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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刀叢裡的詩【1.4】
發信站大崙山夜市 (Mon Mar 13 12:48:0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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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艷抹小嘴
“真是個可愛的人。”龔俠怀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微笑著說,“像他有這种胸襟的人,什么時
候都會很快樂,什么時候都能使自己快樂起來。你們要向他學習應多于向我……”
隱隱約約,遠處似有一陣悶雷:就似一條鯨魚在涸竭的蒼穹里,翻了翻,騰了騰,但仍然是一
條岸上的魚。
這時候,他們(龔俠怀、蔡忍堅、杜小星)一齊听到一种聲音:
──真的是銬鏈碰撞在枷鎖上的聲音。
因為來者其中兩人手上正拿著這兩件器物。
來的人有四個。
四個人不論長相如何,但態度上都很溫和、禮貌、客气,四個人都很講道理的樣子。
杜小星認得出他們四個人。
這四人在城里都很出名。
但也很不受歡迎。
──一個人有名不一定就受歡迎。
這四人不受歡迎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和職務。
這四人是從衙里來的,而且是衙里一等一的好手。他們從浙東路溫州瑞安府調來此地的時候,
知情的人只以為他們背后有強大的靠山,明里暗里都不宜跟他們硬砸,衙里長上堂子的人燒鍋于也
燒不到他們臉上來。至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只是又來了四個黑漆皮燈籠,要用好的亮的喂他們之
后就會自行上路。
可是這四名刑捕、官差,一上陣來就破了几件大案,且不管他們是怎么破的案子,但手底下都
鐵硬得很。在辦“小荒山”飢民聚嘯成盜的案子里,五十六名因不堪苛稅暴征,只好強取 糧、上
山落草以圖活命的“悍匪”,給這四個人一夜間殺個措手不及,無一生還,領首蠻張四郎給活拿生
擒,梟首示眾。
這一役使大家都知道他們的實力。
有些人己知情識趣地喊他們為“新四大名捕”。
不過,這外號并沒有叫響,畢竟,他們跟當年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無情”成崖余、
“鐵手”鐵游夏、“追命”崔略商、“冷血”冷凌棄等作風行事大不相同。反而,人們以他們四人
的姓氏串連起來,取了個外號,則不脛而走。
這四人,一個名叫容敵親,一個叫何九烈,一個叫談說說,一個叫易關西。
四人合起來并叫,就是“談何容易”。
一一一旦被他們盯上,要脫身,談何容易。
一一一旦犯在他們手里,要平安,談何容易。
一一一旦得罪了他們,要無事,談何容易。
一一一旦跟他們交手,要活命,談何容易。
真的,“談何容易”就是那么談何容易的四個人。
“談何容易”是這般難惹的人,但他們和龔俠怀卻是好朋友。
龔俠怀很有名,在這一帶更是很有號召力。
有時他說一句話,對江湖道上的兄弟而言,比官府的三令五申還有效,而且立竿見影。
不過龔俠怀從不愿沾官面上的人。
對他而言,宁可跟弟兄們一起粗茶淡飯、喝酒吃肉,但就不肯端坐筵宴拿錘子把活生生的猴子
頭殼打破來吃它的腦髓──就算好吃、吃了有所補益,他也不愿為之。
可是他生性好交朋友。
“談何容易”一來到平江府,就跟龔俠怀打了招呼。
──“打了招呼”就是“交了朋友”。
龔俠怀平生最珍惜的就是他們交到的朋友。
他一向都相信,有什么樣的朋友便會有什么樣的人,朋友了不起,他就了不起;朋友好,
他也好──反之亦然。所以他珍惜朋友,猶如珍惜自己。
但是今天這四位“朋友”臉色都不好看。
通常“臉色不好看”的原因只有兩個:
──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使其臉色恢复不過來。
──因為要讓對方知道他“臉色正在不好看”。
龔俠怀決定靜觀其變。
“什么事?”他笑著問。
容敵親向他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龔大俠,你不會令我們哥儿們為難吧?”
龔俠怀怔了一怔,攤手道:“什么事?就為剛才在這里一場誤會嗎、可誰都沒傷人呀!”
“當然不是,”容敵親雖然臉色不好看,但仍很有禮數他說:“上面交代下來,說
件麻煩事,跟龔大俠有些牽扯……龔爺您是知道的,我們也是吃飯辦事,上頭吩咐下來,我們不
得不跟您說一聲,可能要勞您的駕,跟我們去走一趟……”
他補充了一句:“──當然,光憑龔大俠的忠肝義膽、鼎鼎大名,還有啥鎮不住的?
刑房有誰敢留得住你、誰能留得住您!您就當是過去打個轉儿罷了。”
蔡忍堅一听:“好哇,這豈不是等同拘提“龍頭”不成?!手一搭劍,叱道:“什么話!龔
爺犯了什么事,你們這算抓人來著?!”
談說說和何九烈見蔡忍堅似要拔劍,都退了一步,容敵親連忙搖手,苦笑道:“龔爺,這、
這、這豈不是教我們這些跑腿的為難了?!”
龔俠怀輕喝了一聲:“不可!”長吸一口气,昂然道:“好,我跟你們去!”
