?日後這些人又去騷擾公主,上頭怪罪
下來,那時卻有誰來饒過咱家啊?」
廟中那人一聲長歎,不知如何勸解。薛奴兒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諾千金的
份上,不想再為難這些小朋友,只是他們不知悔改,仍是滿口大逆不道的言語,那
可是自找死路,卻怪不得咱家!」
廟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一個女人家是鬥不過朝廷的,發個誓,就說以
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們兩人不必在那裡唱雙簧!我言二娘豈是受人相饒的人物!
我一日不殺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說著朝薛奴兒一指,叫陣道:「你要有種的,
便上來決一死戰,死也好,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的殺上一場!」
其餘幾人熱血上湧,紛紛掏出兵刃,大聲道:「大夥兒決一死戰!死後流芳萬
古!」
薛奴兒搖頭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項天壽,不是咱家不給你面子,你這
幾個弟兄一求死,怪我不得了!」
廟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兒手段毒辣,你們決不是他的對手!
」
言二娘厲聲道:「我們便是戰死此處,也不要你來收屍,你好好龜縮在那鬼廟
裡,度你的下半生吧!」說著向薛奴兒道:「閣下不必留情,這就動手吧!」
薛奴兒嘿嘿冷笑,說道:「當年這麼蠢,想不到二十年後還是一般蠢,真不知
你們這些人腦袋裡裝的是什麼?」他臉上帶著一抹興奮神色,輕輕轉動手上的金輪
,隨時都能暴起傷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決心,毫不退讓。
薛奴兒正要動手,卻聽一人說道:「公公且慢出手,卻讓我來會會他們如何?
」眾人細看過去,只見一人從大石後轉身出來,正是秦仲海。
薛奴兒呸了一聲,罵道:「你想撿現成的嗎?」
秦仲海搖頭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過,這幾人萬萬不能殺卻,她要親自加
以審問。
我怕公公武功太過厲害,一出手便把他們殺個橫屍就地,到時咱們如何對上面
交代?」
薛奴兒聽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聲笑道:「好吧!就讓你的
『火貪一刀』試試威力吧!也讓公公開開眼界。」
原來秦仲海不忍這幾人命喪薛奴兒手下,那廟中之人又不願出來相救,只好親
自下場,他決意將這幾人擒下,一來見他們個個義氣凜然,實在不忍殺卻,只想留
下他們性命,日後勸降;二來他對怒蒼山也甚好奇,便想從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場中,環伺眾人,拱手說道:「在下遼東遊擊秦仲海,這廂有禮了
。」
言二娘見他英雄氣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樣,又聽他說話有禮,
心中多了幾分好感,便道:「這裡沒你的事,我們只要會會那死太監,請將軍退開
。」
秦仲海搖了搖頭,拔刀出鞘,說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在下乃是朝
廷命官,職責所在,不得不請諸位一同回去,這就請賜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聲,道:「你想要生擒我們,只怕沒那麼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見各位一身好本領,卻如何做那反逆叛國之事?秦某只想請
各位回營一敘,絕無加害之意。日後諸位若能答應歸順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擔保
各位一身富貴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說,卻見那小兔兒大叫一聲,喝道:「朝廷鷹爪,無恥下流,休
得再那裡哄騙!」說著舉起一柄鏈子槍,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龜」
也不遑多讓,扛起雙斧,猛往地下一滾,朝他下三路砍去。這兩人招式配合的緊密
無比,一攻上路,一襲下盤,彷彿一套習練有素的陣法。
陡地狂風掃來,一道火龍也似的紅光閃過,小兔兒與金毛龜大叫一聲,只覺臉
上身上火燙燙的,跟著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兩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滾了出來
。霎時之間,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斷,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臉的狼狽。
言二娘轉頭看去,只見秦仲海手挺鋼刀,斜身彎腰,全身運滿功勁,一動不動
。
言二娘驚道:「這就是『火貪一刀』麼?」薛奴兒心下駭然,暗道:「這人好
霸道的武功,以前只聽說此人打仗了得,沒想到手上功夫也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師父是江湖上使劍
的大名家,曾經威震中原十餘載,誰知某次與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他狂怒之餘,棄劍從刀,遂自創一套奇異刀法,號為「火貪一刀」,將之傳給秦
仲海。
秦仲海當時年幼,不明「火貪一刀」四字之意,遂問其師,得回幾字教誨:「
侵掠如火,舐血成貪,殺人何用第二刀?」足見此套刀法的霸氣。
那廟中之人武功高出餘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傷人,否則他
那兩個兄弟早已身首異處,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這位將軍,多承你
刀下留情,饒過我兩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強佔了一招半式的上風,純粹運氣。」
那人道:「將軍刀法出類拔萃,不似凡間之物,這等武功,少林武當都是沒有
的,不知閣下師承何處?」那人身處破廟,卻對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兒看
在眼裡,不禁冷笑連連,道:「項天壽,你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管人家的事?」
秦仲海卻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輩垂詢,不敢有瞞,但家師諄諄告誡
,命我不得與外人提起他的姓名,還請見諒。」原來秦仲海的師父脾氣怪異,早教
誨秦仲海不可漏師承來歷,此時他身在是非之地,更是加倍提防,一個字兒也不露
。
廟中之人聽他口風甚緊,便只「哦」地一聲,似想說些什麼,但既然秦仲海不
願明說,料知多問無益,便也不再言語了。
只見小兔兒從地下爬起,對秦仲海叫道:「死狗官!你別得意洋洋的!告訴你
吧,勝負還沒分呢!」
秦仲海搖頭道:「這位朋友,千萬別為難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兒怒道:「我們怒蒼山只有戰死的弟兄,沒有投降的無恥敗類!」他兵刃
已折,便掄起拳頭,猛往秦仲海揮去。
秦仲海眉頭緊皺,心道:「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給他點苦頭吃不可。」他將
鋼刀插回腰間,輕輕一掌打去,內力所及,已然攏住了小兔兒全身要害,小兔兒自
拚命,叫道:「我和你同歸於盡!」秦仲海掌力一吐,小兔兒只覺胸口一悶,腳下
踉蹌,穴道立刻被點中,摔倒在地。
金毛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聲叫道:「放開我兄弟!」說話間衝向前來,秦
仲海伸手一招,卻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龜不識厲害,一腳踢去,卻給秦仲海抓住
腳踝,跟著把他身子重重往下一摔,腳尖一踢,已然點中他腰間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這幾人,不願傷了他們的自尊,當下連連拱手,說道:「承讓
,承讓!
在下絕無惡意,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薛奴兒說話一向尖酸,便朗聲笑道:「好厲害的武功,好膿包的賊子,哈哈!
哈哈!真是鬧劇一出啊!」說著放聲大笑,神態輕蔑之至。
言二娘又驚又怒,正要動手救人,那「鐵牛兒」歐陽勇卻已搶先一步,只聽他
大吼一聲,舉掌揮去,勢道雄渾,絕非小兔兒之流可比。
秦仲海見過此人與盧雲對掌,知道他力氣奇大,不能與之硬拚,當下雙掌輕飄
飄地拂出,有如武當山的「綿掌」功夫。
薛奴兒見了這招,忍不住心下一奇,尋思道:「這秦仲海到底是什麼來歷?怎
麼武功這般駁雜?」他雖與秦仲海相識,此時卻是第一次見他與人放對,想不到武
功竟如此淵博,心下不禁好奇。
歐陽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與秦仲海的手掌相觸,卻覺他手中空蕩蕩地,全
然沒有氣力,此時歐陽勇正以一身剛猛力量硬拚秦仲海,卻找不到受力之處,一時
用力過猛,便即向前倒下。這便如同一名大力士使盡吃奶氣力,卻去舉一隻輕飄飄
的羽毛,如何不摔得人仰馬翻?
這道理與武當山「以柔克剛」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歐陽勇力氣使空,身子往前撲倒,秦仲海見機不可失,連忙伸手出去,往他背
上穴道點下。歐陽勇「嗚哇」一聲牛吼,不甘就此被俘,雖然身體向下跌去,卻不
顧一切地往後揮出一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趕緊把這人擒下,免得夜長夢多。否則等薛奴兒那廝插手
,這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願多加拖延,當下運氣在胸,喝地一聲吐氣,接下
歐陽勇剛猛無疇的鐵肘,只聽得「碰」地大響,秦仲海身體一晃,臉色忽地潮紅,
似要滴出血來,但他天生神武,此刻雖然吃虧,但手指卻不稍緩,反而加勁點下,
霎時點中歐陽勇背上穴道,將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煩惡,氣血翻騰,一時說不出話來。歐陽勇這肘確實剛猛,打得他
煩悶欲嘔,良久不能寧定,他尚未調勻氣息,只見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
著自己,便要上前挑戰。
秦仲海見她眼神滿是怨恨,心下苦笑,尋思道:「我這是何苦來哉?老子挨了
這肘,無非是想救這些人一命,結果非但沒人感激,還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賤得可
以了。」
薛奴兒見他滿臉血紅,似已受了內傷,當下幸災樂禍地笑道:「這肘可不輕哪
,卻不知秦將軍還成麼?可要我下場相助?」
秦仲海怕他一出手便殺了言二娘,搖頭道:「多謝副總管好意,在下還使得。
」
忽然山坳中躍下一人,往眾人奔來,正是盧雲,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
不動聲色,冷觀眾人相鬥,待見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勢不妙,便趕來助拳。
盧雲走到秦仲海身旁,低聲道:「將軍還好麼?可曾受了內傷?」說著伸手過
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將一股溫和的內力送了過去。這內力如冬日朝陽,又如暖和
春風,溫暖精湛,泊然純正,瞬間便解開秦仲海胸口鬱悶。
秦仲海向盧雲一笑,以示謝意,心道:「盧兄弟不過三十不到的歲數,內力卻
練到這個田地,倒真個是武林異數,想來這人的來歷也是個謎。」
他藉著盧雲傳來的內力,瞬間便已調勻氣息,胸口煩惡之氣大減,便道:「盧
兄弟,你先退開一步。」盧雲低聲道:「將軍千萬小心。」
秦仲海點了點頭,當即走下場中,朗聲對言二娘道:「這位女俠,你手下三名
弟兄已然被我制住,這就請你賜招吧!」
盧雲深怕秦仲海身上帶傷,便在一旁掠陣,只要情勢一壞,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轉頭看去,此時小兔兒、金毛龜、歐陽勇等人都已被擒,□自在地下扭
動,薛奴兒、秦仲海、盧雲分佔三方,已將自己包圍,她細看這三人的腳步架式,
都是武功高強之士,非比尋常人物。想來此刻情勢兇險,只怕自己也是難以逃脫。
小兔兒見狀況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別管我
們!」歐陽勇也是哇嗚嗚地喊叫,口中雖不能言語,臉上神情卻焦急無比,自也希
望言二娘走脫。
言二娘見了他們的模樣,陡地心中震盪,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
想道:「二十年前也是這樣,那時大家都叫我走,他們卻一個個都死了……只留我
一人在世上受苦受難……我……我好難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
丈夫,心中更是大慟,此際三大高手雖已合圍,淚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見她兀自發呆,便催促道:「請閣下出招吧!」
言二娘聽了他低沉的聲音,心下一驚,抬頭起來,見到秦仲海正自舉刀對著自
己,好似奇怪於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將軍久等
了。」
秦仲海不願失禮,立刀擺了個門戶,拱手道:「秦某謹接女俠高招。」
言二娘輕輕點頭,從懷中拿出一枚飛鏢,那鏢窄扁細薄,僅有小指長短,比尋
常的匕首還輕薄許多,開鋒處雪亮銳利,上頭藍森森地喂滿毒藥,顯然是極厲害的
暗器。
言二娘舉起飛鏢,忽地往半空一丟,秦仲海心下一奇,不知她所欲為何,只見
言二娘又拿出第二枚飛鏢,也自丟上半空,另一隻手卻接住原先丟出的那只飛鏢,
如耍魔術般的在鏢柄一托,將之擲回半空。
卻見她手腳越來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擲出,懷中好似藏著無數飛鏢,直
是無止無盡。她一枚枚飛鏢擲出,轉瞬間上百枚飛鏢在她手中上下跳躍,竟都飛舞
在天,每當其中一枚飛鏢力盡,她便又在底下一托,那飛鏢便又重行飛上。
須臾間,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飛舞不定的飛鏢,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幾百枚,有如
一大群蜜蜂圍繞在她身邊飛舞。她兩手飄動,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兒心下暗讚:「這『紅粉麒麟』果然有些門道。若非如此,當年看守五關
的小彪將個個武藝高強,言二娘一個女流之輩,如何與他們平起平坐?」
猛聽言二娘嗤地一聲,喝道:「看鏢!」一枚飛鏢從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
飛去,秦
仲海見那枚飛鏢喂滿劇毒,不敢怠慢,連忙舉起手上鋼刀,猛地擋去,只聽當
地一聲,那飛鏢已然被他斬成兩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試試我這招!」話聲未畢,兩枚飛鏢狂射而來
,勢頭更快上許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來路,手中鋼刀便即劈
出,只見刀光一閃,又將來襲的兩枚飛鏢斬落。
言二娘卻不氣餒,猛地又是兩枚射來,秦仲海眉頭一皺,尋思道:「這般打下
去,卻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我且想個法子把她一舉擒下。」
眼看那兩枚飛鏢已然飛近,秦仲海正要舉刀砍落,卻見白光一閃,後頭竟又射
來兩枚飛鏢。這兩鏢後發先至,居然快過前兩枚飛鏢,赫然飛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一驚,原來前兩枚鏢乃是誘敵之用,趁著敵人擊打之時,後兩枚鏢卻後
發先至,只要敵人看不破這個計謀,必然為之所傷,看來「紅粉麒麟」的暗器功夫
玄妙神奇,工於心計,實在是一等一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將鋼刀舞得密
不透風,潑水不入,只聽幾聲連續不斷的輕響,這才擋下四枚前後來襲的飛鏢。
言二娘讚道:「好一個游擊將軍,居然擋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說著纖手
一揮,叫道:「且看你怎麼破我的『七星聚會』!」七枚飛鏢如閃電般的朝秦仲海
射來,迅疾無比。
秦仲海細看那七枚飛鏢的路徑,只見七鏢分為兩前五後,分打自己上中下三路
,他心下大驚,倘若擋開前兩枚飛鏢,後五枚便會趁隙而入,實在不知要如何抵擋
,慌亂間急忙解下頭盔,使勁往那幾枚飛鏢扔去,只聽噹噹幾聲響過,已然擋下其
中四枚,但仍有三枚朝自己飛來。秦仲海揮刀擋去,又擊落了兩枚,但最後一枚飛
鏢卻已到眼前,實在擋無可擋,秦仲海急忙往地下一滾,這才躲開緊追而至的最後
一鏢,那鏢插在他臉頰之旁,端的是兇險至極。
言二娘見他狼狽,卻不追擊,說道:「這位將軍小心了,我這『七星聚會』一
過,跟著便是『十三太保』、『十八羅漢』兩招,你可準備好了。」
言二娘一身的武藝全在暗器上,她苦練飛鏢有成,當年更是以一招「十三太保
」打遍武林好手,端的是厲害至極,眼看七枚飛鏢已然難擋,若要十三枚、十八枚
同來,卻不知要如何抵擋,秦仲海聽了說話,只是嘿嘿乾笑,神色頗為難看。
薛奴兒哈哈一笑,說道:「上回丟了只頭盔出來,這次只怕連鞋襪褲子也要用
上了。」
盧雲見他幸災樂禍,心中有氣,怒目便往薛奴兒看去。
薛奴兒見盧雲怒氣沖沖,雙手一攤,笑道:「公公我可沒說錯啊,模樣難看總
比叫人殺死得好,好死不如賴活嘛。你說是不是?」
秦仲海臉色凝重,知道對方的暗器實在了得,自己站在遠處,那是挨打不還手
的局面,他尋思道:「眼下是個必敗之局,我需得逼近她身前三尺,方有取勝可能
。」當下大吼一聲,猛往言二娘身前奔去,這下轉守為攻,行的是九死一生的險招
。
言二娘搖頭道:「沒用的。」跟著白光一閃,十枚飛鏢同時射來,暗器路徑已
然罩住秦
仲海週身四處,眼看是個無處可躲的局面。秦仲海虎吼一聲,飛身躍起,十枚
飛鏢便從腳下飛過。誰知言二娘已然算定他閃避的路線,雙手一送,又是三枚飛鏢
射來,這三枚鏢後發先至,猛朝秦仲海上中下三路射去,正是所謂「十三太保」。
秦仲海人在半空,無法閃躲,只得拔刀在手,噹噹兩聲過去,已經連著擋開了
兩枚飛鏢,但後頭那枚來得實在太快,直往他喉頭射去,他大吃一驚,急忙低下頭
去,陡地張嘴咬去,竟將那枚飛鏢咬住,猛力傳來,只震得他滿口牙齒隱隱生疼。
一旁盧雲見他這招大是行險,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薛奴兒笑道:「好一招狗
咬呂洞賓啊!秦將軍果然高明!」盧雲大怒,喝道:「你這人怎麼如此無聊,大家
都是為公主辦事,也算共事一場,你卻如此譏諷於人!」
薛奴兒自知理虧,不願答腔,逕自笑吟吟地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吐出鋼鏢,面色慘澹,不知是否要上前搶攻,言二娘卻不容他喘息,雙
手連揮,說道:「小心了,十八羅漢來了!」一十八枚飛鏢射來,秦仲海凝目望去
,見飛鏢來勢快絕,正要舉刀擋格,那十來枚飛鏢卻歪歪斜斜,竟朝地下落去,準
頭甚差,只落到秦仲海身周左右。
秦仲海心下正自疑惑,不知言二娘有何計謀,忽見那十來枚飛鏢往地下散落的
石堆一碰,竟都反彈飛起,猛朝秦仲海身上射來,一時之間,卻見前後左右、四面
八方都是暗器。
原來這招已然算定秦仲海身邊地形,藉著暗器撞在地下的反彈力道,以之攻敵
,頗有出其不意的威力。秦仲海見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心道:「說不得了,我再
不使出絕招救命,如何得了?」
霎時大吼一聲,舉刀狂揮,一條火龍疾馳而過,眾人眼前一亮,只見秦仲海刀
上燃起一團熊熊的火光,火焰燃燒半空,那十來枚飛鏢已然落在地下。
言二娘吃了一驚,叫道:「這是什麼邪門武功?」
秦仲海挺起鋼刀,說道:「這招稱作『貪火奔騰』,乃是吾師所授絕技,已至
火貪刀第七重功力。」他話聲甫畢,喝道:「小心了!」便即拔足直衝,直向言二
娘身前奔來。
言二娘見他高舉鋼刀,滿面猙獰,忍不住心下暗驚,雙手一招,她身周無數飛
鏢忽地轉向,全往秦仲海身上射去,言二娘叫道:「我這招叫做『萬馬奔騰』,卻
看你如何接招?」
這下鋼鏢飛來,有如蜂群來襲,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懼怕,再加事出突然,距
離又近,卻要秦仲海如何抵擋?
