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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刀叢裡的詩【1.1】
發信站大崙山夜市 (Mon Mar 13 12:47:53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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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刀在咫尺,人在天涯
1 歲月的惊心、不遇的傷心
仇家已布下重重包圍,等待他的來臨。
──他會來嗎?
那個一向把行俠仗義當作是在險惡江湖里尋詩的龔俠怀,
在這雪意深寒的晚上,
還是會來
這條寂寞的長街么?
來了。
虯髯滿臉、頎長豪壯的龔俠怀,穿著古意悠悠的長袍負著雙手,悠閑地走過只覺雪意、聞殺气的長街。
他的身旁并行著的,當然是“詭麗八尺門”里副掌門人“大瀉神通”朱星五。
這么多年來,這對結義兄弟,歷過風、度過險,以前同歷患難,而今共享富貴,仍然走在一起,
在雪降未降之際,走過寂寞的長街……
“還不錯吧?大概在下雪之前,得走完這條街吧?”龔俠怀還滿怀興致的。他甚至正在想著初春時要
“詭麗八尺門”下的子弟都得好好念點書,他會把張雨溪、程繼愚、方兆明等几位大儒禮聘過來,好好教
導“八尺門”第三代弟子成材,不要成天只懂打打殺殺的。“十年前我們也這樣走過,現在也是我們這樣
走過……我們走過去的歲月也真不少,風險更多……不過,幸好我們還能走下去……”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忽然想起“歲月惊心”四個字。也許拿刀的和寫詩的都是一樣,只不過是要從死
亡手上奪回一點東西而已。幸虧這几年在峰回路轉里還是摘下了心頭志气里的星,要不然,平白活到現在,
除了歲月的惊心之外還得加上不遇的傷心。
“跟著大哥准沒錯!”朱星五的手是冷的,鼻子也是冷的,眼里眨著星星一般的光芒,也是冷的,只
有在他一面說一面笑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在呼著熱气:“這條路本來崎嶇不平的,但跟大哥走多了,路
就踩平了。”
“不過,當年可沒有那么繁華……”龔俠怀很有些感慨。
“對啊,當年哪有今天這般熱鬧……”朱星五附和地接下去。
“熱鬧?”龔俠怀笑了起來,望著凄寂的長街,“天寒了,人都躲起來嘍。”忽然,他停了步。
“怎么?”朱星五發現“龍頭”的眼睛在望著一棵樹。
枯樹。
枯枝中有一椏,像駱駝般沉頸折往地面來,在風里正迎著龔俠怀輕顫。
枯瘦的枝頭上,居然開著數蕾的花,色澤嫣紅。
“是春花吧?”龔俠怀覺得這第一朵春花映面像一枝槍,還亮著紅纓,在蒼寒里分外凄艷地綻放著,
“今年開早了哩。”
然后一陣風徐來,一朵花薄命地离了干,薄幸地回旋而降,落在龔俠怀的錦袍上,還連著一截幼梗。
龔俠怀忽然因為一朵花而想起亡妻,不由嘆了一聲。
“大哥,”朱星五笑了,“不是星五饒舌,你也該為兄弟們添個大嫂了。”
“是呀……”后面跟著還有兩個年輕气爽的小伙子。他們一個刀在腰、一個劍在背,眉目俊朗,雄
姿英發,其中一個附和道:“龍頭老大跟嚴姑娘……”
龔俠怀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背劍的漢子立時說不下去了。
“……嚴姑娘……跟嚴姑娘…這個…那個……”這背劍的漢子叫蔡忍堅,和佩刀的青年杜小星同
是“詭麗八尺門”里第三代弟子出類拔萃的人物。不過,在“八尺門”里,他們只能算是“外圍”,离
決策中心的“元老們”尚有一大段距离,也未經歷過當年“詭麗八尺門”創幫立道的苦艱。
──所以只要給龍頭瞪上一眼,他的話像在喉里結了冰,沒有過去大風大浪的力量來把他現在的