易關西上前一步,就要把枷鎖箍上。
龔俠怀雙眉一軒,“這……”
易關西不敢上前、當然也不敢動手。
容敵親赶緊陪不是地道:“龔爺,您就体諒寬宥吧。我們是奉票拘人,要是龔爺揚著拳頭進
衙,咱們這口飯日后可摻了釘子了……”
龔俠怀笑了一聲:“好哇,這次陸大人可真的要我姓龔的出丑,才遂心愿了。”他語音里可
全無笑意。
龔俠怀伸出了雙手。
易關西和談說說上前,把枷鎖扣上、釘死。
“龔爺,請罷……”
龔俠怀望著枝頭,似又嘆了一口气,始大步而去。
兩名捕頭先行,其余兩名,緊跟龔俠怀身后。
杜小星見此情狀,不知怎的,很想多看龔俠怀一眼,又亟希望有“詭麗八尺門”里能拿得了
主意的人在這里,做點必須要馬上做的事。
他跑上前,叫:“龍頭。”
龔俠怀點點頭神情很安祥,意思卻是叫他們先回去。
“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是……”
可是四名捕快,已押著龔俠怀疾步轉過街角。
杜小星不知怎的,很想再看龔俠怀一眼,再看一眼。
“我跟去看看。”蔡忍堅自杜小星身邊掠了出去。并丟下了一句話:“你去通知門里的人,
或先在這里等等我。”
這時已近天黑,開始飄雪,路上行人极少。
就算有,也把頸頭縮進衣襖里,匆匆而過。
風雪視大地如鐵砧,遠處城堞旁的“臨風樓”,書著“臨風快意應上樓”的七只燈籠也抖動不已。
過橋的時候,談說說忽然說:“你們先行一步,我有點事。”就很快地倒掠出去,不見了。
過了橋,轉入東樂里巷子高牆下,容敵親忽然停了下來,緩緩回身,臉上帶了一個歉意的笑
容:“龔爺,對不住,到府衙之前,還是得先依例淨一淨身子。”
龔俠怀到這時候,也沒什么不可以了,他只巴望早些見到提刑副司陸倔武、刑房執吏石暮題,
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說。
容敵親示意何九烈和易關西去搜龔俠怀的身子有沒有藏械。他好像不放心的樣子,還親自去搜。
几乎在他的手触及龔俠怀身子的一霎間,他運指如風,一口气制住了龔俠怀身上四處要穴。
易關西也同時封了龔俠怀五處穴道,然后有點惊慌地問,“怎么?”
容敵親眼里只猶豫了一下子──就像一個人提著不知要先挾雞腿還是雞翼好──反正都是雞
肉,而且下筷就是了:做了。免得他一旦反抗,我們皆不是他敵手。”
他沒有容讓龔俠怀說話,錚的一聲,拔出鋒利得在寒風里發出像一個女人啜泣聲的匕首,一
刀挑斷了龔俠怀的手腕筋。
易關西一咬牙,“格”的一聲,卸下了龔俠怀的左肩膊骨。
“干什么?”何九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上頭只說拿人,沒說……這樣……!”
容敵親眼里露出凶光,上前一步,把沾血的刀子遞給何九烈。
何九烈不由自己地退了一步。容敵親又踏進一步,低聲叱道:“拿去!”
何九烈望向在地上淌血的龔俠怀,又望向那鋒銳得足以割傷他視線的匕首:“為……為什么……?”
“上頭既然要辦他……他還能出得了來?”容敵親似是笑了一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來那
也是笑聲,反而有點像只狗在搶噬骨頭時的低鳴:“他武功奇高,咱們這次拿他,要是他日后再
冒出頭來,會放過咱們么……?”
何九烈接過刀子,顫得像張快落的葉。
“腿,”容敵親提醒,“關節!”
這時,一道人影,“刷”地掠上圍牆,像一只蜻蜓,停了停,佇了佇,才如一只白
鷗徐徐降了下來。
“果然有人跟來,”剛落到地面的談說說用手作了個刀切狀,“現在不會有人跟來了。”
何九烈听了,把心一橫,一刀捅進龔俠怀的足踝去!
“留一條腿,”容敵親馬上提醒,“不然在用刑時不能下跪。”
何九烈拔刀的時候,血吱的一聲,噴在雪地上,惊起了一蓬白煙,潑的好像是沸水一樣。
他在惊疑龔俠怀為何沒有慘呼、求饒,甚或哀鳴。
“他英雄,吭都不吭一聲,”容敵親冷笑道:“可是英雄正是生來給我們折騰的。”
在雪地上、雪降里,杜小星仍在等蔡忍堅回來。
他的同伴一直都沒有回來。
他看見暮雪里的林枝,那几瓣花儿旁又吐出了几瓣蕾,像艷抹的小嘴。
遠處有高樓。
樓上有人吹笛。
笛聲忽斷。
──太冷了吧?
時正大雪。杜小星在當年龔俠怀蝶血長街、呼眾俠客殺退仇家的地方,在等他的龍頭、
他的同僚回來。
他的眼光落在遺留地上的那把刀上。
──龍頭的刀。
這把刀离他那么的近,只要一伸手,就抄著了,可是龍頭呢?
不知為什么,他總是覺得很遠的感覺。就算龔俠怀被押在牢里,也只在同一座城里,絕不
會遠到哪里去。可是杜小星卻就是生起一种天涯海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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