盧雲大叫道:「秦將軍!快退開!」聲音驚慌,就怕秦仲海難以自救。那薛奴
兒卻掩嘴偷笑,他對秦仲海殊無好感,此人若是死了,雖說出關和番會有些不便,
但能見此人被殺,亂鏢釘死在地,那份痛快還是有的。
此時萬鏢飛至,眼看秦仲海便要死得慘不堪言,盧雲大聲叫道:「快點躲開啊
!」跟著便要飛身搶出,但其時已晚,無數飛鏢已然射向秦仲海。
猛地一陣熊熊火光燃起,秦仲海竟如一隻大陀螺似的仰天衝去,他全身不住旋
轉,鋼刀上紅艷艷的火光登時裹住全身,聲勢煞是驚人,無數飛鏢給這勁風一逼,
立時往外飛散。
秦仲海虎嘯連連,彷彿一條大火龍般的撲向言二娘,言二娘臉上變色,驚叫道
:「這……這是什麼武功?」秦仲海此時招式使出,不及打話,刀鋒猛往言二娘頭
上劈去,言二娘嚇得花容失色,閉緊了雙目,驚聲尖叫。
一旁小兔子等紛紛大叫,卻救不了言二娘,盧雲握緊雙拳,手心出汗,就怕這
刀真的劈下,言二娘嬌滴滴的身子不免給當頭劈成兩截。
眾人驚慌失措,卻只薛奴兒面帶冷笑、廟中之人靜悄悄別無聲響,看來這兩人
武功高強,見識非凡,似知秦仲海這刀並無傷人之意,便都袖手旁觀,不做一聲。
果然秦仲海不願出手殺人,他斷喝一聲,沉雄的腕力使出,登把刀勢收起,他
舉刀架在言二娘頸中,說道:「女英雄已然輸了,這就跟我走吧!」
言二娘睜開眼來,面色慘澹,竟不接話。
秦仲海知道她定是心高氣傲,不願服輸,當下道:「娘子並不是輸在武功不及
,而是輸在運氣不及。我方纔那招乃是『火貪一刀』第八重,名叫『龍火噬天』,
其實我並未練熟,適才情急拚命,誤打誤撞,想不到一舉建功,實乃天幸。」他這
番話給足了言二娘面子,誰知她仍是緊閉櫻口,一雙鳳眼滿是淚水,神色甚是悲戚
。
秦仲海道:「勞煩女英雄隨我一行,公主殿下還等著問你話。」隨即又對小兔
兒等人道:「你們放心,只要諸位能忠順於國家,答應不再作亂造反,公主殿下仁
慈寬厚,必不會重罰。日後各位投效朝廷,戴罪立功,豈不是美事一件?」說著向
言二娘道:「走吧!」鋼刀一收,離了言二娘的頸子。
忽見言二娘淚水滴下,咬牙說道:「我此生報仇無望,又何必活在這世上?」
竟猛往刀鋒撞去,卻是要當場自盡!
秦仲海大驚道:「萬萬不可!」但言二娘一心求死,這一撞之勢甚是猛急,秦
仲海連忙往後縱躍,叫道:「生命可貴,你可想清楚啊!」言二娘撲了個空,摔落
在地,小兔兒等人大哭道:「姊姊不要做傻事啊!」
秦仲海見她□自趴倒在地,便要伸手去拉,忽然言二娘一躍而起,便往山峰上
奔去。
秦仲海怕她遠走,忙道:「盧兄弟,你先押這幾個人回去,我去追這女子下來
。」
薛奴兒嘿嘿一笑,說道:「那倒不用麻煩!」說著手上金光閃耀,那「天外飛
輪」倏地飛出,朝言二娘背後射去,秦仲海舉刀劈去,將金輪擋開,喝道:「你別
搗亂,我要生擒這名女子!」那薛奴兒內力實有獨到之秘,秦仲海便這麼一擋,右
臂已然酸麻無力。
薛奴兒舉手一招,將金輪接了回去,尖聲笑道:「秦仲海,你可是看上了這名
寡婦?」
秦仲海呸了一聲,道:「等會兒再跟你算這筆帳!」他嘴上說話,腳下不停,
轉眼間便已奔出十來丈。
盧雲一聲清嘯,傳令給上頭軍健,過不多時,十來名兵士急急走來,押解歐陽
勇、小兔兒等人回去,薛奴兒對著破廟道:「項天壽,你的朋友咱家帶回去啦!日
後你好好躲在這裡,包你平安無事,直到老死。你可聽到了?」
廟中之人聽了說話,卻沉默無聲,似乎不甚關心。
小兔兒罵道:「姓項的!你這卑鄙無恥的東西,比奸臣宦官都還下流!你眼睜
睜地看著兄弟們被俘,卻連救也不救,你還算是人嗎?」一旁金毛龜冷冷地道:「
不必和這種人多費口舌,他長年躲在那鬼廟裡,早已失心瘋了,以後他獨自死在裡
頭,連替他收屍的人也沒有,只怕比我們還慘上百倍。」
那人聽了諷刺,卻仍默不作聲,良久沒有聲音傳出。
薛奴兒笑道:「走啦!還在這裡做什麼?」說著往小兔兒身上一推,小兔兒□
自大叫:「姓項的,你不救我們也算了,好歹去把言姊姊救出來啊!」眾人拉拉扯
扯,叫聲漸漸遠去,已然走遠。
卻說秦仲海飛奔上山,卻不見言二娘的蹤影,他一路細心尋找,尋到山腰時,
天候已比平地為冷,天上雪花一片片地落將下來,山上積雪直達數尺。他四處尋找
可疑痕跡,忽然看到地下有著淡淡的腳印,心下大喜,便尋著那腳印上山。
這山峰又高又陡,一路走去,已是黃昏時刻,秦仲海運起輕功,在雪地上輕輕
行走,以免雙腳深陷於積雪之中。
又行片刻,已然攀赴山頂,只是此時氣候變換不定,山頂起了一片大霧,白茫
茫的看不清路徑,秦仲海舉腳出去,陡地踢到一根柱子,他抬頭一望,忽見眼前好
大一片木造牌樓,但已然毀敗不堪,牌樓左側崩坍塌陷,基座也是腐朽破爛,看來
隨時都會崩倒。
秦仲海搖了搖頭,正要往前走去,忽見地下有一塊巨大的匾額,連忙俯身去看
,他抹去上頭厚厚的積雪,從左朝右地看去,卻見到了三個朱紅大字:「怒蒼山」
。
秦仲海心下一凜,這才想起自己已然登上怒蒼山頂。
轉念想道:「不知言二娘跑到這處廢墟做什麼?莫非她在此伏下幫手不成?」
當下手握鋼刀,隨時提防偷襲。
他向前走去,眼前白濛濛地一片大雪,實在看不到什麼人影,過不多時,他身
上也覆了厚厚一層,他尋思道:「這雪下得實在兇,恐怕今日很難找到言二娘,不
如來日再派兵搜山,到時必然方便許多。」
正想退下山去,忽地見到一棟高高的樓閣,大雪中也辨別不清模樣,秦仲海心
下一喜,暗道:「這下可省事多了,看來言二娘必然躲在裡頭,我且前去看看。」
他加快腳步,搶進了那樓閣之中。
甫一進去,卻見大門已然崩毀,只留下門口空曠礦的一個大洞,那門板卻不知
落到何處去了,秦仲海大聲叫道:「言女俠,你快別躲了,和我回去吧!」喊了一
陣,裡頭仍是靜悄悄地,全無回應,秦仲海歎了一聲,找了幾枝木條,點上火把,
便往深處走去。
跨過內門,卻見眼前偌大的一座深廳,此廳空曠深遠,梁高柱寬,足與禁城文
華殿相比,想來是怒蒼山首領們議事的地方。
秦仲海左右探看,念及此處的許多傳說,尋思道:「聽道上人物說,二十多年
前,此處曾聚集三萬兵馬,與朝廷轟轟烈烈地大干數場。雖說都是反賊,但也說得
上是當朝風流人物,今日倒要好好憑吊一番。」
秦仲海走到廳內,見內堂高高一處殿台,台下正方擺著五隻石雕老虎,手工甚
是精細,足有半人高矮,正中那只卻被人敲去了頭。秦仲海看了一會兒,瞧不出個
所以然,當下一躍而起,跳到廳內殿台上,猛地腳下一空,那殿台竟被他踏崩了一
塊,險些摔了一跤,足見這處所年久失修,早已毀敗得不成話。
秦仲海歎息一聲,想道:「爛成這模樣,當真是英雄氣短了。」他搖了搖頭,
舉起火把,見殿上高掛著一幅匾額,幸喜尚未破爛,他凝目望去,見是「忠義堂」
三字。
秦仲海心道:「忠義堂?這批匪人也知道忠義麼?」
他低頭看去,見匾額下正擺著一張石椅,左右另置兩張較小的木椅,看這三個
位子如此擺設,過去坐的必是怒蒼山最重要的幾個人物。只是三張椅子都已腐朽破
爛,好似只要伸手一觸,便會破碎崩塌。秦仲海心道:「這正中的大位,當是以前
怒蒼山的頭目所坐。那左右兩旁的座椅,坐的應是兩名襄贊軍師,便似左右丞相一
般。這開立怒蒼山的豪傑,必是飽讀詩書之士,卻不知為何造反?」
他舉起火把,緩緩走近,忽見三張椅上都刻得有字,秦仲海心下一喜,忙探頭
去看,只見正中那張座椅刻著兩行字:「東辭白帝三萬里西出梁山第一人」,兩旁
座椅後也刻的有字,一張刻的是「左龍」,一張卻是「右鳳」,秦仲海冷笑道:「
好大的口氣,左龍右鳳,這頭領不成了皇帝麼?」
他跳下台去,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走了一圈,卻不見有什麼異樣之處,他站在石
老虎旁,正自思量,順手將手掌擺在那石虎頭上,輕輕地拍著。
秦仲海看著眼前破敗淒涼的景象,想道:「都說怒蒼山過去何等強盛,曾把朝
廷打個狗血淋頭,誰知今日卻破敗成這幅模樣,看來傳言太過誇大,還是眼見為信
的是。」
他今日見到怒蒼山舊日人馬,都是些小兔子、金毛龜之類的人物,不是什麼了
不起的豪傑,便覺傳說有些言過其實。待見到怒蒼山總舵大殿已然傾頹,更有英雄
氣短之歎。
正想間,手指輕輕撫摸石虎的額頭,忽覺上頭刻著有字,急忙舉火照去,只見
那虎頭上刻著一個「南」字,他細細察看,卻見虎背上另有一行字:「馬軍五虎上
將鐵劍震天南李鐵衫」。
秦仲海心下一奇,自言自語地道:「李鐵衫?便是為定遠出頭的那人麼?怎地
此人也是怒蒼山的舊部?」這李鐵衫以一柄鐵劍力戰群雄,贏得一個「鐵劍震天南
」的封號,一年前還曾為伍定遠出頭,大戰卓凌昭等人,卻原來是怒蒼山的一員大
將,倒真是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見餘下還有四隻石虎,心下大感好奇,便想看看怒蒼山還有什麼英雄豪
傑,曾在此地共商平生義。
他舉起火把,轉朝另一隻石虎看去,他靠近虎身細看,猛見虎頭寫著「西」字
,跟著讀道:「馬軍五虎上將應州指揮使西涼小呂布韓毅。」
秦仲海大吃一驚,道:「應州指揮使?怎地此人還是朝廷命官?」這韓毅官拜
應州都指揮使,當是朝廷的猛將,卻怎地上山造反?當真令人猜想不透。不過看這
人名列五虎之一,武功絕不在李鐵衫之下,想來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又看另一隻石虎,寧目看去,只見虎頭上刻著一個「東」字,石虎背上刻著「
馬軍五虎上將水軍總教習江東帆影陸孤瞻」,他不識得此人,更不知是何來歷,武
功高低等情,便搖了搖頭,往下一隻看去。
只見這只頭上刻著一個「北」字,背上另刻「馬軍五虎上將氣沖塞北石剛」,
這人秦
仲海也是不識,他歎息一聲,想道:「我看這些人早已銷聲匿跡,再不便已作
古,卻不知除了李鐵衫之外,還有幾人活著?」
此時已看過東西南北四方石虎,僅餘正中一隻斷頭虎未看,當下便俯過身去,
細細查看。
秦仲海凝目去看,卻見石虎背上的字已被利刃削掉,切口處極是光滑平整,這
石虎材質甚是堅硬,下手之人若不是用寶劍寶刀,便是武功奇高的好手,只不知為
何要遮掩石虎上的字跡?難不成是怕官府知曉他的身份麼?還是與怒蒼山有仇?
他想了片刻,一時不得其解,便轉身離殿,正自走著,忽聽一聲輕響,遠遠地
從殿外傳來,秦仲海一驚,心道:「糟了!此處若有匪徒隱藏,到時爭鬥起來,敵
眾我寡,那可大大不妙。」連忙彎腰低身,放輕腳步,緩緩走出殿外。
他甫出殿門,赫然見到一人掛在樹上,兩腳凌空漂蕩!
秦仲海心下一驚,連忙往那樹下奔去,卻見一名女子舌頭外吐,雙目緊閉,脖
子上卻繞著繩圈,竟是在此上吊自殺。秦仲海往上一躍,舉刀割斷繩索,將那女子
救了下來,他就著火光看去,那女子容貌甚美,約莫三十來歲年紀,不就是「紅粉
麒麟」言二娘麼?
秦仲海大吃一驚,言二娘就算在此設下埋伏暗算,甚且邀集高手來此助拳,他
都不會訝異,誰知她拚死逃到山上,卻是要在此處上吊自盡,這豈不荒唐可笑?
他見言二娘良久不動,連忙為她把脈,只覺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已然死去多時
。秦仲海頹然坐倒,心中忽有惆悵之感,原本見此女英風爽颯,頗有與她結交之意
,誰知她卻這樣死了。
秦仲海望著她慘白的面孔,心下又生憐憫之感。他歎息一聲,忽地大聲道:「
不行!老子絕不能任她這般死去!就是死馬,你爺爺也要當活馬醫!」
當下顧不得男女嫌疑,逕自將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把一股內力輸入她的體內,
此法以內力直接刺激心脈,乃是秦仲海師父所授,過去秦仲海從未用過,但此時情
狀危急,也只有貿然一試了。
過了片刻,那女子還是一動不動,秦仲海大急,知道再拖一時半刻,言二娘定
然無救,便救活也成癡呆,他舉起刀柄,運起「火貪一刀」的剛勁,陡地往胸口戳
下,只聽啪地一聲,言二娘胸口肋骨已然折斷,但仍然一動不動。
秦仲海急道:「說不得,只有從權了!」便把言二娘上身脫去,露出赤裸裸的
胸脯,忽地地下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卻是言二娘懷中的飛鏢落了出來,幾十枚飛
鏢灑落一地,此時鏢在人亡,更是說不出的淒清。
秦仲海尋思道:「這次若再救不活她,那就連大羅神仙也沒法子了,唉!只有
一賭吧!」
他小心翼翼,摸準言二娘心口的方位,再次用刀柄擊下,這次力道已然小了許
多,只見言二娘上身一震,手腳微微動了一下,秦仲海大喜,連忙盤坐在她身前,
兩手抓住她的掌心,將內力源源不絕地輸了過去。過了小半個時辰,言二娘臉色由
白轉紅,慢慢地開始呼吸,秦仲海不敢怠慢,更是全力施為,頭上冒出裊裊白煙。
大雪不絕落下,灑在兩人身上,但給秦仲海的剛猛熱氣一逼,全數化為陣陣水
氣,在兩人身遭圍繞。
又過了半個時辰,只聽言二娘嚶嚀一聲,張開了眼。
秦仲海大喜道:「你活了!你活了!」
言二娘□自不知身在何處,一雙鳳眼朦朧朧地看著秦仲海,說道:「這是哪裡
?可是地底冥府麼?」
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是啊!我便是牛頭馬面,你卻是那專灌湯藥的孟婆
!」
言二娘逐漸清醒,猛地覺得身上寒冷,低頭看去,卻見胸前衣衫已被人剝去,
她又羞又急,登時一個耳光往秦仲海臉上打去。
秦仲海急忙閃避,喝道:「你現在身體尚虛,千萬不要動手!」
言二娘掩住衣衫,叫道:「你…你這登徒浪子,居然趁我昏迷時非禮於我…我
…我跟你拼了!」說著撲上前去,便要搶奪秦仲海腳下的鋼刀。
秦仲海往後縱躍,喝道:「你不要錯怪好人,我見你命在旦夕,這才出手相救
,你別恩將仇報!」
言二娘身子一動,胸前肋骨忽地劇痛,她側著身子,緩緩地仰天倒下。
秦仲海忙道:「你現下覺得怎樣?可是胸前疼的厲害?」他方才出手過重,居
然將言二娘的肋骨打斷,心下甚是過意不去,這時便想上前察看。
言二娘見他走近,尖叫道:「你走開!不要看我!」秦仲海慌道:「我若不看
你,卻要如何替你接骨治療?」言二娘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但此時上身裸露,如白
雪般柔嫩的胸脯已被外人看去,霎時心中一悲,忍不住放聲大哭,叫道:「你不要
管我,讓我死了吧!」
秦仲海歎息一聲,走上前去,蹲在言二娘身邊。
言二娘又羞又急,驚道:「你的髒爪子不要碰我,我是出嫁的婦人,你萬萬不
能靠近我!」
秦仲海歎道:「唉……他奶奶的『嫂溺援以手』,你若是這般迂腐,今夜必然
活活凍死在這裡,要不便給痛死。」
言二娘垂淚道:「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到腳都是他的,絕不許別的男人看
上一眼,你若是辱我,我只有死給你看!」
秦仲海見雪勢漸大,忙道:「我只是想要救你,絕無歹念,你不要多心了。」
說著伸出手去,抱住了她,便要替她接上胸脯的斷骨。言二娘又羞又怕,忽然啊地
一聲,猛地尖叫,那尖叫聲震山岡,驚傳數里。
秦仲海惱羞成怒,嘿地一聲,站起身來,大聲道:「你這女人家好不識相!想
我秦仲海走遍三山五嶽,誰不當我是一條好漢?只有你這女人,硬是把我想成登徒
浪子,在此做那淫穢骯髒之事!你死你的吧,我自走了!」
他火氣犯起,當下大踏步離去,心道:「這女人好不麻煩,一下要死,一下要
活,居然還把我當成下三濫的小人,真他媽的白做好人。」
他快步離去,卻遲遲聽不到那女子的聲音,想來她定是硬氣倔強,不肯出言相
求。他心下剛硬,毫不理睬,便自離去。
誰知又走出幾步,忽然聽到那女子悲悲切切地哭了出來,那哭聲甚是低沉,好
似隔了什麼物事,想來這女子甚是高傲,不願自己的哭泣被秦仲海聽到,必是用手
掌遮掩哭聲。
秦仲海聽了一會兒,想起那女子柔弱可憐,二十年來卻要肩負血海深仇,實在
讓人憐憫同情,他歎了一聲,低身撿了幾根平整的樹枝,一會兒好替她接骨,跟著
轉身回去。
言二娘正自啼哭不止,忽見秦仲海回來,陡地大叫道:「你回來幹什麼!快給
我滾開!」她臉上□自掛著淚水,一幅楚楚可憐的模樣,誰知說話還是一臉兇狠潑
辣。
秦仲海更不打話,一個箭步搶過,跟著手上運指如飛,霎時將她穴道點上,言
二娘動彈不得,但嘴上卻還能說話,她大聲驚叫道:「非禮啊!非禮啊!」
秦仲海冷冷地道:「你若要再說,老子一刀砍了你!」
言二娘怒道:「要砍便砍,我怕你不成!」
秦仲海嘿地一聲,摟過她的腰,將她放在自己腿上,跟著伸手出去,將她肋骨
扶正。
酥胸被撫,言二娘又羞又怒,想要抗拒,但身上穴道被點,卻苦於無法動彈,
只有任憑旁人輕薄了。她淚水涔涔而下,哭道:「嗚嗚……姓秦的……等我傷好之
後,我定要殺了你……」
秦仲海怒喝道:「想要傷好,現在就乖乖地別吵!」言二娘一時嬌羞難抑,登
時暈去。
待她轉醒之時,卻見自己已然躺在忠義堂上,身上痛楚大減,想來秦仲海已為
她點穴止痛,她把頭頸舉高,卻見秦仲海正自背向自己,卻在那兒生火烤肉。
一陣陣地香味飄來,言二娘只覺餓極,但又不願出口相求,想到此人曾經對自
己無禮,心下更是大恨,她悄沒聲地拿出飛鏢,猛往秦仲海背後射去。
忽聽秦仲海說道:「你要醒了,這就吃點東西吧,多省點力氣休養。」身子一
讓,那飛鏢便自射進火堆。言二娘見他識破自己的詭計,卻只哼地一聲,不知要說
些什麼。
秦仲海站起身來,手拿烤熟的兔肉,走向言二娘,說道:「趁熱吃了吧,味道
不壞。」
言二娘一來也是餓極,二來又對秦仲海束手無策,她惡狠狠地瞪著秦仲海,接
過兔肉,吃一口,瞪一眼,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秦仲海蹲在她身邊,看她把烤肉吃完,說道:「看你胃口不壞,當可早日復原
。」他見殿外雪勢已緩,便站起身來,道:「我這就走了,公主殿下還等著我回去
保駕呢!」
秦仲海原本一路追捕言二娘,只想拿她回營,待見她性子剛烈,身世又甚悲苦
,自己若真把她擒拿回去,不免把她活活逼死。當下便有意放她過去。
言二娘哼地一聲,恨恨地道:「朝廷鷹爪,卑鄙無恥!」秦仲海不去理她,伸
手拖過了幾隻兔子,都是方才打來的,說道:「你現下身上有傷,動彈不得,這幾
隻兔子足夠你吃上幾天了。」他走向殿門,便要離開。此時秦仲海離軍已有半日,
心下頗為擔憂,便想早點趕回營中,免生意外。
言二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惆悵,但隨即想起被俘的弟兄,她
尖聲大叫:「秦仲海!」秦仲海此時尚在門外,聽她叫喚,卻不再進來,只站在門
外道:「娘子有何吩咐?」
言二娘喝道:「你把我兄弟放出來!不然我定和你沒完沒了!」
秦仲海知道這些人仇恨朝廷,若不能把他們降伏,只怕日後必有後患,言二娘
身上有傷,移動不得,只有放她過去了,但好容易拿下其他幾人,怎能隨便放走?
當下搖頭道:「此事恕難從命。」
言二娘無計可施,此時她身上重傷,難以動上一步半步,更別談出手救人了。
她見秦仲海對她頗為周到,忽想開口求懇,但心下一陣倔強,急忙把這個念頭壓下
。她厲聲道:「姓秦的,你這人眼裡就只有陞官發財嗎?非把我的弟兄送到官府裡
殺頭,你才能稱心如意嗎?
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秦仲海聽了一陣,自知她掛念弟兄,不由得歎了口氣
,從門外走了回來。
言二娘見他回來,心下沒來由的一喜。秦仲海逕自在她身邊坐下,說道:「我
白日裡勸你歸順朝廷,那是真心誠意的,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言二娘呸了一聲,往秦仲海臉上吐了一口唾沫,秦仲海斜身避開,輕歎一聲,
說道:「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仇恨,你非要如此反叛朝廷?你若肯歸順我朝,他日我
向咱上司柳侯爺建言,你等必受重用。到時你我同朝為臣,一同為國,豈不快哉?
又何必這般流亡江湖,度那暗不見天日的歲月?」
言二娘轉頭看他,只見火光下秦仲海情真意切地望著自己,她心下忽地一慟,
伸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秦仲海見她一會兒發怒,一會兒哭泣,不知如何
勸解,心道:「這年頭瘋婆子恁也多了,老子可要加倍小心。」他咳了一聲,便只
一言不發,任憑她哭著。
只聽言二娘泣道:「晚了……一切都晚了……」秦仲海奇道:「晚了?什麼晚
了?吃飯吃得晚了麼?你說清楚些!」
言二娘搖了搖頭,淒然道:「你說這些話,全都晚了……我親哥哥被官府害死
,我丈夫給人重重打了一掌在腦門上,二十年來下落不明,你說……我……我要如
何歸附朝廷?我若真的無恥投降,死後怎對得起他們?」
秦仲海一驚,問道:「你這兩位親人,卻也是怒蒼山的人嗎?」
言二娘抹去淚水,昂然道:「沒錯!我丈夫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西涼小呂
布』。」
秦仲海方才見過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馬軍五虎上將」中的一員,他凝目看
去,只見言二娘滿心的嚮往愛慕,顯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異樣,連忙
咳了一聲,問道:「你翁婿可是官拜應州指揮使,大名叫做韓毅?」
言二娘喜道:「你也知道他?」秦仲海嗯了一聲,道:「我先前在殿裡看過他
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你還要厲害,
我嫁他時不過十五歲,那時我們一起入山……」她正待嘮嘮叨叨地說下去,秦仲海
連忙打斷話頭,問道:「方纔你還提到你大哥,他又是誰?」
言二娘一聽此問,想要坐起身來,但她肋骨折斷,難以動彈,秦仲海伸手過去
,摟住了她的腰,將她輕輕扶起。這秦仲海乃是豁達豪邁之人,不似盧雲那般拘泥
頑固,對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時便少了許多無聊顧忌。
言二娘給他抱在懷裡,卻渾沒注意這些細節,她臉泛紅暈,說道:「我大哥言
振武,外號『赤血麒麟』,排名『五關小彪將』之首,昔日我們兄妹倆一守雲龍關
,一守懿德關,說有多威風,那就有多威風哪!」她回憶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
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你兄長?又何以打傷你丈夫?」
言二娘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秦仲海慘然一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卻
專在山裡聽瘋婆鬼哭,這幾日千萬不要賭博,否則定會輸光褲子。」
秦仲海哪裡知道,言二娘十多年來深居簡出,每日裡總得戴上一幅冷冰冰的老
大姐面孔,從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兒那幾個弟兄,也不曾與聞,誰
曉得她深夜無人時,總是潸然淚下、淚濕孤枕?此時秦仲海這般真心誠意的問她,
居然是她二十年來頭一回談論當年慘事,卻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牽動了胸口傷處,呻吟出聲,秦仲海嘿地一聲,搖頭道:「
你別哭了,再哭怕要哭斷骨頭了!」言二娘罵道:「自來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斷
骨頭?」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頭一個!」言二娘罵道:「貧嘴!」一
時忙著發怒,卻忘了悲傷。秦仲海看著她嬌艷的臉龐,心道:「這般美人兒,還是
少哭為妙,否則成了醜八怪,豈不糟蹋?」心裡調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見他笑吟吟地,料知沒有好事,便怒道:「你笑什麼?」
秦仲海笑道:「我笑你生的美貌,武功也強,誰知卻恁也愛哭。」言二娘聽他
讚自己美貌,不禁大羞過耳,忙低下頭去。過不半晌,眼中忽又淚光閃動,似要哭
泣。
秦仲海看在眼裡,心中便想:「這女人是個外剛內柔的性子,實在不能做老大
,想來她這二十年必定到處吃憋,走投無路,這才起意自殺。」
過了良久,只聽言二娘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秦將軍,你是朝廷中人,自
然看不起我們這些造反逆賊,可是我們若非有說不出的苦衷,又何必這般流亡江湖
、漂泊四海啊?」
秦仲海聽她這幾句話,知道她心境悲涼,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毀了,你過
去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你又何苦念念不忘這裡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闖一番
天地,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著門外飄進的雪花,顫聲道:「秦將軍,你可知道麼,每當夜半三更
之時,我大哥臨死前的模樣,便會在我眼前徘徊出現?」
秦仲海歎道:「真生受你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一切都是那樣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濟貧,為善除惡,
日子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與夫君現下都還好好活著
,山寨也不會毀了,嗚嗚……」說著又痛哭起來。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時發生了什麼事,卻能把這麼大的一個山寨給毀了?這
怒蒼山成名不是一兩日,想來也有些人才,卻怎會不能抵禦?」
秦仲海見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一時不敢多問。
兩人默默相對,忽聽山腰處傳來一陣陣的叫聲:「秦將軍……秦將軍……你在
哪裡啊?」
秦仲海心下一凜,知道盧雲派人前來尋找自己,他怕兩方人馬照面,忙道:「
有人來找我了,我這就要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願投效朝廷,若
把她硬拉回去,恐怕又會自盡,秦仲海本意不在殺戮,自不願如此。當下站起身來
,朝殿門外走去。
言二娘顫聲道:「你……你這就要走了嗎?」秦仲海頷首道:「女俠多多保重
,咱們來日再見!」他見言二娘凝視著自己,想來她還是放心不下她那幾個弟兄,
便道:「娘子放心,即便你那幾個兄弟不願投誠,我也不會任憑奸人加害他們。」
忽聽山頂一聲長嘯,此人來得好快,當是盧雲本人。秦仲海回頭道:「再會了
!」
卻見言二娘低頭看著火堆,臉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無暇理會,便衝出殿外,霎時一陣大雪撲面而來,秦仲海瞇起雙眼,叫
道:「盧兄弟,我在這裡!」
果聽盧雲的聲音道:「太好了,你果然在山頂上!」跟著搶了上來,握住秦仲
海的手。
秦仲海見他不顧風雪,璜夜來尋,心下大慰,暗道:「這盧兄弟是個義氣深重
之人,我能得他相助,實乃天幸。」當下道:「這裡風雪太大,咱們先下山再說!
」
盧雲問道:「那女子呢?將軍可曾找到?」秦仲海搖頭道:「先別管她了,咱
們這就走吧!」說著一同攀下山頂。
路上盧雲召回兵士,對秦仲海說道:「我見將軍夜不歸營,深怕出事,便起兵
千人上山尋找。事出緊急,未得將軍號令,還請責罰。」
秦仲海大笑道:「這是什麼話!我是這麼小氣的人麼?你記得來找我,我已是
感激萬分了,怎麼還會責怪你呢?」
兩人回到營裡,幾名兵士送上酒來,讓他二人暖暖身子。
盧雲道:「將軍抓到的那幾人,現下已被關起,公主明日要親自審問。」秦仲
海點頭道:「等會兒我去看看他們三人,倘若他們明日說話衝撞了公主,到時薛奴
兒又在一旁煽風點火,這幾人必然要糟。」
忽聽帳外一人尖聲道:「咱家在一旁煽風點火?姓秦的,你別背後譭謗我的名
聲啊!」
一人裝腔作勢地走了進來,正是薛奴兒。
秦仲海嘿嘿一笑,說道:「公公這麼好興緻,深夜還不去睡?」
薛奴兒冷笑道:「你這大將軍沒回來前,公主安危沒人保護,誰又睡得著啊?
」他話鋒一轉,又道:「怎麼你上山許久,居然還沒把首謀拿住?你到底在上頭做
什麼?」
秦仲海道:「上頭風雪太大,我只好躲在一處山洞裡避雪,倒沒看見那女子。
」
薛奴兒嘻嘻一笑,說道:「這倒可惜了,那寡婦長得是羞花閉月,楚楚動人,
年歲雖然大點,但也將就得過去。」
秦仲海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嘴裡不乾不淨的說些什麼!」
薛奴兒笑道:「將軍年過三十,尚未娶親,難得有佳人前來投懷送抱,將軍又
何必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一聲,沉聲道:「你別胡亂編排,人家好好的名節,全壞在這幾句
話裡。」
盧雲見薛奴兒說話陰損,也插話道:「薛公公,你半夜來訪,便是為了說這幾
句無聊話麼?」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尖聲道:「哼!不過閒聊幾句,看你們正經八百的樣子
。」他咳了一聲,說道:「我與何大人商量好了,咱們明日從嘉裕關出塞,直接趕
到天山腳下去。」
秦仲海吃了一驚,大聲道:「胡攪!胡攪!關外強敵環伺,我們怎能輕易出關
?」
薛奴兒哼地一聲,說道:「秦仲海,今兒個是幾號了?」秦仲海道:「今日十
一月十五。」薛奴兒冷笑道:「咱們與人約好臘月十五在天山腳下會合,照這般走
法,怎能如期抵達?關內道路迂迂迴回,到處都是山野叢林,怎比得上關外一片平
野荒漠,趕起路來又快又順?」
秦仲海搖頭道:「這我不能答應,關外兇險無比,要是給人設下伏擊偷襲,那
我可對不住公主了。」
忽聽何大人的聲音道:「便是因為仲海你在,老夫才敢走這招險棋啊!」
眾人抬頭一看,只見御史何大人走了進來,秦仲海連忙起身,請安道:「何大
人。」
那何大人逕自坐下,說道:「這幾日朝廷裡傳來消息,說帖木兒汗心意有變,
朝廷方面很是緊張,要我們趕緊抵達天山,兩方人馬盡速會面,千萬別讓他變卦。
」
秦仲海奇道:「兩國通婚,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說變就變?這可汗行事太也
奇異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幾名番僧覲見天子,誰知路上被幾名江湖中人
欺侮凌虐,打傷了好幾人,消息傳回汗國,可汗自是震怒無比,以為我朝看輕他們
,恐怕此事便是關鍵所在。」
秦仲海嗯了一聲,說道:「卻不知是哪些不曉事的江湖人物干的,打傷鄰國使
臣,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裡知曉,這幾名番僧正是傷在韋子壯等人手下,那日為了搶奪客房,
番僧與九華山的人起了爭執,兩邊大打出手,一來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當,二來也
是為了張之越脾氣暴躁,便把使臣給傷了。那時楊肅觀雖已出面調停,卻無法完全
撫平。兩邊這麼一攪和,弄到兩國邦誼受損,幾至和親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經出事了,我們只得盡力彌補,希望可汗不要計較太過。
說不得,為了趕路,咱們只有冒險出關。」
秦仲海沉吟未決,卻見盧雲附耳過來,低聲道:「關外路途艱辛遙遠,伏擊又
多,此去必然有失。若無我朝友軍援助,將軍萬萬不可答應。」秦仲海赫然醒悟,
頷首意會,對何大人道:「末將有個請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海自當悉聽尊便。
」
何大人連連點頭,說道:「賢侄只管說,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賢侄失望
。」
秦仲海道:「請何大人下令,命玉門關守軍往關外推進三百里,若不如此,末
將不敢出關。」
秦仲海估計形勢,只要玉門關的部隊能往外推進,佔據關外幾個重點要塞,到
時即使遭遇敵國伏擊,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聽他如此要求,卻啊地一聲,說道:「這……這事有些難辦。」那玉門
關向由江充人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來無人指揮得動。
何大人轉頭往薛奴兒看去,問道:「這事很是為難,不知副總管可有什麼法子
?」
薛奴兒見眾人都望向他來,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你們這些大官平常神氣
得不得了,臨到頭來,還不是要求我這個公公?」
秦仲海知道請將不如激將,當下搖頭道:「何大人別要為難人了。這江充勢力
何等龐大,即便聲望高如薛總管,恐怕還是無法可施。我看我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
薛奴兒氣往上沖,尖聲道:「你胡說什麼!只要我薛奴兒親自出馬,諒那些死
小子也沒狗膽得罪我!」薛奴兒是東廠副總管,劉敬之下,便屬他權位最高、威望
最重,便是當日昆侖山的「劍寒」金凌霜,也不敢當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親自出
馬,諒江充手下也不敢太過放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謝公公了,來日回京,我一定重重答謝。」
薛奴兒心中一喜,他平日脾氣古怪,滿朝大臣厭惡他的多,喜愛他的少,以致
多年來始終屈居副位,想不到此次護送公主出京,卻能結識何大人這樣的重臣。他
尖聲連連,頻頻笑道:「份內之事,哪裡敢當,哪裡敢當。」
以他這等狂性,居然也說了幾句謙遜話,倒真是難能之至了。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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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昭君出塞】
第二日清晨,薛奴兒帶了幾名貼身太監同去,另又挑選了一百名軍士隨行,便
往玉門關進發,秦仲海等人送他離去,兩邊約好在天山會合。眾人心中都道:「這
太監生平不知殘害過多少忠良,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做上一件好事。」待得薛奴兒走
後,大軍也即出發。
眾人正走間,一名軍士走了上來,說道:「啟稟將軍,公主傳喚。」
秦仲海駕馬過去,行到公主玉輦之旁,大聲問道:「末將秦仲海,敢問公主有
何吩咐?」
只聽公主柔和的聲音道:「據聞將軍昨日已捉到了那幾名刺客,不知他們此刻
身在何處?」
秦仲海心下一凜,暗道:「公主消息當真靈通,這會兒便知曉了。」他輕咳一
聲,道:「末將已命人將他們押起,現下都給關在囚車裡。」
公主道:「本宮想見見他們,秦將軍可否安排?」秦仲海雙眉一皺,沉吟道:
「眼下我們趕路要緊,能否過幾日再說?」他知道銀川公主乃是金枝玉葉,若由她
來審案,不知會搞出什麼奇怪名堂出來,便有意推拒,至不濟也要拖個幾日。
公主歎了口氣,說道:「如此也好,你保證絕不會傷害他們?」秦仲海心道:
「小娘皮中計了。」口中卻大聲道:「公主只管放心,末將豈是這種小人?」公主
吁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轎旁眾人聽了兩人的說話,卻想道:「這公主馬上便要出嫁,她不擔憂自己日
後的處境,還替旁人著想,真是個天真善良的女兒家。」
過不數日,眾人已然出關,這次公主離境,驚動了無數大小地方官員,只是嘉
峪關守軍不多,不過區區兩萬多人,實在不能輕易調動,否則秦仲海定要他們分兵
護駕。
自嘉裕關出發後,大軍日夜趕路,原本公主出巡時必有樂人吹奏,但此時馬奔
車馳,這些排場也都免了,一路舟車勞頓,宮女太監大喊吃不消。銀川公主生長宮
內,什麼時候吃過一點半點的苦,但她性格剛毅,縱然自己頗感辛勞,只是體念將
士的辛苦遠過自己,自始至終不發一句怨言。秦仲海等人看在眼裡,都是暗暗佩服
。
這日已至臘月十三,大軍日夜飛奔,已到天山腳下,反比預定之時早到了兩日
,想來薛奴兒已命玉門關守軍出關占險,才有如此便利。
眾人都是第一次到來西域,只見天山雄奇壯闊,綿延不斷,此時天候大寒,大
地一片蕭條景象,西域地屬乾燥,雖然甚少下雪,但天空卻灰濛濛的,似乎連天上
雲層也要結冰了。
眾人趕路之下,都是面有菜色,疲累困頓,當下便趕緊搭起帳篷,喝酒怯寒。
何大人喝了幾杯酒,興緻頗佳,便笑道:「再過兩日,帖木兒汗國的王子便要
前來接駕,到時我們的重責大任便可卸下了。」秦仲海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心中卻想:「不知楊郎中那邊查得如何了?可曾抓到江充的罪證?」
正想間,忽見盧雲快馬趕來,叫道:「將軍,借一步說話。」秦仲海聞言,連
忙出帳,道:「有什麼事麼?」盧雲低聲道:「秦將軍過來看看,便就知曉。」
秦仲海見他面色沉重,自也留上了神,當下翻身上馬,隨他前去。
一旁何大人冷眼旁觀,見他們仍然毫不放鬆,不禁心下一奇,這護駕之旅眼看
便要功德圓滿,不知他們何以這般緊張戒慎?
盧雲帶領秦仲海奔去,兩人停在一處山谷口,盧雲指著遠處道:「將軍請看,
此地生有異象,不知主何吉兇?」
秦仲海眺目遠望,只見遠處煙霧繚繞,夾雜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不知是從何
處傳出。
秦仲海搖了搖頭,道:「確實有些怪,咱們下去瞧瞧。」說著與盧雲一同駕馬
下山,兩人馳出數里,往那煙霧來處馳去,只覺硫磺味沖鼻,身上越來越熱,一開
始只是脫下皮裘盔甲,到後來連外衫也穿不住,索性都脫去了,只穿著貼身內衣。
又走出數里,兩隻馬匹不知怎地,抵死不前,秦仲海提鞭打去,座騎只是左右
閃躲,卻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奇道:「我這『雲裡騅』甚有靈性,它不願過去,
莫非前頭有什麼古怪?」
盧雲頷首道:「想來是前頭太熱了,這些牲口知道熬不住,這才不敢望前走。
不如我們棄馬步行吧。」秦仲海道:「也好!」說著跳下馬來。
兩人甫下地來,只覺腳上一燙,足底彷彿踩到了燒熱的鐵板,熱燙燙的叫人生
疼。
盧雲一驚,連連跳躍,疼道:「怎地地下這般火燙?」卻見秦仲海兀自環胸而
立,竟是全然無事的模樣,盧雲目瞪口呆,道:「怎麼?你不怕熱麼?」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我練得是『火貪一刀』,火都不怕,又怎會怕熱?」
原來秦仲海習練的內力屬陽剛烈火一路,運功發勁時,手上鋼刀竟能燃出火花,體
內自有抗熱的法門,此時腳下雖燙,卻奈何他不得。
他見盧雲上下跳腳,便道:「盧兄弟,不如你守在這裡,我一人前往便了。」
盧雲搖頭道:「那不成。」當下解下腰刀,另向秦仲海借過鋼刀,把兩只刀柄綁在
足上,有如踩高撬般地前行。他的模樣雖然好笑,但兩人被眼前的異象所震,都是
面色凝重,沉默無聲。
兩人又走片刻,煙霧已然封路,看不見前後左右,硫磺味更是奇臭難言,薰得
兩人眼睛都張不開了。秦仲海又往前跨上一步,忽然腳下一空,掉落下去,盧雲驚
叫道:「小心!」
跟著伸足過去,讓秦仲海抓住腳踝,秦仲海手上使力,這才閃身上來。
秦仲海低頭往下探看,霎時驚歎一聲,道:「想不到造物神奇至此,盧兄弟你
看!」盧雲極目望去,眼前竟是一處巨大無比的懸崖。他從懷中取出地圖,驚道:
「這懸崖是從哪冒出來的?怎麼地圖上沒有?」秦仲海搖頭道:「不是懸崖,你看
仔細點。」
盧雲勉力望去,赫然見到對岸也有一處懸崖,原來此處竟是一座大峽谷,煙霧
正從下面一處巨大無比的裂縫中冒將上來,這峽谷寬約數里,又深又遠,彷彿是老
天爺用斧頭硬劈出來的。盧雲細看地圖,霎時一驚,道:「不對!這地方是新生出
來的,以前沒有這處峽谷。」
他怔怔看著秦仲海,滿臉都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秦仲海蹲在地下,只見下頭巖漿翻騰,一陣陣可怕至極的熱氣噴將起來。盧雲
忽然叫道:「將軍!你的鞋襪!」秦仲海低頭看去,卻見鞋襪已然燒了起來,他急
忙脫去,忽聽後頭轟隆一聲,竟有巖漿噴射出來,盧雲大驚,叫道:「咱們快走!
」
秦仲海赤腳在地下奔跑,饒他「火貪一刀」習練有成,但此地如同火烤,熾熱
更勝前頭數百倍,登時痛撤心肺。
盧雲連忙伸手將他攔腰抱起,兩人武功雖然高強,但在天地威力之前,也只有
狼狽奔逃的份了。兩人趕回馬匹之旁,急忙駕疆逃走,行了一陣,才敢回頭看去,
只見那峽谷又恢復平靜,不再有巖漿噴射出來,兩人驚魂未定,商議一陣,卻也說
不出什麼道理來,只好悻悻
然的回營。
甫一回去,卻見一名太監押著小兔子、金毛龜等人,正自往公主營帳走去,秦
仲海跳了過去,喝道:「沒老子的號令,誰敢叫你帶這些人出來?」一名太監道:
「是公主身邊的宮女吩咐的。」
秦仲海知道公主終於要審訊這幾人,當下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跟
你們一同前去。」當下招過盧雲,一起押送小兔子三人進帳。
進得公主營帳,公主已然坐定,正自隱身在簾幕後面。秦仲海見小兔兒等人垂
頭喪氣,心道:「這幾個傢伙最好識相點,一會兒倘若說話罵人,公主的面子可不
好看。」
正要向公主請安,忽見小兔子面色一顫,抬頭問道:「好似有硫磺味兒,你們
聞到了嗎?」
這小兔子是廚師出身,嗅覺遠比常人靈敏,那峽谷距離此處有十來里,自是無
人聞到氣味,但秦盧兩人方從附近回來,身上自然沾了味道,便給小兔兒察覺出來
。
一名太監喝道:「什麼硫磺不硫磺的?跪下說話!」小兔子忽然全身發抖,顫
聲道:「今兒個是幾號了?」盧雲與秦仲海對望一眼,都甚感奇怪,不知他在弄什
麼玄虛,忽聽公主柔和的聲音道:「今日是臘月十三。」
小兔子如中雷擊,軟倒在地,口中唸唸有辭,顫聲道:「『戊辰歲終,龍皇動
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慘了!天下即將大亂了!」秦仲海大奇,連忙問道:
「你在說什麼?什麼甲乙丙丁的,把話說清楚些,什麼又叫龍皇動世?」
那小兔子卻不回答,全身不住發抖,渾然不似前些日子勇敢的模樣。
秦仲海轉頭看著那「金毛龜」陶清,只見他臉色也是慘白,秦仲海急忙道:「
你知道什麼?快快說來!」金毛龜鐵著一張臉,聲音顫抖不止,說道:「那是……
那是我們頭領大哥留下的遺言,意思是說……是說今年會天降異象,然後……然後
天下大亂…………」
秦仲海哈哈一笑,說道:「迷信妖妄,無稽之談。」他見盧雲沉吟不語,知道
他才見卓越,此時必有見地,便笑道:「盧兄弟,難得公主娘娘也在,不妨一抒高
見,也好破解迷信。」
公主也甚感興味,問道:「正是。這幾句話很是奇怪,你幾位若有見地,不妨
說來一聽。」
只見盧雲口中唸唸有詞,似在推算什麼,秦仲海嘻嘻一笑,原本只是玩笑之言
,沒想到盧雲真有見地,便催促道:「盧兄弟,別裝神弄鬼了,有話快說,有……
有那個快放吧!」
盧雲沉吟一會兒,道:「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嗯……這幾句話有點道理,
不是虛妄杜撰的。」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是麼?」
盧雲逕自道:「眾位可知今年生肖何屬?」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我屬羊,
你屬狗,他屬屁。盧兄弟啊!這當口問這無關緊要的玩意兒做啥?」
公主聽他說話粗魯無比,忍不住咳了一聲,跟著回答道:「今年當是肖龍。」
盧雲點了點頭,說道:「是了,今歲時值戊辰,所謂辰年,便是龍年之意。諸位當
聽過卯兔、午馬、丑牛等說法吧?辰這一字,在地支中行五,龍這一物,在十二生
肖中也排在第五,是故辰者肖龍。凡屬戊辰之龍,自來便是陽龍之屬。」他此話一
出,眾人都是哦地一聲,連金毛龜、小兔兒等人也留上了神。
秦仲海問道:「什麼陽龍?難不成還有什麼陰龍麼?」盧雲笑道:「天下只有
陽龍,沒有陰龍。」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沒有陰龍?那龍怎地繁衍啊?」說
著嗤嗤嘻笑,神態輕蔑。
盧雲知道秦仲海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當下也是一笑,道:「這些話都是
書本裡來的,這世間是否真有龍這一物,誰也不知道。」他又道:「天干地支交會
,一向只有陽陽之交,卻無陰陽之交。戊者天干行五,乃是單數,是為陽;辰者,
地支行五,乃是單數,也是為陽。龍者辰屬,自來只與天干奇數相交,是故天下只
有陽龍,沒有陰龍。」秦仲海打了個哈欠,搖頭道:「玄之又玄,實在聽不懂。」
公主卻道:「盧參謀看來對術數頗有研究。」盧雲忙道:「皮毛而已,卑職隨
口胡言,尚請公主見諒。」公主嗯了一聲,指著小兔子等人道:「那麼方纔這幾人
說的那幾句話,卻又是什麼意思?」盧雲思索片刻,道:「這我也不甚明了,但今
歲龍年,又值戊辰,想來『龍皇動世』這四字,便從其中而出。」
盧雲屈指一算,口中唸唸有詞,說道:「他們說戊辰歲終,若歲終指的是臘月
三十,若依天干地支排來,卻是申子辰、寅午戌…………」他不住推算,忽地「啊
」地一聲,道:「煩請取過紙筆,這四句話裡大有奚竅。」眾人都是一奇,問道:
「什麼奚竅?」盧雲搖了搖頭,將那四句話寫了下來,只見是:戊辰歲終龍皇動世
天機猶真神鬼自在盧雲反反覆覆地念了幾遍,霎時猛地一驚,說道:「你們看這四
句話。」眾人靠了過來,口中念了幾遍,搖頭道:「沒什麼奇怪的啊?」盧雲道:
「請諸位由右上往左下念去。」
秦仲海念道:「戊皇猶在,這是什麼屁啊?」
盧雲又道:「請再從左上往右下念去。」
秦仲海又念道:「神機動終,這又是另一個難解的屁。」秦仲海言語粗魯無比
,便在公主面前,也是肆無忌憚的模樣。
盧雲道:「戊皇猶在,神機動終,秦將軍,你聽出玄機了麼?」秦仲海口中喃
喃自語:「戊皇猶在,神機動終?」他咦地一聲,道:「莫非是『吾皇猶在,神機
洞中』這八個字?
這……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公主驚道:「『吾皇猶在神機洞中』?皇上現下好端端的在北京城裡啊?這到
底是什麼意思?」
盧雲搖頭道:「這四句話太過奇怪,但若不是這般讀解,實在也找不出旁的意
思來。」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反正一到臘月三十,自然會有一條什麼狗屁龍皇生
出來,是也不是?」
公主聽他說話粗俗,忍不住道:「秦將軍,在本宮面前說話,需當檢點一二。
」
秦仲海笑道:「是,臣自理會得。」
公主歎了口氣,搖頭道:「想來這些天外神機,也不是我們凡人所能理解。我
所掛心的,向來也不是這些玄學道理,乃是眾民百姓的生活疾苦。」
盧雲聽公主如此說,那是仁民愛物的想法,他心中暗自稱許,頷首道:「公主
所言,正合我心。所謂玄學術數,僅能參詳應證,卻不能用來經世濟民,若想天下
大治,還是得本著儒術儒心,修身治國,方能見效。」公主歎了口氣,良久不語,
她隱身在簾子之後,旁人也看不到她的神色。
過了半晌,公主轉過頭來,問小兔子等人,道:「你們三位壯士,卻為何要暗
殺本宮?
莫非我有什麼不得民心之處,你們非要為民除害不可?」
那小兔兒先前給硫磺氣味嚇著了,此刻兀自害怕,不能言語,「鐵牛」歐陽勇
又是啞巴,只有「金毛龜」陶清一人能言。他低頭想了一會兒,答道:「銀川公主
從無害民之處,向來很得民心。」
卻聽一旁太監喝道:「跪下說話了!」
陶清哼地一聲,不去理睬,眾太監蜂擁上前,便要將他按倒在地,那公主卻道
:「沒有關係,你們就讓他站著說。」眾太監不敢違旨,便都退開了。
公主柔聲問道:「既然本宮還算對得起百姓,那你們又為何要來刺殺於我?」
陶清看了看左右,猛地閉上了眼睛,公主從簾內望去,立時會意,便對一眾宮
女太監道:「你們先下去歇著。」眾人急待要說,卻見銀川公主臉色一沉,這些宮
女太監隨她日久,深知她的脾氣,連忙退了下去。
待眾人離開,公主便道:「此處沒有別人,你只管說。」
陶清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們要殺你,是你爹爹要殺你。」那公主吃了一
驚,顫聲道:「你……你不要胡說,父皇……父皇怎麼會要殺我?」秦盧二人聽了
這話,也是深為震驚,一齊站起。
陶清嘿嘿一笑,說道:「你爹爹縱容八虎胡作非為,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他自
己卻每天躲在豹子房裡玩樂,想來你這做女兒的也是瞧在眼裡,你倒說說,你這皇
帝老子像話嗎?四海之內的俠客義士,誰不想取他的人頭?但他每天躲在紫禁城裡
,又能拿他奈何?」
他臉上露出憤慨之色,道:「我們這些人殺不了他,有氣沒地方發,只好找你
這個做女兒的出氣了。我說你爹爹要殺你,不是他真的提刀殺你,而是他卑劣無恥
的作為害了你,這你懂了嗎?」
那公主忽地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
話間,猛地哽咽,淚水流了下來,心中似有無盡哀痛。
眾人見了她的神情,都是為之一驚,看來皇上與銀川公主這對父女有些不對頭
,但這等深宮家務事,便有十個腦袋,如何敢問?秦仲海與盧雲對望一眼,兩人都
低下頭去,不敢言動。
銀川公主歎道:「父皇一心建功立業,雖說是為百姓好,但他只想進討蠻夷,
與太祖相提並論,卻苦了你們這些老百姓了。」秦盧兩人聽公主當面編排皇帝,互
望一眼,只見彼此的神色都是頗為尷尬。
陶清忽地道:「銀川公主慈和仁厚,皇族之中,無出你之右者。其實你這人很
好,若是由你來當皇帝,我們也不會造反了。」公主撇過頭去,低下聲音道:「這
些大逆不道的言語,此後休得再提。」陶清哈哈大笑,說道:「說了又怎地,大不
了一死而已。我『金毛龜』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無用東西,便死了也沒什麼可惜。
」
公主聽了他這話,沉默片刻,忽道:「秦將軍,本宮有事相托。」
秦仲海躬身道:「謹領公主諭旨。」
公主指著金毛龜等人,說道:「本宮想請你放了他們,好不好?」
秦仲海一愣,那日他費盡力氣抓來這幾人,用意便是要將他們收服,日後好留
作己用,誰知公主卻要他胡亂放掉這幾人,當即皺眉道:「這……這恐怕有些為難
,這些人目無法紀,聚亂結黨,倘若不能收降,久後必有大患。」
公主搖頭道:「亂臣賊子不會無端生出,若不是朝廷愧對百姓,這些人也不會
走上這條路。你現下抓了一個,日後又生出百個千個,那是永遠抓之不盡的。若不
能從根本救起,把亂源去掉,你就算殺了他們也是無用。」盧雲飽讀詩書,精研治
國之術,此時聽了這話,心中登地一驚,暗讚道:「此女絕非尋常人,她這等眼界
見地,當朝有幾人能及?」
秦仲海聽了這話,心下暗罵道:「操他奶奶的,死小娘皮胡言亂語,乾脆把全
天下的牢門統通打開,大大方方的讓賊子們回家好了。」
簾子裡卻聽公主歎了口氣,她腰枝輕顫,盈盈站起,說道:「秦將軍,你這就
帶他們走吧!」
秦仲海心中暗歎,口中卻不能稍違,躬身道:「末將領旨。」他悻悻然地望向
陶清等人,訕訕地道:「三位朋友,既然公主這麼大方,你們這便隨我走吧!」
陶清看著公主簾後的苗條身影,想到此女即將送去和番,心下忽然一動,說道
:「公主殿下,你這幾日便要出嫁了吧?」
公主嗯地一聲,道:「本宮受命和親,不數日便要與王子成親。不知壯士有何
指教?」
陶清低聲道:「你可知道,再過幾日之後,你便永遠不能回歸中土了?」
公主身子一震,但隨即寧定,只聽她淡淡地道:「我一人的生死苦樂何足道哉
?只要能使百姓生活安康,我便是死在西域,也是值得了。」這幾句話說得真誠無
比,眾人臉上都露出感動神色。
陶清聽了這話,心中也是感慨,尋思道:「這公主當真良善。」他面向竹簾,
彎下腰去,躬身道:「草民一生,光明磊落。生平唯一做錯之事,便是暗殺公主。
」這幾句話頗見誠摯,帳內諸人聞言,都是為之一動,都想:「也只有銀川公主這
般仁德,才能感化這群惡徒。」
陶清眼望竹簾,道:「此去汗國,千山萬水,請公主多加保重,良心不要太好
了,要知那後宮之中,可是爭權奪利的所在啊!」言語之間,滿是為公主祝禱之意
。
公主站在簾內,似乎深有感傷,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道:「我別無他願,只盼
你們今後造反殺人之際,有時能想起我這人。」
陶清聽了這話,只是沉默無言,似在深思什麼。公主見他沉默,也不再多說什
麼,便轉身離帳。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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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朝國威】
又過了兩日,總算到了臘月十五,這日汗國王子便要來迎親,眾人上下忙成一
團,卻始終不見薛奴兒趕到,照理他從玉門關趕來,應當比車隊早來數日才是,誰
知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他這副總管仍是不見人影。
秦仲海與盧雲商議,實在猜想不透薛奴兒去了何處,秦仲海咒罵道:「這老太
監難得出宮,好容易有這個良機叫他神氣一番,他定是玩樂去了!」
少了薛奴兒,雖然做起事來不甚便利,但也少了人囉哩囉唆,眾人忙裡忙外,
宮女趕著替公主上妝更衣,太監裡外清點禮品寶貝,真個忙得不亦樂乎。秦仲海則
率人四下巡邏察看,這日天氣更是忽地放晴,陽光普照,裡外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太監們為玉輦蓋上大紅玄氈,更顯出新嫁娘的風采。
盧雲看著眾人裡外忙碌,心道:「這公主今日便要被迎娶,她的親人卻無一人
在旁相陪,看來即便身為皇家之女,也有外人不知的苦處。」秦仲海見他若有所思
,便走將過來,笑道:「皇家嫁女,絕非等閒可見,盧兄弟有幸相逢,也算開開眼
界了。」
盧雲望著公主的座轎,歎道:「公主眼下就要遠嫁番邦,終生不能回歸中土,
可不知她此時心境如何?」秦仲海搖頭道:「這就不是你我所能知曉的。自古以來
,可憐莫過和番,昭君出塞,文成入藏,眾女都是一般的苦處。她們心中的悲歡離
愁,想來除了她們自個兒,其他人也不明白。」
一旁何大人走上前來,聽了他們的說話,卻重重地咳了一聲,道:「今日是公
主大喜之日,你們卻怎地說起這等話來?」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難道我所說的
不是實情麼?何大人廟堂上多少年閱歷了,怎會不知這些道理?」
何大人搖了搖頭,歎道:「你說的沒錯,公主的心境當然可憐。只是咱們做臣
子的既然幫不上忙,就不要再閒言閒語的,要是給她聽去了,她不知要有多傷心。
」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何大人啊,此次你出使和番,想來最為瞭解內情,不
知咱們公主嫁去之後,處境如何?」
何大人聞言變色,將秦盧二人拉到一邊,低聲道:「說起這事,老夫就心煩頭
疼。」
秦仲海一奇,問道:「公主嫁過去之後,最壞不過是給番王冷落,這種深閨之
事,最是平常不過,大人又有什麼好煩惱的?」
何大人歎道:「冷落也算小事。要知咱們銀川公主不是尋常女子哪!她知書達
禮,美貌過人,乃是當今皇族的第一美女,一向自視甚高,唉!誰知她此次嫁的男
子,卻是個粗魯流氓的人物。老夫一想起這事,便感心煩。」秦盧二人都哦地一聲
,甚感好奇。
何大人道:「公主要嫁的男子,名叫達伯兒罕,乃是當今可汗的長子,封為喀
喇嗤親王。此人雖然貴為王儲,卻毫無修養,好色無禮,絕非良善之輩。」秦盧二
人對望一眼,都覺公主日後處境大是不妙。
何大人道:「你們想想,以她如此尊貴的妙齡美女,卻要嫁給一個連高矮胖瘦
也不知道的番人,尚要與此人終身廝守,想來她定是抗拒得緊。老夫只怕他們小倆
口子一見上面,彼此看不對眼,這門親事便要吹了。那時皇上看著你我的腦袋,就
怕會有那麼點不順眼吧!」
秦盧兩人聽了這話,都「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何大人道:「你們幾個年輕
人可要好好想個辦法,別讓這門親事吹了。公主從未出過遠門,老夫怕她日後水土
不服,難以習慣當地的風俗人情,你們這幾日多跟她說些好的,別要讓她想家。」
秦仲海微微頷首,說道:「這個自然。公主使命重大,當前我朝的軍備微弱,
遠不如漢唐之時,西疆一帶的安危,那是全看她一人了。雖說此次和親必會毀去她
的幸福,卻能救千千萬萬將士的性命。說來是門值得的生意。」
何大人歎道:「是啊!兩國聯姻,本就談不上什麼情情愛愛,只求公主嫁後,
帖木兒汗國能念在親家的情份上,不再與瓦剌結盟。」秦仲海長年駐守北疆,自知
瓦剌的厲害,當即大聲道:「正是如此。若是西北兩路番人連成一氣,恐怕大禍臨
頭,到時株連禍結,不知要打多少仗!」
三人說話間,猛聽得丘下傳來陣陣的馬蹄聲,轟隆隆、轟隆隆地,宛若雷震,
秦盧兩人聽到這等大軍奔馳的聲音,不禁臉上變色,知道帖木兒汗國的軍隊已然前
來迎親。
前方哨兵急忙上丘,回報道:「啟稟將軍,前方約有十萬大軍,正向我們疾馳
而來!」
秦仲海點頭,登高遠望,果見十餘里外黑壓壓的一片人海,如潮水般湧來,看
來確有十萬之數。大軍氣勢奔騰,陽光照來,映在無數刀槍之上,陣陣眩目反光,
望去極是刺目。
秦仲海皺起眉頭,說道:「怎麼迎個親要帶這許多兵刃傢伙?莫非是要給咱們
一個下馬威?」
只見一名番王一馬當先,臉上都是濃濃的鬍鬚,神態猙獰,口中不住呼喝,想
來便是可汗之子,封為「喀喇嗤親王」的達伯兒罕。
秦仲海見那番王無禮,當下嘿嘿冷笑,伸手一揮,喝道:「三軍一字排開,布
長蛇大陣!」五千兵馬暴喝一聲,只見眾軍士揮刀舉旗,人奔馬馳,登時在山丘上
擺出偌大陣式。
何大人慌忙道:「他們可是來迎親的啊!你布這陣勢要做何用?」
秦仲海搖頭道:「只要來人攜帶刀槍,我等護駕有責,必以刀槍相報。」
何大人嚅嚙道:「也對……也對…………」他怕兩邊不加自制,別要生出事來
,慌忙道:「誰去把老夫的名帖送上,請王子他們稍安勿躁?」他說了兩遍,但一
眾太監都已被汗國的雄壯軍容嚇得腿軟心慌,如何能上得了抬盤,竟無一人出聲答
應。
盧雲拱手上前,對何大人說道:「盧雲討令,願為大人一行!」
盧雲自離京以來,兩個月內用功不墜,日夜不斷的研習帖木兒汗國的語言文字
,汗國的語言乃是回回一系,不甚難學,再加盧雲用功極是勤勉,太常寺的樂舞生
也是指導有方,居然已能將回回話朗朗上口。
此時他見無人敢上前送帖,便自行討令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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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想將之收降。
眾將聞言大喜,大聲答應,幾名莽撞之輩便已上前殺來。秦仲海大叫一聲,全
力出招拼鬥,「火貪一刀」使出,來將雖多,一時卻不至落了下風。
四王子哈哈大笑,命人端來寶椅,坐了下來,駕前站著兩名大將,左是羅摩什
,右是煞金,幾名手下端上酒水,服侍他飲酒觀鬥,看來真是閒適舒暢,笑擁天下
了。
秦仲海踢倒幾人,眼見無人再上,便自低頭喘息,心道:「他媽的,虎落平陽
被犬欺,老子真要給這群兔崽子抓了,不如自殺!」他正打量脫身之計,忽然後頭
刀風勁急,卻是一員番將從後暗算,秦仲海罵道:「想撿便宜麼?」舉刀一揮,火
光閃過,登時將那人斬為兩段。
秦仲海舉刀喝道:「有種的再來!讓爺爺教你個厲害!」
四王子手下雖不乏武勇之人,但眾人曾親見秦仲海一刀斬殺烏力可罕,如何敢
上前挑戰?一時間人人面露懼色,竟是無人敢上。
四王子歎道:「都說我國勇士天下無敵,今日見了中國將領的手段,才知人外
有人,天外有天。」
一名將領聽王子出言相激,如何忍得?大叫道:「大王何出此言?且看我生擒
此人!」
抽出刀來,便向秦仲海衝去,秦仲海也是斷喝一聲,叫道:「來得好!」快馬
飛馳過去,兩騎交錯,刀光飛閃,那將領摔下馬去,又是一顆人頭落地。眾將見他
兇猛異常,霎時一齊大叫,舉起兵刃,百來騎同時殺向秦仲海,料來他武功再高,
也無法抵擋這許多攻勢。
四王子喝道:「不要殺他!大家把他圍住,一定要生擒此人!」
眾人聽得此言,只有悻悻然地停下手來,各人調兵遣將,合成一個圓圈,將秦
仲海圍在核心,用弓箭牢牢指住了。料那秦仲海武功再高,也無法突圍而出。
羅摩什見情勢底定,便走了上來,低聲道:「啟稟王子,良辰已屆,請王子登
基吧!」
四王子聽得此言,登時大喜,道:「時辰到了麼?」羅摩什跪倒在地,恭恭敬
敬地道:「正是。上天眷顧四王子,有意要王子繼承大統,重建汗國聲威,還請速
速登基,免生變數。」
四王子心下興奮,他從寶椅上緩緩站起,環顧四下,只見部眾兵強馬壯,戰志
抖擻,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諸位英雄,本王今日加冕為帝,你們高興麼?」
數萬叛軍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大聲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萬人齊喊
,氣勢滂然,只震得秦仲海耳中鳴鳴作響。遠處達伯兒罕聽他有意自居為帝,忍不
住大怒,當下率著兩萬屬下,齊聲大叫:「叛逆!叛逆!」
四王子見皇兄仍在作怪,便冷笑一聲,道:「沒用的東西,連老婆也看不住,
還敢在那兒大呼小叫?來人!把銀川公主給我帶出來了!我今日便要把她剝個精光
,讓大夥兒看看,是什麼樣的紅顏禍水,居然會讓達伯兒罕玩物喪志?」說著哈哈
大笑,神態狂妄無比。
達伯兒罕臉色發紫,咬牙道:「這賊小子,純心丟我的臉面,實在太可恨了!
」
原來四王子早已算定了計謀,他這次起兵作亂,一半的理由便是反對與中國和
親,一會兒便要找個借口,好來大大折辱公主一番。一來折磨達伯兒罕的鬥志,二
來剉剉中國的銳氣,也好顯出自己登基為帝的氣勢。
何大人等大臣聽說公主便要給人押出,無不大驚,此次公主奉旨西來和親,使
命重大,可說是天朝威望之所繫,倘若公主給番人羞辱姦淫,非但朝廷的顏面全失
,眾護駕大臣也都逃不了死罪。
何大人大急,向盧雲等武將叫道:「你們幾個武功高強,快想想辦法救人啊!
」盧雲不待他吩咐,早已調兵遣將,只想殺向前去,但此時敵軍早已定下陣腳,幾
次弓箭回射,反讓己方死傷慘重,如何衝得過去?眾人如坐針氈,只有眼睜睜看著
情勢發展了。
四王子滿面冷笑,只等公主給人拖出來,便能好好玩弄羞辱一番,也好讓達伯
兒罕顏面無光。
他正自得意,忽然場中叛軍靜默無聲,跟著紛紛向兩旁退開,讓出了一條道路
。四王子見了這氣勢,不覺一愣,心道:「是什麼人來了?怎地大家怕成這樣?難
道……難道父王脫困了麼?」想起可汗的手段,不由得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慌之
下,連忙站起身來。
萬軍屏息當中,一人緩緩向前行來,這人哪裡是可汗了?卻是一名美麗高雅的
女子。四王子凝目望去,只見此女氣質雍容,星目回斜之際,一股麗質渾然天成,
讓人不敢有絲毫妄念。
叛軍將士雖然殘暴兇狠,但見了這女子,竟也為她的高貴舉止所震,一時紛紛
讓道,無人敢有不敬舉動。
四王子見了她的麗色,也不禁喉頭乾澀,嘶啞著嗓子道:「這就是銀川公主麼
?」
一旁羅摩什應道:「正是。她便是中國天子的長女銀川。」
四王子呆呆的看著公主,原本已打算將此女徹頭徹尾侮辱一番,待得親睹面貌
,竟隱隱生出愛憐之意,卻是有些捨不得下手。
公主行入場中,向四王子福了一福,道:「銀川見過勃耳嗤親王。」
數萬番軍聽她語音清脆,回語流利無比,更是大為驚歎。
四王子見她雍容華貴,雖在敵手,言語仍是自若,絲毫不見彷徨哭泣之情,忍
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頷首道:「好,這女人當真有種,不是一般人。」羅摩什見他
目瞪口呆,當即道:「此女號稱中國皇族第一美女,生性仁慈,容貌絕美,可汗您
若要臨幸,也無不可。」
四王子生平見識美女無數,卻從未遇有如銀川公主膽識者。他見此女神態自若
,心下更是大愛。想道:「都說此女傾城傾國,容貌秀美,想不到也能有此膽識,
這銀川天生氣度如此,當可母儀天下,為我汗國皇后。嘿嘿,現下若要屈辱於她,
倒也糟蹋了。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不如順勢把她奪過來,一會兒便洞房吧!」想到
得意處,登時哈哈大笑。
盧雲此時站在遠處,待見公主好端端的出來,不禁悲喜交集。喜的是公主完好
如初,不曾受傷,悲的是公主落入敵手,只怕性命危急。他看了一陣,又見公主面
色蒼白,比之當日分手時憔悴許多,心中更感難過。
何大人抓著薛奴兒的臂膀,叫道:「薛公公,你快想想辦法啊!」
薛奴兒老臉慘白,他雖然武功高強,但當此森嚴情勢,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
四王子望著公主,便招了招手,笑道:「銀川,你過來,讓朕瞧瞧你!」言語
甚是輕薄。
公主聽了這話,卻不移步。四王子有些不悅,沉聲道:「朕要你過來,你怎敢
不從?」
公主輕輕一福,淡淡地道:「銀川奉天子之命,嫁與令兄為妻,說來算是王子
的兄嫂,王子若重禮法,當知兄嫂如姐,萬萬不可戲侮。」
四王子聽了這話,不禁一愣,羅摩什走上前來,道:「銀川公主,你可知四王
子已然繼位為帝?」
公主搖了搖頭,道:「銀川不知。」
羅摩什朗聲道:「奉天承運,我汗國四王子莫兒罕已繼大統,是為我朝第八代
可汗,汝等使臣軍民,面見天顏,須行叩拜之禮。」跟著率先跪倒,向四王子納頭
便拜,場中無數將士同時翻身下馬,跪地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
若雷震,遠遠傳了出去。
達伯兒罕立馬陣前,見了四王子自稱正統,登時大怒,將馬鞭奮力抽在地下,
喝道:「亂臣賊子!沒有王法了麼?」一旁丞相等人卻心下瞭然,此時可汗已落在
四王子手中,他又掌握了汗國的軍政大權,實在無可抗拒,只有搖頭歎息的份了。
眼看叛軍跪了一地,場中只餘兩人長立不倒,一人手持鋼刀,神色兇狠,正是
秦仲海;
另一人容貌嬌艷,卻是銀川公主。只見風砂吹拂,她身上的衣衫隨風飄舞,更
顯出塵之氣。
除了這兩人以外,場中數萬人無不口稱吾皇,跪地叩拜。
羅摩什見公主毫無下拜之意,便上前勸道:「公主殿下,中國皇帝命你前來西
域和親,用意便是止息干戈,調解兩國戰端。眼下四王子手掌兵政大權,接任可汗
法統,你為何還不參拜?莫非想要挑起兩國紛爭麼?」
公主輕輕搖頭,道:「銀川此次西來,只是奉父皇之命,嫁與貴國喀剌嗤親王
為妻,無意介入貴國紛爭。除了貴國國主木裡詫可汗,本宮不能任意向人跪拜。」
此言一出,登令四王子狂怒不已,他大聲道:「你好大膽!朕現下手握汗國兵
政大權,便是一國之君,你眼裡沒有朕,難道不怕被殺麼?」
公主淡淡地道:「兩國交兵,不殺使臣,何況兄嫂?銀川雖未過門,仍算是四
王子的長輩,倘若四王子執意要殺,本宮自也無話可說。」
眾叛軍聽她侃侃而談,雖在四王子盛怒之下,仍無恐懼害怕之情,心下都是佩
服萬分。
秦仲海雖然不懂番話,但也暗暗稱許,想道:「銀川不愧為皇上的長女,果然
見得了大場面。」
四王子聽他這麼一說,倒也有些躊躇,這公主身份重要,若是輕易殺害,不免
提早與中國開戰,屆時皇位尚未穩固,東境已成一片焦土,不免引起朝中大臣議論
,對自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這女子容貌絕美,他早有意收為寵妃?四王子哼
了一聲,沉吟片刻,便道:「算了,這女人不識抬舉,朕寬宏大量,也不來計較。
先把她帶回錦帳,一會兒朕再來看她吧!」
羅摩什點了點頭,正要答應,忽聽敵陣中傳來一聲大叫,卻是達伯兒罕的聲音
,只聽他叫道:「莫兒罕,你給我聽了!你有膽動我的新娘子一根寒毛,回頭我一
定將你砍成肉泥,為她報仇!聽到沒有!」這達伯兒罕見自己的新娘落入弟弟手中
,早已惶急不堪,待見莫兒罕色瞇瞇的冷笑,更是按耐不住,便自大聲吆喝起來。
四王子聽了皇太子的威嚇,面色頓成鐵青,羅摩什心下一驚,深怕四王子發怒
,忙看了公主一眼,道:「來人,趕緊把公主帶下去了。」兩旁隨從急急走上,便
要把公主監下。
達伯兒罕見四王子無意殺害公主,更是得意洋洋,以為他怕了自己,便大叫道
:「知道怕了吧?老四啊!我勸你快快把你大嫂放出來,否則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
達伯兒罕還待喋喋不休,猛見四王子雙目一翻,如惡狼般望向銀川公主,跟著
重重往腿上一拍,目中全是殺氣。羅摩什心下慘然,想道:「完了,銀川公主死定
了。」
達伯兒罕正自威風凜凜,場內秦仲海,場外盧雲,無不大驚失色,那何大人更
已捶胸頓足,痛哭失聲。達伯兒罕茫然道:「你們幹什麼,我這是在救人啊!」
丞相阿不其罕掩面歎息,想道:「這個白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咱們公主
死定了。」
那薛奴兒狂怒至極,猛地衝上前去,一耳光便朝達伯兒罕打去,兩旁親隨急忙
搶上,一齊拔刀指著薛奴兒,達伯兒罕摸著臉頰,怒道:「你這瘋子想幹什麼?」
阿不其罕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歎道:「殿下啊殿下,你還不瞭解你的親弟
弟麼?你這句話說出,把他逼得沒路可走了。」
達伯兒罕又驚又怒,正要開口詢問,猛聽四王子哈哈大笑,大聲道:「好你個
達伯兒罕!你要把朕砍成爛泥,替你的新娘報仇?明白告訴你吧!朕今日若不殺了
這女人,旁人還以為朕怕了你哪!」說著提聲喝道:「來人!把銀川綁起來了!」
達伯兒罕吃了一驚,跌坐在地,這才知道眾人所言是真。
敵我雙方心下明了,新王繼位,絕不容旁人一言侮辱,這達伯兒罕出言威嚇四
王子,卻要四王子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倘若他此時讓步,豈不表示心中膽怯,怕給
達伯兒罕報復?除了燒死銀川公主一途,再無其他法子挽回臉面了。達伯兒罕這番
好心,反倒活生生的害死公主了。
四王子離座站起,凝視著公主,森然道:「銀川!不是朕要殺你,是你自己的
丈夫害死你的!」公主聽了這話,卻是默不作聲,也不求饒。四王子一揮手,喝道
:「搭木架!朕今日若不火焚這名女子,不能教亂臣賊子知道厲害!」身旁親兵聽
了吩咐,立時開始搭設高台。
達伯兒罕慘叫一聲,當下哭得呼天搶地,叫道:「別殺她啊!」
薛奴兒怒道:「白癡!全是你搞的把戲,你還敢再哭!」他心下大怒,當下搶
過馬來,竟然單槍匹馬衝向敵營,叛軍將領見他不要命般地撲來,連忙叫人放箭,
霎時萬箭齊發,猛朝他身上射去。
盧雲大驚,急忙撲上前去,將薛奴兒從馬上拉了下來,只聽刷刷之聲不絕於耳
,薛奴兒的座騎已被射成刺蝟一般,慘死當場。
眼看薛奴兒怒罵連連,隨時都要衝將上去,盧雲連忙將他架住了,道:「薛副
總管不要莽撞!徒然送了自己的性命!」
薛奴兒怒道:「你還敢說!咱們就這樣見公主活生生地燒死麼?」
兩人爭吵間,幾名番僧已將公主綁在木樁之上,送上了高台,只等一聲令下,
便可將溫柔秀美的公主燒為灰燼。
盧雲極目望去,只見公主遠遠眺望天際,臉上帶著淡淡的愁容,似對生死毫不
掛懷。遠處何大人哭叫道:「完了,這下全完了,我的殿下啊!」
這次西行和親如此收場,莫說何大人、薛奴兒等人官位不保,便連秦仲海、盧
雲也要給牽連入罪,在場中國士兵,至少有一半以上要給關入牢籠,眾人滿臉惶急
,都在思索救人之道。
秦仲海與盧雲兩人相隔雖遙,此時心中卻都只有一個念頭。
「怎麼辦?」
兩人抬頭看著公主,霎時同聲歎息。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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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可汗大點兵】
眼看公主給綁上高台,霎時天地間一片寧靜,敵我雙方紛紛安靜下來,看著台
上的公主。
四王子大踏步走到台下,喝道:「銀川!朕現在要燒死你,你有什麼遺言交代
?」
銀川公主低下頭去,看著高台下的眾人,叛軍部眾本以為她會驚惶失措,抑或
大聲哭喊求饒,哪知她面上神情極為慈和,好似在憐憫眾生的苦難一般。諸人與她
眼神交會,心中都是一震。
公主望向天際遠方,只見雲煙繚繞,竟不知故國究在何方,她仰天輕輕一歎,
道:「銀川此次西來,只求西疆再無戰事,其他別無遺憾。盼我死之後,兩國間得
以息止干戈,再無紛爭。銀川雖死無怨。」
眾叛軍先前受四王子挑撥,對中國大有敵意,待見這位敵國公主溫柔秀美,仁
慈博愛,只覺這位公主實不該死於此處,一時竟都有些不忍。除了幾名悍勇狂徒□
自興奮外,其餘萬人沉默無語,一時鴉雀無聲。
四王子雖然兇暴殘忍,但聽她遺言如此,心下也感沉重。他點了點頭,道:「
朕答應你,我日後便算侵犯中國領土,也必會善待百姓,絕不無端加害中國臣民。
」先前四王子兇暴,這時卻忽出此言,料來多少是為銀川的赤誠所感。
聽得四王子的允諾,公主面露喜色,點了點頭,自知這番身死有了代價。她看
著四王子,輕聲道:「謝謝你。但願你登基之後,能做個好皇帝。」
四王子聽她語音輕柔,此言絕非作假,忍不住面色一顫,心道:「這女子居然
為我祝禱?」一時之間,只想把她放了下來,好好抱在懷中疼惜,但轉念又想到帝
王霸業,心下復又剛硬,他咬住銀牙,道:「公主可還有別的吩咐?」
銀川公主揚起頭來,只見遠處天山巍峨聳立,山上白雪靄靄,說不出的遼闊偉
大,她臉上忽爾現出了一絲微笑,幽幽地道:「我死之後,請王子將我的骨灰灑在
天山山麓,我好生喜歡那兒的月亮。」
說到這裡,想起與盧雲共處的短短時光,再也忍耐不住,臉龐微低,兩行淚水
落上衣衫。
四王子見她神情如此,心下自也憐惜,但他乃是虎狼之性,想到皇位尚未穩固
,便把這些柔情拋到九霄雲外,當即道:「好!公主交代的這些事,朕都會一一照
辦。」說著轉頭叫道:「來人!點火!」
只聽轟地一聲,高台下的柴草登時燃燒起來,熊熊火焰便往木樁上延燒過去。
眾叛軍站在近處,眼見公主性命不保,當即轉過頭去,不願再看。何大人、阿
不其罕等人面露不忍之色,都在暗自祝禱。達伯兒罕伏地大哭道:「誰來救救我的
公主啊!」
大火竄升,已至高台中段,盧雲見不能再拖延,他急急喚過李副官,道:「你
馬上準備投石機,把我射過去。我要救公主出來!」
李副官聽他要行險救人,不禁驚道:「他們那兒人多勢眾,足足有幾萬叛軍,
這怎麼使得?」
盧雲見火勢延燒,公主已是命在旦夕,急道:「別再多說了,快來準備吧!不
然公主便要被燒死了!」
李副官歎息一聲,只得命人將投石機架好,盧雲取過一柄鋼刀,綁在腰間,跟
著攀上炮台,轉頭道:「你們瞄好方位,對準高台,可千萬準確點。」
李副官見兩地相距極遙,盧雲身子沉重,恐怕不到半路,便要墜下。只得歎道
:「我盡力一試了。」他奮力拉開機簧,正要瞄準發射,忽聽一人尖聲道:「全滾
開,讓本座來。」
眾人聽這聲音尖銳,卻是薛奴兒來了。只見他把李副官一腳踢開,尖聲道:「
姓盧的,你這雜碎與秦仲海一夥,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今日看在公主的面上,幫
你一次!」盧雲知道他武功深厚,膂力絕非常人可比,登時大喜,道:「太好了!
若有薛副總管相助,大事可期!」
薛奴兒啐了一口,向李副官喝道:「你給我多架兩道機簧,光憑一道,怎麼射
得過去?」這投石機靠著巨大無比的弓弦,才能以大石投遠傷人,薛奴兒見只有單
獨一道機簧,便知難以及遠。
李副官沉吟道:「這機簧沉重無比,多加兩道,誰能拉得開啊?」薛奴兒罵道
:「你管這麼多?給公公架好!」李副官嚇了一跳,連忙命人照辦。
眼看李副官安排妥當,大火也已燒到高台頂端,公主已是命在頃刻,薛奴兒不
再打話,奮起內力,嘎地一聲怪響,一口氣拉開了三道機簧,眾人見他神力若此,
都是駭然出聲。
薛奴兒親架機台,瞄向公主的方位,猛將機簧放開,喝道:「滾吧!」嗡地一
聲大響,盧雲抱住雙腳,將身子蜷縮一團,竟如炮彈般地遠遠飛出。
卻說秦仲海給人圍在亂軍之中,但心轉不休,仍在思索救人之道。他見公主便
要給活活燒死,心中憂急,想道:「柳侯爺那日吩咐再三,絕不能讓公主這小娘皮
有半點損傷,可現下番王卻要把她烤成乳豬,這怎麼使得?」
煩憂之間,忽見台下叛軍神情專注,都在望著火苗騰燒,竟無一人理會他,秦
仲海心中一動,自知有了機會,想道:「擒賊擒王,今日端看我秦仲海的運氣如何
了!」
他舉刀在座騎臀上一戳,那馬吃痛,慘鳴一聲,登時朝高台直衝而去。
此時叛軍將領都在注視公主,忽見秦仲海的座騎衝來,轉眼已到背後,無不大
吃一驚,紛紛讓了開來,那馬兒狂衝急奔,眨眼便到高台之下。四王子知道秦仲海
有意救人,當即喝道:「來人!把那馬攔下來!」
眾將急忙趕來,但此時火勢旺盛,黑煙四起,逼得眾人眼睛也睜不開了,那馬
見火勢甚大,驚嚇之間,霎時人立而起,啡啡作鳴。
台下黑煙四起,亂馬奔馳,羅摩什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深怕他趁亂作怪,別
給他出其不意的救出公主,當下「嘿」地一聲,飛身而出,要將秦仲海一舉攔下。
四王子好整以暇,冷冷地望著秦仲海,笑道:「這傢伙不過區區一個人,也想
英雄救美,真是匹夫之勇。看來朕高估這中國蠻子了,」先前他只想將秦仲海活捉
,此時見他衝動單干,枉自送了性命,見識大大不如,便自出言嘲笑。
四王子正自冷笑,忽聽背後傳來一陣陰側側的笑聲,輕聲道:「喂!加里拉歪
歪兒哦!」
這聲音嘶啞難聽,只把四王子驚得跳了起來,他大駭之下,轉頭看去,只見一
名虎形大漢衝到背後,已至五尺遠近,口中大呼:「操你媽的狗賊!老子加里拉歪
歪兒!」
四王子全身冷汗涔涔而下,驚道:「你不是跑到台下了,怎麼會在這兒!」
那人嘴角冷笑,滿面殺氣,正是秦仲海。原來他早已算定計謀,眼看眾人都在
注意高台上的情勢,便先以鋼刀戳馬,讓座騎狂奔,好來轉移眾人的注意,自己卻
趁亂跳下馬背,跟著伏身滾向四王子駕前。此刻叛軍諸將無不注視台下,便給他好
個偌大良機,教他一舉得手了。
四王子見秦仲海快步奔來,驚叫道:「來人啊!快救救朕啊!」
左右親隨舉起兵刃,連忙搶上護駕,秦仲海大笑道:「操你奶奶!幾隻小鬼成
什麼氣候!」一刀一個,當場殺死在地。羅摩什見場中有變,也是大驚,但自己人
在高台之下,也沒辦法出手救人,只有看著秦仲海大步衝向四王子。
秦仲海正要下手,忽然一條刀索橫空飛來,擋在四王子身前,秦仲海大吃一驚
,往後退開一步,想道:「他媽的,我怎麼忘了這傢伙?」
來人須長及胸,不怒自威,正是煞金出手來救。
四王子見煞金救了自己一命,當即又滾又爬,奔到了他身旁,喘道:「煞金,
你這般忠心,朕回國之後,必定封你做護國大將軍,不,那還不夠,朕要裂土封王
,讓你一輩子享不盡榮華富貴……」
這煞金一向與他不睦,若不是靠著挾持可汗,自己根本無法駕馭此人,哪知當
此危急之刻,煞金竟然不計前嫌,出手相助自己,四王子心念於此,更是感動萬分
,連連道謝。
煞金哈哈一笑,道:「四王子這麼大方,煞金何以客當?」忽見他雙目精光暴
射,跟著狂吼一聲,右手一探,竟單手將四王子提了起來。
四王子驚得呆了,叫道:「你……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煞金不去理他,將他高舉過頂,喝道:「大家莫要亂動!四王子已在我手裡!
」
幾名將領本已趕來接應,忽見煞金反叛,無不吃驚駭異,不知他何以忽然反叛
,紛紛向兩旁退開。秦仲海也是詫異不已,當下站立不動。
四王子又驚又怒,大聲道:「大膽煞金!你難道不知父皇已給我擒住了嗎?你
若敢動我一根毫毛,可汗便要大禍臨頭啦!」他雖在煞金掌握之中,但此人生平一
向沉著武勇,立時便出口來罵,絲毫不見害怕。
煞金冷冷地道:「你少來威脅我。你這逆子膽敢碰可汗一根毫毛,那就玉石俱
焚,大家一齊死吧!」四王子見他兇狠殘暴的神氣,霎時額頭冷汗流下,道:「你
……你真不顧我父的安危?」
煞金嘿嘿冷笑,道:「我深受可汗大恩,他若是因我而死,我必當自殺以報。
不過你聽好了!在我死前,嘿嘿,卻看我怎麼回報你這忤逆子!」一張紫膛臉上滿
是殺氣,教人不寒而栗。
秦仲海見情勢急轉直下,心中也是亂成一片,想道:「這煞金為何豁出去了?
他先前不是乖乖聽這四王子的話麼,怎地又忽然反叛?」隱約覺得此事與自己的刺
花有關,但片刻間又參詳不透,只得皺眉苦思。
羅摩什見煞金抓住了四王子,只驚得他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待要奔回,
忽見天邊飛來一個圓球,直朝高台而去,羅摩什滿面詫異,顫聲道:「這又是什麼
怪東西?」只覺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一片,竟沒半件事能夠掌握明白。
卻說公主獨自給綁在樁上,遠眺天山,一會兒想起故國,一會兒想起往事,但
腦中浮現最多的,卻是盧雲墜崖前的身影。
她見台下烈焰燒來,心中竟是無憂無喜,好似忘卻了生死。她抬頭看著遠處天
際,想道:「我死以後,父王會怎麼說?他會為我報仇嗎?唉……但願他不要殺人
……希望母后也不要太過傷心……」轉念又想:「曾聽高僧說過,好似人死之後,
真有來生。倘若真有此事,但願我死後,能做只自由自在的飛鳥,那該有多好?」
她見火焰越來越近,便要把自己捲入,索性閉上了眼,心道:「盧參謀,我也
要死了。
但願幽冥世界中,沒有貧富貴賤。你我相見之時,我不再是公主,你也不再是
什麼參謀……」
想起盧雲,驀地心中一酸,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公主正自垂淚哭泣,忽聽一個聲音大叫:「公主殿下!臣來救駕了!」
公主聽這聲音很是耳熟,連忙抬起頭來,只見一個人球從天邊飛來,其狀怪極
,猛向高台落下,她心中一奇,不知那是什麼東西,若是天使前來接駕,卻怎地縮
成圓球一般,模樣當真難看。
正惶惑間,只見那圓球伸出一隻臂膀,手上卻還拿著柄鋼刀,剝地一聲,已將
她身上的綁縛割開,跟著身上一緊,一條臂膀伸來,已將自己緊緊抱住。
公主給這麼一抱,只覺熟悉之至,她嬌軀一顫,驚道:「盧參謀,是你麼?」
那人哈哈一笑,道:「臣救駕來遲,請公主重重責罰。」
公主聽這話聲正是盧雲的聲音,登時熱淚盈眶,淚眼朦朧之間,轉頭望去,果
見眼前這人長方臉蛋,挺挺的鼻樑,不是那跳崖身死的盧參謀,卻又是誰?
她猛見這已死之人,霎時大哭道:「盧雲!」縱身入懷,將他緊緊抱住,激盪
之間,竟然昏暈過去。
盧雲見她暈眩,連忙在她人中拿捏幾下,喚道:「殿下,快醒來啊!」
公主給他內力一激,便自醒來,待見盧雲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不禁哭道:「我
這是死了麼?不然……不然怎能見到你?」那日盧雲墜下深谷,她親眼所睹,此時
見這人又出現在自己眼前,若非自己已給燒死,如何能夠相會?
盧雲見她如此激動,心中自也感動,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柔聲道:「公
主莫要擔憂,臣是九命怪貓,打不爛、摔不死的。」
公主只覺心中喜樂至極,她緊緊抱住盧雲,啜泣道:「我……我還以為你死了
,老天爺啊……你總算開眼了。」淚水灑下,竟是喜極而泣。
盧雲見台下火焰不住竄上,連忙往後閃躲,低聲道:「這檯子耐不住燒,怕要
倒塌。咱們可得下去了。」此時下方火焰騰空,數萬叛軍團團包圍,這一下去,不
知要如何脫身,自也彷徨無計。
公主卻絲毫不見憂慮,她枕在盧雲懷中,柔聲道:「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跟著
你。就是不許放開我。」神色間竟是愛憐備置,好似下頭是刀山油鍋,只要能與盧
雲在一塊兒,她也是甘之如飴。
盧雲無暇深思公主的說話,當下大喝一聲,奮力朝下跳去。
羅摩什見這盧雲從天而降,只覺氣惱之至,大聲道:「又是你這人!」臉上神
情又怕又氣,運起玄功,便要上去搶人。
盧雲抱著公主急墜而下,眼看便要掉落地面,摔個筋斷骨折,盧雲忙飛起一腿
,猛往高台踢去,那高台已給燒得搖搖欲墜,給盧雲重腳踢下,立時倒塌,盧雲藉
著這一腳之力,下墜之速已然減緩不少,但褲腳鞋襪也當場燒著,只是慌忙之間,
也已顧不到疼痛了。
羅摩什正要搶上,忽見高台往自己倒下,不由大吃一驚,急急閃開,便在此時
,盧雲已帶著公主落下地來,此時場中滿是番兵番將,一見盧雲過來,便舉刀砍來
,要將他攔住。
盧雲左手抱住公主,單手接戰禦敵,情勢大見緊張,羅摩什大聲道:「小賊快
快束手就擒,免得饒上你一條性命!」說著便要趕上。
忽聽一人笑道:「妖僧還在亂放狗屁,不怕說干了口水麼?」
羅摩什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只見秦仲海不知何時也已下場,正自提刀往自己
砍來。
羅摩什哼了一聲,罵道:「一群小鬼,成啥氣候?」
秦仲海哈哈一笑,回罵道:「一窩老賊,專放狗屁!」虎吼一聲,殺向前去。
秦仲海不識得此人便是汗國國師,看他神情陰沈,武功必當不俗,當下搶攻幾
招,紅光閃過,那「火貪一刀」使出,登將羅摩什逼開一步。
羅摩什沉聲道:「好厲害的刀法,讓老衲來會會你!」他身形晃動,運起「幽
冥玄指」,猛朝秦仲海刀刃點去。
秦仲海回肩斜劈,刀勢凌厲,羅摩什閃身避開,讚道:「好刀法!」
剎那間秦仲海連劈十來刀,一刀快似一刀,卻是火貪一刀第三重的功夫,名喚
「飛火十二式」,羅摩什運起輕身功夫,在刀前搖擺飛舞,一時刀鋒難以及身。
便在此時,大批將領也已殺來,只見一人架起弓箭,刷地一聲,一箭便往秦仲
海背後射去,竟是有意偷襲。
盧雲看在眼裡,忙道:「將軍快快避開!」但他自己抱著公主,也在抵禦眾將
的攻擊,無法分神相護,秦仲海哼了一聲,連忙回刀去擋,刀箭相交,已將飛箭斬
落,那羅摩什見機不可失,當即欺身過來,舉指往秦仲海胸前點去。
秦仲海舉刀護住要害,「噹」地一聲,那鋼刀被「幽冥玄指」的陰勁所震,居
然斷為數十截,落在地下。
羅摩什正要補上一指,忽聽馬蹄聲響,一騎緩緩行來,馬上乘客手上還提著一
人,直如老鷹抓小雞一般。只聽他哈哈大笑,叫道:「羅摩什啊羅摩什,你還敢作
怪?不要四王子的性命了麼?」
這人長鬚及胸,正是煞金來了。
羅摩什見煞金到來,氣已餒了。這煞金武功通神,只要一個使勁,便會把四王
子活生生捏死,一時心下惶急,叫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話好說。你快把四王
子放下,咱們從長計議吧!」他不知煞金為何反叛,只想將情勢和緩下來再說。
煞金坐在馬上,冷笑道:「羅摩什,你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還在這裡囉唆什
麼?」
羅摩什勸道:「你想清楚點,你若下手殺害四王子,到時四王子的親信定會害
死可汗,冤冤相報何時了,大家各讓一步吧?」
煞金看向四王子,冷笑道:「這妖僧說的話是真?我若害了你,你便會殺死可
汗?」
四王子怒道:「這個自然,你快快放我下來!否則看你怎麼對得起可汗?」
煞金哦了一聲,道:「我對不起可汗?這麼說來,你這小子便對得起他囉?」
四王子大聲道:「你少說廢話,快放了我!」
煞金搖了搖頭,道:「今日為可汗懲戒你這不孝逆子。」伸指向四王子腰間一
點,一股勁氣透骨而入,陡地在四王子穴道間游走。這手法陰狠,能叫人全身麻癢
疼痛,連內臟也能酸痛難忍,這四王子如何經受得起,煞金冷笑道:「你撐不過去
的,快快命人放出可汗吧!」
四王子呸了一聲,他強忍片刻,不發一聲,但片刻過後,只覺內臟又麻又癢,
跟著噁心難過,直欲昏暈。煞金知道他在苦撐,便捕上一指,加重勁道,這下力灌
筋脈,直癢到內臟裡去了,四王子立時面色發紫。煞金冷冷地道:「還要來麼?要
不要再捕上兩指?」
四王子全身麻癢難當,恨不得一頭撞死,咬牙道:「煞……煞金,你有種便殺
了我,想要……我放出可汗,那是休想……」
煞金冷笑道:「我也不會殺你,只要看你出醜露乖就夠了。」他有意讓四王子
大大丟臉,更是連加數指,過不半晌,四王子終於按耐不住,大聲哀號起來。
煞金冷冷地看著他,道:「你還想撐麼?」四王子大聲慘叫,竟是神智不清起
來。
煞金提起四王子,轉頭看向眾叛軍,大聲喝道:「汗國勇士們聽了,這四王子
膽小懦弱,此時居然哀號求饒,這種人能做你們的可汗嗎?」
汗國武士向來武勇,便死也不求饒,眾人見四王子大聲嚎叫,都是面有驚訝,
深覺他不該示弱。羅摩什自知再過片刻,本部士氣必然瓦解,他大叫一聲:「大家
別怕,咱們人多勢眾,快過去搶人啊!」身影閃動,運起本門心法「幽冥玄指」,
雙手一幻,便往煞金攻去。
此時形勢禁格,倘若煞金下手害死四王子,四王子的親信得不到指示,必會害
死可汗,兩大要角一死,便只會便宜達伯兒罕。等這人繼位,羅摩什相助篡位,定
是五馬分屍的大罪,他心念於此,說什麼也不容四王子投降。只有賭上一賭了。
煞金冷笑道:「羅摩什,你的主子已落入我手中,你還硬撐什麼?快快認輸吧
!」手中馬刀一閃,變為一十二節刀索,便往羅摩什襲去。他自恃武功高強,竟不
下馬,只坐在馬背上出招,饒是如此,刀法還是變幻莫測,令人歎為觀止。
這兩人乃是當今帖木兒汗國武功最頂尖的人物,一個是御前國師,陰毒險刻,
暗助勃耳嗤親王政變;另一人卻是武勇大將,賜號煞金,一心忠義為主。兩人各逞
絕學,便在萬軍前打殺起來,兩大高手翻翻滾滾,霎時數十招已過,只見煞金右手
提著四王子,僅餘左手御敵,不甚靈便,但他手中多了奇門兵刃,羅摩什卻是空手
,兩人一加一減,誰也不吃虧。
羅摩什自知情勢險峻異常,此時拖延越久,對己方越是不利,當下對眾叛軍叫
道:「你們還等什麼?等達伯兒罕接位,你們這些人還有命在嗎?大家快快殺敵啊
!」
眾叛軍心想不錯,皇太子心胸不廣,自己相助四王子叛變,定是抄家滅族的大
罪,眾人越想越怕,紛紛拔出刀來,奮不顧身地向煞金殺去。
煞金喝道:「你們別執迷不悟了!四王子挾持可汗,大家會叛變,都是情不得
已,你們快別聽羅摩什挑撥!」眾人原有不少忠於可汗,本就是為人所逼,一聽這
話,便又停手下來。
秦仲海與盧雲見眾叛軍一會兒動,一會兒停,都搞不清他們在做什麼,兩人面
面相覷,也不知應否該上前相助。
兩大高手正自逞威,忽然遠處沙塵瀰漫,似有軍馬行來,煞金與羅摩什見了變
故,一起停下手來,抬望遠方。眾叛軍見了前方的滾滾煙塵,心下也是一驚,不知
什麼人忽爾駕到。
天地交接處隱隱現出一個黑點,慢慢那黑點越行越近,眾人定睛望去,赫然是
一面大旗,上頭以番文寫著一個金黃色的「天」字。
煞金大喜,當即喝道:「羅摩什,可汗過來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羅摩什見到這面旗幟,全身冷汗颼颼而下,顫聲道:「不可能……這……這怎
麼能夠?
定是有人裝神弄鬼!」
煙塵瀰漫中,大旗已到里許之外,戰鼓咚咚地響起,遠處有人唱道:「我們有
青草綠地,我們有肥壯牛羊,我們有兵器男子,可是卻沒有英雄引導。」歌聲一轉
,忽爾高亢,又唱道:「天上神明可憐我們,天上神明賜予我們,啊!英明神武的
鐵木真家族,請你引領我們,直到世界的盡頭。」
此時汗國的文字仍然疏陋簡單,朝廷禮儀多以歌唱表達,若有重要人物出巡,
也是一般辦理,盧雲聽了那歌聲,便知有汗國的大人物前來。秦仲海哈哈大笑,道
:「盧兄弟啊,這歌兒是什麼玩意兒,怎地他媽的難聽?快給老子譯上一段吧!」
盧雲身處險地,仍舊抱著公主,正要通譯,忽覺懷中的公主身子一動,連忙低
頭看去,怕她有啥損傷。卻見公主臉上堆滿笑意,低聲道:「都說汗國子民純樸粗
獷,其實還不是喜歡歌功頌德。你看他們這個模樣,說不定比咱們朝廷還要迂腐呢
。」
盧雲聽她說笑,心中忽地一動,便自低下頭去,望著公主嬌艷的臉龐。不過兩
日沒見,她已然清瘦許多,雖在歡笑間,臉上還是顯出風霜之色。
盧雲心下憐惜,低聲道:「公主殿下,這幾日辛苦你了。」
公主抬頭看著他,柔聲道:「我這幾日天天祝禱,希望你能平安無事。上天待
我真好,你終於平安無事。」只見她眼中淚光閃動,這幾句話竟是深情無限。盧雲
心中感動,只覺能為這等人物效力,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是應該了。
歌聲一歇,滿天沙塵漸漸落下,現出了撲天蓋地的大軍,看這黑壓壓的人頭,
少說有二十萬軍馬,眾叛軍見汗國主力部隊到來,都是驚駭無比。眾人你望望我,
我望望你,都不知如何是好。幾名悍勇之徒平日雖多兇狠,但在可汗多年的威望之
下,竟也不敢稍動。人人垂頭喪氣,氣勢全失。
羅摩什知道要糟,不禁扼腕長歎,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汗不是給關了起來
嗎?怎麼又跑出來了?」
煞金冷笑道:「現下才知道後悔麼?晚了,一切都晚了!」
說話間,數十名旗手奔了出來,排成兩列,跟著有人在地下舖上紅毯,抬出一
張珠光寶氣的黃金寶椅,往紅毯上放落。一陣銅鑼敲過,唱官喝道:「帖木兒汗國
的英雄,引領我們的偉大豪傑,木裡詫可汗駕到!」
煞金早知來人必是可汗本人,當即搶先跪倒,拜道:「臣煞金,叩見吾皇萬歲
、萬萬歲。」
眾親兵環繞之下,一名矮小男子當先走了出來,逕往寶椅上一坐,正是當今帖
木兒汗國的國主,木裡詫可汗。
盧雲見他身材矮小,雖在叛軍環伺之下,臉上仍是笑瞇瞇的,倒像是一名客店
掌櫃,全然不似名鎮西疆第一大國的領袖,不禁頗感詫異,那公主也是目不轉瞬地
望著可汗,顯然也在上下打量此人。秦仲海則雙手抱胸,笑嘻嘻地看著好戲上演。
羅摩什心中詭計急轉,眼看煞金已然跪倒,霎時往前一撲,也向可汗拜倒,大
聲道:「天幸可汗平安無事,臣等聽聞四王子叛變,正要趕回京裡救駕,幸好可汗
吉人天相,自行脫險!臣萬分喜悅,感念上蒼眷顧。萬歲、萬歲、萬萬歲!」說著
叩首不已。
煞金聽他胡言亂語,知他必有陰謀,等會兒定會設法脫罪,當下先發制人,叫
道:「可汗在上,國師羅摩什與四王子一同叛變,不只將陛下囚禁,還前去截擊喀
喇嗤親王,想將皇儲殺死。此人罪不可恕,還請陛下將他諸卻!」
羅摩什大聲道:「煞金一派胡言,他與四王子一同作亂,達伯兒罕親眼所見!
請可汗將他立時處死!」煞金聽他血口噴人,只氣得眼前金星直冒,但他確實曾為
四王子效力作戰,眾目睽睽之下,難以辯駁,一時不知如何回話。
盧雲與公主見這羅摩什無恥之至,都想替煞金說話解圍,但一來不知可汗性情
,二來也不明了汗國內部情勢,只有苦苦忍住。秦仲海卻連一句番話也聽不懂,只
好摸著腦袋發呆了。
可汗聽了兩人的指責,卻不動聲色,道:「你們不必急於分辯,朕一會兒自會
公平審訊。來人!先把四王子帶上來!」言語之中,滿是威儀,料來定是精明無比
的人物。羅摩什面上陰晴不定,不知自己能否瞞過可汗的眼去。
可汗吩咐未畢,左右已搶上十名侍衛,秦仲海見他們太陽穴高高鼓起,身形壯
碩異常,料來都是各地前來投效汗國的勇士。一名侍衛走到煞金面前,道:「煞金
將軍,請把四王子送上。」煞金點了點頭,拖過四王子,解開他身上的穴道,那四
王子本已昏暈,被煞金內力所激,便即清醒。
四王子甫一醒來,猛見可汗已然駕臨,當場嚇得魂飛魄散,他急忙往後逃去,
叫道:「大家快快出手!決一死戰吧!」
煞金任由他跑開,此刻皇帝已然駕到,四王子已無法造次。果然四王子叫得聲
嘶力竭,但手下將領卻無人理會,眾人只是跪在地下,默然不語。
可汗見四王子仍是如此桀傲不馴,不禁歎息一聲,說道:「養子不教父之過,
這孩子今日猖狂至此,朕也有過錯。來人,把他擒下了!」眾侍衛答應一聲,正要
出手,忽見羅摩什飛身而出,竟比他們還要快上一步。「幽冥玄指」點出,登時點
中四王子腰間穴道,將他擒服在地。
四王子見他出賣自己,大怒道:「羅摩什,你……你怎地如此無恥!」羅摩什
怕他多說,當下運指如飛,點住了他的啞穴。
煞金見羅摩什卑鄙至極,居然臨危賣主,心下不忿,重重地哼了一聲,喝道:
「羅摩什!你以為這樣矇混一番,便能逃過制裁了麼?」羅摩什不答,只是跪在一
旁,神態甚是恭順。
煞金正要再說,可汗已伸手制住,道:「你們不必急於爭吵,誰忠誰奸,朕自
會裁斷。」羅摩什聽了這話,額頭冷汗滴下,更是不敢稍動。
可汗命人將四王子帶上,讓他跪在自己腳前。可汗低下頭去,看著四王子的臉
龐,道:「莫兒罕,你叛亂謀反,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四王子跪在地下,口中卻作聲不得,可汗眉頭一皺,問道:「怎麼了,你說不
出話來?」
煞金知道羅摩什點了四王子的啞穴,當下走上前去,往他身上輕輕一拍,一股
內勁傳了過去,登時解開他身上被點的穴道。
四王子跪在地下,眼見父王已然脫險,此刻更已掌握全局,他眼中現出怒火,
搖頭道:「我輸了,全然的輸了。你快快殺我吧!」
可汗歎道:「孩子啊,我不只是你的可汗,也是你的親生爹爹,你起兵謀反,
將我監禁起來,難道只有這幾句話說?」
四王子嘿嘿一笑,道:「什麼父子親情,全是胡扯。今日你我成王敗寇,還有
什麼好說?快快將我處死吧!」
可汗見他毫無悔意,不禁搖頭道:「諸子之中,朕自來最疼愛你一人,你卻為
何反叛?
你可知道,朕有多傷心!」
四王子哈哈大笑,說道:「你最疼愛我?那你為何把皇位傳給哥哥?達伯兒罕
懦弱無知,這種人怎能當得可汗?」
可汗歎道:「孩子啊孩子,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朕的苦心嗎?正因為你野心勃勃
,一心想要進犯中原,我才立下長子繼位的規矩。若是你能謙恭一點,仁慈一些,
這皇位還脫得出你的手嗎?」
四王子臉上神情大變,顫聲道:「原來如此……正是因為我能力太強,見識太
高,你怕我日後成就超過了你,才把皇位傳給達伯兒罕………」
可汗歎息一聲,道:「你還是這麼目中無人,一心只想作成吉思汗。唉……你
可知道,朕早在你身邊安排心腹,將你的一切都掌握住了。孩子啊孩子,你自以為
謀略膽識天下無雙,其實你還差得遠了。」
四王子吃了一驚,道:「你在我身邊埋伏心腹?那卻是誰?」可汗搖了搖頭,
說道:「你定要知道嗎?朕怕你承受不起。」四王子恨恨地道:「我若不知是誰害
我一敗塗地,便死也不甘心!」
可汗歎息道:「孩子啊,朕安排在你身邊的探子,便是你最寵愛的小妾。她見
朕給人關了起來,便替朕連絡皇后,這才輾轉把朕救了出來。」說著淡淡一笑,道
:「你之所以會識得這名女子,一切都是朕的安排,你可知道朕前後花了多少力氣
,才培養了這名死間?」
四王子聞言大怒,慘叫道:「這個賤人!我平日待她不薄……她怎能害我……
啊呀!」
想到自己枕邊的至親摯愛,居然會如此設計自己,一股恨意湧上心頭,登時口
吐鮮血,昏倒在地。
盧雲與公主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彼此眼中的驚訝駭異,心中均想:「政爭之
前,便是親如父子,也要爾虞我詐,何況其他了?」
可汗望向眾人,歎道:「這四王子平日就狂妄自大,雖然才幹頗高,但量小氣
躁,朕一直深以為憂,誰知竟然幹下這等逆亂惡行。」他歎息一陣,垂詢眾人道:
「四王子造反叛逆,你們說說,朕該如何處置他?」
羅摩什見四王子暈倒在地,現下是個全無對證的局面,急忙跪下道:「可汗明
察,四王子之所以反叛作亂,一切都是煞金帶頭教唆,請可汗先將煞金凌遲處死,
再將四王子梟首示眾,以儆傚尤。」
煞金見羅摩什□自搬弄是非,不禁大怒道:「你這無恥奸臣!如何說得這無恥
言語?等會兒喀喇嗤親王到來,咱們當面對質,看看是你為虎作倀,還是我圖謀不
軌?」
羅摩什冷笑道:「你自己說說,你有沒有率軍追殺喀剌嗤親王?你這人好生卑
鄙,明明是你教唆造反,居然還敢嫁禍給我?是誰無恥啊?」
煞金聞言氣結,但自己確曾為四王子出手殺敵,若說自己是受人脅迫,不得不
為,羅摩什也可以依樣畫葫蘆,以此開脫罪名,一時也想不出法子指證。
可汗見他們爭執不休,卻不知誰忠誰奸,但眼前兩人都是自己的元老愛將,他
們尚且介入此事,其餘大臣更想而知了,看來此次亂事牽連甚廣,若要重重懲戒一
眾叛臣,只怕汗國會元氣大傷。
眾叛軍颼颼發抖,只跪在地下,無人敢動上一動,倘若可汗下令殺死四王子,
連親生兒子也不放過,自己定也逃不了死罪。眾人越想越怕,已是面無人色。
銀川公主見可汗沉吟未決,又見叛軍面色如土,便想:「看可汗這個樣子,未
必有意大肆殺戮。且讓我來說情一番,必能保住無數性命。」當下便緩緩上前,道
:「銀川奉漢天子之命,前來拜見可汗。可汗政躬康泰,萬事如意。」說著盈盈拜
倒。盧雲與秦仲海見她跪倒,也一齊下拜。
可汗哦了一聲,道:「你就是銀川公主?」
公主微微一笑,道:「不敢,臣妾正是銀川。」
可汗見公主膚色雪白,美艷動人,行止間更是落落大方,心下甚喜,連忙走上
前去,將她扶了起來,道:「公主快快請起。」公主腰枝一顫,輕輕巧巧地站了起
來。他兩人本該在十餘天前見面,哪知汗國忽生內亂,這場會面才拖延到今日。
羅摩什見公主拜見可汗,自是大驚,心念急轉,便想找出計謀,一舉扭轉情勢
。盧雲見他神情詭異,只睜眼瞪住了他,只要他稍有異動,便要上前出手。
可汗見公主毫不怕生,更兼說得一口好回話,心裡很是高興,說道:「我這逆
子作亂犯上,卻教公主受驚了。天幸你平安無事,不然這孩子的罪孽又深了一層。
」說著重重朝四王子踢了一腳。
公主見可汗如此氣憤,忙道:「可汗莫要生氣,四王子作亂造反固然不對,但
可汗你也有錯。」
眾人聽得此言,都是一驚,這可汗領袖群輪,雖然模樣平和,其實是個極厲害
的角色,銀川公主這般直言犯上,定然有事。羅摩什見公主一出口便頂撞可汗,登
鬆了口氣,想道:「還好這公主是個天生不曉事的,不然我今日定然要糟。」
果然可汗面色一變,沉聲道:「你說朕也有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萬沒
料到公主會在眾目睽睽下指責自己,驚訝之外,言語間已透出一股怒氣。
公主聽出他言中的怒意,當下緩緩向前一步,柔聲道:「臣妾雖然不知貴國的
私事,但適才聽陛下言道,陛下早已買通四王子的愛妾,將她當作眼線內奸。試想
國主對兒子尚且提防至此,上行下效,四王子又怎能安心地讓哥哥接位,自己屈做
臣子呢?臣妾說陛下有錯,正是在此。」
可汗哼了一聲,森然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公主此論未免太過天真。」
公主眼中露出不忍神色,道:「一國之中,若是國主生性深沉,臣下必也會算
計心機,四處提防。陛下若不能以誠待人,天天防備自己兒子,又如何希望四王子
能推心置腹,接納乃兄為帝呢?」
可汗嘿地一聲,道:「照你這麼說,四王子之所以造反,卻是朕不對了?」口
氣甚是不悅,盧雲深怕可汗氣憤之下,便要對公主不利,霎時掌心出汗,只覺擔心
無比。
公主歎道:「銀川外國之人,不敢妄斷是非。但陛下試想,倘若四王子全然不
顧父子之情,他將陛下囚禁之時,何不直接下手殺害?又為何要給陛下舉兵再起的
機會?也許四王子心中很是可憐,只覺失去父親對他的寵愛,這才起兵叛亂,未必
真要對可汗不利。」
可汗原以為四王子之所以不殺害自己,用意只是挾持皇帝,好來脅迫大臣,但
此時聽公主姽姽道來,卻多多少少有些父子親情在裡頭。
他低頭往兒子看去,想起他小時經常趴在自己腿上玩耍的模樣,誰知此刻父子
卻反目至此,一時心中感傷,不能自已。旁觀眾人見他神情凝重,更不敢多說一句
兩句,就怕惹禍上身。
過了良久,可汗的目光慢慢移開,只聽他一聲長歎,道:「公主說得很是。若
不是朕算計在先,提防在後,這孩子也不會覺得芒刺在背,非反不可。說來此事朕
也有些過錯。」公主見她一番話竟能說動可汗,心下大喜,正要替眾叛軍開脫罪名
,忽聽後頭一個聲音不住大叫:「父皇!父皇!」
可汗舉目望去,達伯兒罕正與丞相駕馬疾行而來,他心下一喜,連忙走上前去
,正要開口說話,忽聽一人大叫:「陛下小心!」
話聲未畢,一人衝了過來,將他撲倒在地,只聞一陣腥風沖鼻而過,一柄烏漆
如墨的飛刀從身旁擦過,射中了後頭的寶椅,可說兇險之至。可汗大驚失色,顫聲
道:「誰?是誰要暗殺朕?」
只聽煞金嘿地一聲,大喝道:「羅摩什!你膽敢犯上,還想活麼?」刀索飛出
,已與羅摩什鬥在一起,可汗瞠目結舌,沒料到羅摩什會忽放飛刀,暗算自己,兩
旁護衛連忙趕了上來,將他扶起。
可汗定了定神,凝目看去,只見救他的那人面目英挺,氣質儒雅,正是公主身
邊的隨從盧雲。
可汗驚魂未定,道:「是你出手救了朕?」盧雲跪下道:「臣大膽妄為,驚擾
可汗,還請恕罪。」公主見盧雲大大露臉,一時甚是開心。秦仲海乾笑兩聲,心道
:「老子不會說外國話,竟變成白癡一個了。他媽的!加里拉歪歪兒!」
原來盧雲趴伏在地,一聽喀喇嗤親王等人駕馬到來,已知羅摩什定會伺機出手
,以免與人對質。果然一眨眼間,便見他射出飛刀,盧雲早有防備,便撲前救駕,
這才保住可汗的性命。
此刻薛奴兒、何大人等人也已趕來,待見可汗駕到,四王子也被制服,形勢已
定,都是安下心來,便轉頭看煞金與羅摩什相鬥。
那煞金虎吼連連,刀索如飛,已將羅摩什打得全然無法招架。先前他坐在馬上
,右手還提著四王子,尚且能與羅摩什鬥成平手,此時空著雙手,又下得馬來,威
力何止大了十倍?
片刻間便已佔得上風,若非要留他性命審訊,早將羅摩什斃於刀下。
薛奴兒見煞金大逞威風,心下甚是艷羨,也有意在可汗面前擺弄手段,他伸手
一揮,「天外金輪」登時朝羅摩什背後射去,羅摩什此刻正與煞金激戰,冷不防背
後金光閃動,一個圓盤猛向他飛來,羅摩什大吃一驚,急忙伸指去撥,卻聽他慘叫
一聲,右手食指已被砍斷。
這薛奴兒的金輪霸道異常,所附真力非同小可,便是崑崙山的掌門卓凌昭親至
,也不敢空手去接,這番僧如此托大,怎能不吃虧?霎時間只見他手指流血,臉色
慘白。
煞金生性自負,動手時向不喜旁人相助,此刻便收回刀索,冷冷地站在一旁。
羅摩什見大勢已去,當即跪倒在地,面向可汗,忍痛道:「臣鬼迷心竅,大膽
犯上,罪不容誅,只是念在臣過去盡心效忠的份上,請陛下留臣一個全屍!」可汗
哼了一聲,尚未說話,羅摩什已運起「幽冥玄指」的陰勁,猛往自己的心口戳落,
他「啊」地一聲慘叫,臉色發白,手腳痙攣一陣,便自死去。
眾人看著羅摩什的屍身,心下無不喟然。此人學問淵博,武功深厚,又是西疆
第一大國的國師,誰知他身居高位,卻還意存不軌,心有玄機,竟然落得慘死的下
場,一時都是感歎良多。
薛奴兒冷笑道:「這人死得如此輕鬆,真是便宜了他。看咱家把他五馬分屍,
為公主出氣!」他知道這名番僧有意劫奪公主,心中甚是不滿,此刻便想毀屍洩憤
。
煞金搖頭道:「此人過去曾有功於汗國,又是我朝大臣,我決不容你下手毀他
屍身。」
說著站上了兩步,擋住薛奴兒的去路。
薛奴兒嘿嘿冷笑,正要說話,卻聽秦仲海道:「薛公公,這是人家的家務事,
要怎麼處置這個番僧,可汗自有定論,你可別多此一舉。」
薛奴兒臉色一變,正要說話,卻見可汗正往自己看來,眼神威嚴凜然,他心下
一驚,想道:「這老頭貌不驚人,怎麼眼神這般厲害。」他大驚之下,連忙退到一
旁,不敢多發一言了。
可汗命人將四王子監下,跟著見過了何大人,道:「有勞大人一路辛苦了。都
怪我教子無方,害得貴客驚擾,朕先向你謝罪了!」說著深深一揖。
何大人忙道:「陛下萬萬別自責,我等如何經受的起?」
可汗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銀川公主,對何大人笑道:「貴國公主實在了得,非
但長得美貌標緻,尚且心思細膩,見識非凡,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女孩。咱們兩家此
次和親,朕這樁生意真是賺得很了。哈哈!哈哈!」何大人陪笑道:「臣只希望王
子日後善待公主,那臣便於願足以了。」
可汗嗯地一聲,自知兒子達伯兒罕生性粗俗下流,當即喚他過來,只見他一雙
賊眼□自在公主身上亂轉,一幅色瞇瞇的樣子,可汗心下生氣,喝道:「達伯兒罕
!你給朕聽好了!
今後可要好好善待公主,不得再花天酒地,聽到了沒有!」
達伯兒罕摸著臉上的鬍子,嚅嚙地道:「是……是…我……我一定乖乖的聽老
婆的話。」說著往公主嬌媚動人的臉龐望去,忽然間,一張大臉陡地飛紅,竟是有
些害羞。
可汗自知此子平庸懦弱,見不了抬盤,當下甚是羞慚,不敢與眾人的目光相接
。若以才干來論,喀喇嗤親王實不能與四王子相比,但一來他是長子,二來心地仁
厚,也只有把皇位傳給此人了。
眾人說話間,卻見公主的神情有些異樣,竟是欲言又止,口唇不住顫動。秦仲
海走上一步,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銀川公主眼中淚光閃動,道:「我……我想……我想……」卻遲遲說不出話來
。秦仲海心下奇怪,走到盧雲身旁,問道:「方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地公主的
神情有些奇異?」
盧雲茫然搖頭,說道:「這我也不知,當是驚嚇過度,這才心神不屬。」秦仲
海頷首稱是。
此時可汗已與何大人說話交談,交換見聞所得。卻聽兩人笑語不斷,想來相談
甚歡。這何大人雖然不會回語,全靠樂舞生通譯,但此人做官的本事著實了得,當
場便把可汗服侍得服服貼貼,笑聲連連。
卻聽可汗笑道:「朕今日敉平亂事,又得一名溫柔美麗的媳婦,可說是雙喜臨
門,朕甚是高興。」何大人陪笑道:「不只是雙喜臨門哪!陛下今日還得了咱們中
國這個盟邦,日後汗國定是太平安康了。」可汗點了點頭,笑道:「說的好!」他
神情忽地變得嚴肅,沉聲道:「銀川公主、喀喇嗤親王,你二人跪下接旨。」
喀喇嗤親王心下大喜,知道父皇便要當場應允這門親事,慌不迭地趴倒在地,
直是五體投地的模樣。銀川公主卻站立不動,寒風吹來,只見她嬌軀一顫,好似癡
了一般。
何大人見她神色有異,急忙上前,低聲道:「公主殿下,可汗有旨,請公主快
快跪下了。」
銀川公主回眸往盧雲一看,只見他正也往自己看來,霎時兩人四目交投,公主
熱淚盈眶,勉強轉過頭去,盈盈跪倒,顫聲道:「銀川凜接可汗聖旨。」
可汗朗聲道:「承漢天子之意,我兒喀喇嗤親王達伯兒罕,與中國銀川公主結
為夫婦。
我汗國自今而後,與中國永結同心,共為兄弟之邦。兩國君主彼此交心,永世
不渝。」
達伯兒罕大喜若狂,連連叩首,道:「多謝父皇!」他今日剷除政敵莫兒罕,
又娶了中國皇帝的美貌皇女,可說幸運之至。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心中喜樂,
便往銀川公主吻去。
銀川公主驚叫一聲,急忙相避,卻是又羞又急。
可汗見兒子如此好色,心下氣惱,當即舉腳踢去,將喀喇嗤親王踢倒一旁,喝
道:「混帳東西!便連洞房花燭也等不到麼?」待見公主眼中淚光顫動,知道她心
念故國,心下甚憐,便想獎賞她一番。他伸手將銀川公主扶起,道:「朕已決意,
等你們完婚之日,便封你為喀喇嗤親王妃。日後等達伯兒罕這渾小子接任皇位,你
便是我國的皇后了。還望你能秉持仁心仁術,輔佐我兒主持朝政。」
何大人等聞言大喜,知道公主在汗國中的地位已然無可動搖,一齊跪下拜謝。
可汗見銀川公主嬌軀顫動,一時竟然淚如雨下,他溫言慰道:「好孩子,以後
便把這兒當作是自己的祖國吧!朕定會好好待你,如同親生女兒。別再想家了,好
不好?」何大人見可汗甚是憐愛公主,心中更是大為歡喜,料來公主日後定然位高
權重,非比尋常。
是夜可汗帶領眾人入關,宴請中國將士一行,是夜席開千桌,好不熱鬧。汗國
民風豪放,男女之隔不似中國森嚴,可汗便請公主、何大人、薛奴兒等人上座,與
汗國眾大臣同席。秦仲海、盧雲等武將則與一眾將領同桌。席間諠譁吵嚷,好不熱
鬧,秦仲海與盧雲各自經歷無數艱險,死裡逃生之餘,眼見結局圓滿,心下自是歡
暢難言。兩人與汗國將領放懷痛飲,酒酣耳熱之餘,索性便比起手勁角力,以助酒
興。
那煞金卻不與眾人飲酒,只孤身一人到營帳外歇息,想來他生性高傲,向來如
此。
盧雲正自暢飲,忽見遠遠一雙妙目凝視著他,他仔細一看,卻是銀川公主。只
見她的眼神中似有淡淡的哀愁,好似有什麼話要說,盧雲心下一動,便要過去問安
,但想起兩人身份不偕,當下便忍住了。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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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勸君更盡一杯酒】
第二日下午,可汗見功德圓滿,便命中國大軍先行回朝,向皇帝稟告情況。他
修書一封,著實表彰眾人的功績,更致贈秦仲海、盧雲等人記功金牌一面。除此之
外,尚且送上十車的黃金珍玩,當作是對中國皇帝的謝禮。他感念秦仲海、盧雲等
人參與平亂,更親自送到關外,那公主坐在玉輦中,也一齊前來送行。
何大人笑道:「請陛下留步吧!貴國大亂甫息,朝中不可一日無主,還請陛下
趕緊搬師回京。」
可汗笑道:「請何大人放心,經過此次內亂,我已知待人以誠四字。今後對待
臣下,定當以此自戒。咱汗國要再生出內亂,只怕不容易哪!」這「待人以誠」四
字箴言,卻是他從銀川公主處聽來的,言下之意,竟是對此女推崇備致。
眾人正要離去,忽聽公主道:「諸君且慢。」說著從車中緩緩走出,向可汗福
了一福,道:「臣妾有物事想轉交敝國國主,不知可汗能否應允?」
可汗想她父女情深,忙道:「這個自然!你只管去。」
公主輕聲道:「多謝陛下。」她向可汗一福,自帶了幾名宮女,便往遠處山邊
行去。
過了片刻,一名宮女走了過來,問道:「哪位是盧雲參謀,公主有話要吩咐。
」盧雲哦了一聲,稍稍整理衣衫,便隨那宮女走去。
何大人心下一奇,不知公主為何召見盧雲,便對秦仲海使了個眼色,秦仲海懶
得理會,只搔了搔頭,轉過頭去,裝作不知。何大人見他一派懶洋洋的神氣,連忙
附耳過去,低聲說道:「這公主是出嫁的女兒家,盧參謀又是年少英俊,你給我好
生看守,別讓喀喇嗤親王胡思亂想。」
秦仲海哦地一聲,心道:「操你奶奶的,這般無聊差事,卻落到老子頭上。」
當下打了個哈欠,便隨盧雲前去。
盧雲行到山坳,只見公主俏生生地站在山邊,眼望東方,似是若有所思。樹林
間滿是積雪,淡淡的陽光照來,顯得倍加寧靜。盧雲望著公主的背影,自知這是最
後一回為她辦事,一時也是思緒如潮。
良久良久,公主始終背對著盧雲,既不言語,也不轉過身來。萬籟俱寂中,只
聞風刮枯枝,其他別無聲響。盧雲等候一陣,見公主仍是不言不動,便輕咳一聲,
正要說話,忽聽公主歎息一聲,道:「盧參謀,謝謝你。」盧雲一愣,望著她的背
影,不知她何出此言。
只聽公主輕聲說道:「這幾日你為我出生入死,幾次捨身相救,說來我真該報
答你才是。」
盧雲嗯了一聲,躬身道:「此乃微臣本分,公主不須客氣。」其實兩人在山崖
上相處數日,共過生死患難,早已熟稔,但不知為何,一回到大千世界中,盧雲又
覺得生份起來,言語之間,自也恢復當初的拘謹。
公主聽了他的說話,忽又沉默,盧雲見了她孤獨的背影,心中忽起憐憫之感,
想道:「我們這些人眼下便要回歸中土,卻要把公主一個人留在西域,難怪她會難
受。」想起這些日子的相處情景,不覺眼光也已濕潤,霎時之間,深深地歎了口氣
。
公主聽了他的歎息聲,忽地緩緩轉過身來,望向盧雲,輕聲道:「盧參謀何故
歎氣?」
陽光照下,只見公主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更顯得艷麗不可方物,盧雲想
起離別在即,心中一陣酸楚,便只搖了搖頭,並不接口。
公主走上兩步,望著盧雲的臉龐,道:「盧參謀,你不該歎氣的。你救我性命
在前,保護可汗在後,立下如此不世奇功,今後定是否極泰來,還有什麼事好心煩
呢?」
盧雲聽了她的嘉言慰勉,只低下頭去,搖頭道:「臣不是為自己歎氣。」這話
意思明白,他不是為自己歎氣,那便是為公主歎息了。只是這話僅能說個一半,若
要說全了,否則不免招惹是非,卻又無濟於事。
公主淡淡地道:「快別這麼說。今日以後,我是汗國的皇妃,你是中國的將軍
,咱們兩人各有美好未來,說來真該開心才是,你說對麼?」說著輕輕一笑,也不
知是喜是愁,是哀是樂。
盧雲見公主強顏歡笑,心中更是難過,心道:「公主當真可憐,都到這田地了
,她還是得強裝沒事模樣。也真生受她了。」他嗯了一聲,順著話頭道:「公主說
的對。那可汗很是喜歡公主,想公主此去汗國,必定三千寵愛在一身,這一生必然
幸福,什麼也不用煩心了。」卻是有些言不由衷。
公主聽了這話,忽地低下頭去,一動不動。盧雲想說些什麼話安慰,片刻間卻
又想不出來,只得泯住下唇,默不出聲。
忽地一陣山風吹來,此時正值嚴冬,登時讓公主打了個哆嗦,盧雲見她發冷,
忙將身上皮裘解下,便要替她披在肩上,但轉念又想:「我是她的臣子,此舉不也
太過親匿了麼?」
自知不甚妥當,便又忍住了,只怔怔地拿著自己的皮裘,模樣頗為尷尬。
公主見盧雲拿著皮裘,神色有些為難,她抬起頭來,淡淡笑道:「盧參謀,其
實你何必這麼拘謹,反正……反正這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你說是麼?」
盧雲聽她這麼一說,心中猛地一醒:「是啊!過了今日,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想起兩人從此再不得相見,盧雲心中一悲,低聲道:「公主此去汗國,定要多加
保重。臣遠在中國,必為公主日夜祝禱。」
公主聽了這話,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滴下,登時啜泣出聲。
盧雲驚道:「公主,你怎麼了?」
公主淚流滿面,悲聲道:「盧參謀,今日以後,我……我也會為你日夜祝禱。
」
盧雲顫聲道:「公主殿下,你……你………」
只聽公主垂淚道:「那日我見你摔下懸崖,我只覺得全身好冷好冷,什麼都看
不到,我好想哭,可又哭不出來。你可知道,待我見你完好無事,我心裡可有多高
興……」
盧雲啊地一聲,往後退開了一步,他呆呆地聽著公主訴說心事,萬沒料到自己
在公主的心中竟有這等要緊,一時百感交集,茫然站立。
萬籟俱寂中,只聽公主幽幽地道:「盧參謀,打你我見面開始,你始終把我當
是個尊貴的公主,其實你可曾知道,我一生下來,便要受皇家禮法的教養,肩上得
擔著黎民蒼生的疾苦,便連婚姻大事,也要受人安排,大家都以為我是金枝玉葉,
風光無比,其實……其實我也只是個平凡姑娘啊……」說到此處,悄悄轉過身去,
扶住自己的雙肩,身上不住顫抖,好似寒冷無比。
盧雲走上前去,凝視著她,只見公主面上滿是淚水,好似兩人回到了天山之畔
,眼前的公主還是那日自己綁在懷中、需要百般護持的可憐女孩兒。盧雲心中一陣
傷感,只想再為她做些什麼,當即抬起手來,輕輕將皮裘披在她肩上。
公主雙手緊緊揪住身上的皮裘,淚水又滑落面頰。
盧雲見她滿面悲苦,心下大憐,只想把她摟在懷中,好生疼惜一番,但兩人身
份相差實在太遠,自己便是大膽百倍,也不敢如此,一時只有低頭忍耐,不敢稍動
。
山風吹拂,倍感寒冷,兩人相對無言,都是一動不動。
良久良久,公主終於拭去淚水,跟著緩緩轉身,輕聲道:「此去千山萬水,盧
參謀定要保重。」說著轉過身去,便要走出樹林。
盧雲腦中嗡地一聲,心道:「這……她真的要走了!」他奔上前去,叫道:「
公主殿下,等一等!」
公主緩下腳來,回眸望著盧雲,眼神中好似在期待什麼,卻又不能啟齒。
盧雲見她神情如此,心中自也難過痛心,他沉吟半晌,似在考量什麼,霎時之
間,只見他咬住了牙,大聲道:「公主殿下!臣知道你不喜歡西域,讓臣帶你走!
」
公主聽了這話,登時「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她倒退了一步,顫聲道:「你
此話當真?」
盧雲腦中電光雷閃,此刻自己若真帶公主逃亡,不免是抄家滅族之禍,但反正
自己一窮二白,本就是個逃犯,再加上家中也沒什麼人剩下,倒也沒啥好怕的。他
深深吸了口氣,握緊雙拳,奮然道:「公主殿下,人生在世,求的不過是順心二字
!你要不喜歡西域,又何必勉強自己,讓臣送你回北京吧!」
公主聽得「北京」二字,身子忽地一震,只見她低下頭去,黯然道:「北京是
回不去了。我若失約不嫁,父皇一見到我,便會殺了我的。」
盧雲見她神色滿是悲苦,不知從哪冒出一股勇氣,當即哼了一聲,道:「北京
回不去,那也餓不死人!聖上既不體恤,那就委屈公主一陣子吧。咱們先到山東鄉
下躲個一年半月,等皇上氣消了,再做打算不遲。」
公主眼中現出喜悅的光芒,顫聲道:「盧參謀……你……你真願帶我走?」
盧雲用力點頭,大聲道:「正是!盧某雖非王公貴族,但自來一言九鼎!今日
要我見公主孤身遠赴西域,如何使得?臣不辭艱難,屢次捨身相救,絕不是貪圖什
麼封賞,只求公主這一生都能平安喜樂!今日應允,絕非隨口之言!」
公主見他滿面激憤,料知所言是真,大喜之下,竟爾哭泣出聲,霎時淚濕衫袖
。
盧雲見她又哭,忙彎下腰身,望著公主的臉龐,柔聲道:「殿下又怎麼了?」
公主忽地縱身入懷,緊緊抱住盧雲。盧雲抱著她的嬌軀,不知如何是好,一時
大感尷尬。
正想輕輕推開公主,只覺她湊上嘴來,在耳邊輕輕道:「盧參謀,有你這幾句
話,銀川雖死無憾。」說著在他臉頰上深深一吻。
盧雲吃了一驚,正要出言相詢,公主卻已放開了他,跟著往後退開一步,眼中
柔情無限。
盧雲不解公主的意思,茫然道:「殿下,你……你這是……」
公主凝視著盧雲,柔聲道:「盧參謀,我能識得你,已是今生最大的福份,但
願來生能報。」
盧雲驚道:「咱們不是說好了麼?你怎地又不走了?」
公主淡淡一笑,搖頭道:「有你那一番話,已經足夠了。你若真的帶我走,不
免對不起秦將軍、柳侯爺,那終究是不成的。」她轉過身去,背對著盧雲,輕聲道
:「但願老天有眼,讓你與顧家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待你成婚之時,請人稍個信
送來汗國,我自也替你歡喜。」
盧雲這才明白公主的心意,他淚如雨下,哽咽道:「公主,我……我………」
公主低下頭去,輕聲道:「盧郎啊盧郎,你自己保重了,咱們有緣再會。」她
話聲雖然平穩,但卻隱隱有著哽咽之聲,料來定是傷心至極,卻不願盧雲知曉。
北風凜冽,只見公主慢慢行出樹林,路上卻再沒回頭過來。
盧雲眼看她嬌小的身軀一步步遠去,便要隱沒不見,他心下大慟,叫道:「公
主殿下!」雙足一點,便要追出,忽見一人雙手抱胸,斜倚樹旁,臉上神情懶洋洋
的,正是秦仲海來了。
盧雲見了他來,忍不住心下一悲,道:「秦將軍,我……我……」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歎道:「盧兄弟,快別追了。現下可汗等在外
頭,你若貿然追了出去,卻叫公主如何不哭?如何不失態?現下的她,也只是個嬌
弱的女兒家啊!」
看來秦仲海已然守候多時,早把兩人的對話聽在耳裡,只是他不願打攪二人,
這才沒有現身,直到這關鍵一刻,方才出手攔路。
盧雲聽得這話,有如大夢初醒。想到公主從此便要永居西域,再也不能回歸中
土,一時心如刀割,只呆呆地站著,有如癡了一般。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走吧!別再多想什麼,該是回國的時候了。」
盧雲望著樹林,自知此生再也見不到公主的身影,饒他多歷風波險惡,淚水還
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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