話化為激放出去的千堆雪。
反而他的同伴把他的話接了下去:“嚴姑娘是個好姑娘……龍頭就算不為自己想想,哇……”
龔俠怀一向不怒而威、怒而懾人。
──門里門外的人都形容他為一座“燃燒的火山”,所以作為門下弟子,敢對他說出那樣的話,畢
竟要有些勇气才行。
龔俠怀并沒有生气。
他笑了。
──他一笑,蔡忍堅和杜小星才松了一口气。
龔俠怀知道這些人說的話是固為關心他,可是他們誤會了。至少在剛才的一刻里,他是想起他的亡
妻,而不是“春雨樓頭”的嚴笑花。
他也時常想念嚴笑花。
想到嚴笑花就像在寒冬里想起火爐,飯后想起甜品,倦時想起床褥──真不可以想像她這樣一個女
子,連冷、艷和傲都化作淡然,竟不似存身于人間,而她偏偏其實又是那么暖、那么甜、那么柔。
他常想起她。但剛才想的不是她。
他在惦念亡妻。
他并不准備要解釋這個“誤會”。
──世上有許多誤會,本就不能也不必解釋的。
就像他和劍俠葉紅之間的“誤會”。
“老二”。
“在。”
“有空替我送張帖子到葉府去。那几次的爭吵,總是我欠禮數。你就代轉几句話:我龔某人一向都
很佩服他,說實在的,不管在官場上還是江湖上,像他那么樣的一位俠士,已經沒剩几個了……但愿有
日我能有幸敬他三杯酒”。龔俠怀很有几分憾恨他說,“還有那個‘大刀王虛空’,你傳下‘量天尺’,
找個道上的前輩与他說一聲,姓龔的算是服了他了,請他不必再來找我比刀了……”
“在武林中的人娶妻生子、成家立室,到頭來還不知會不會害苦了人呢!”龔俠怀這句話是有感而
發,但隨即醒悟到自己不該把這种看法傳達給他的門人知道,生怕這消沉的想法會影響他們,連忙加了
一句:“我這叫曾經滄海變嘮叨,是听不得的、學不得的,星五不是娶了弟妹,樂也融融嗎?出外的人
有家可回,那是天大的福气呢。就算是在江湖上的好漢,又有哪個不喜歡世間標致的女子……”
就在這時,長街的盡頭,嗯呀一聲,一扇門打開了,一個曼妙的女子盈盈步了出來,怀里還抱了個
曼妙的嬰孩。
婦人曼妙,是因為她走在雪意的長街上,美目如畫,步履輕盈;嬰孩曼妙,是因為裹著色彩悅目的
厚祆,加上嬰孩微微掙動,构成一幅优美和諧的圖畫。
也許,在龔俠怀、朱星五、杜小星、蔡忍堅的眼里,更曼妙的是小婦人微微掀開的右襖。
那嬰孩大概是在吮吸著婦人的乳房吧,這秀小的乳房大概是因為走動而不是因為雪寒而顫動吧?不
知怎么的,這秀气的乳房就像是一杯暖的雪,讓在寒意中的江湖男子忍不住看了又看、望了又望。
婦人并不怎么注意他們,盈盈走過。
背后跟著個又老又駝的仆役,推著一架木頭拖車。
當婦人掠過他們一行四人的時候,四個男子中至少有三個心里正巴不得自己可以馬上投胎。
投胎轉世作那婦人怀里的嬰孩。
可是只有一人不如是想。
這人當然就是龔俠怀。
“那么好看的乳房!”龔俠怀居然還朗聲說,“可是除了鐘夫人,誰還能夠在寒冬街頭里不畏冷來
喂奶?”
他如見著老朋友似的笑道:“千瘡百孔,你今回可真是犧牲色相賠老本了!”
那婦人一听,完全變了臉。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
她竟把襁褓中的嬰儿,向龔俠怀扔了過來。
然后她尖嘶了一聲。
這一聲尖嘶,就像一只酣睡中的貓,忽然被人踩了一腳。
她尖嘶的時候身于就開始旋動。
旋動的時候黑發全披散下來,胸襟半敞,她膚色极白、發色极黑,旋舞出一种极其凄艷的殺气來。
而在同時間,她發放了她的暗器。
五十七枚。
有的淬毒、有的不淬毒。有的一排七支,有的只有半截。有的細如眉睫,有的比手臂還粗。圓形、
方形、梭形、三尖八角的都有,有的在迅射中根本讓人抓不到任何形狀。有的尖嘯而且急嘶著。有的
無聲無息。有的綻放出刺目的藍光,有的簡直是透明的。
五十六枚暗器,全釘向龔俠怀。
她的目標只是龔俠怀。她的敵手也只有龔俠怀。
這時候,她背后的老漢也猝然出手。
這樣一個老人,就像太陽突然從大地里升起來惊破了黑夜一般,他也完全破除了他的蒼老顢頇。
他發出怒吼,怒吼甚至蓋過了木頭車沖過崎嶇不平薄雪地上的聲音。
車子撞向龔俠怀。
──這一撞之力足以撞塌一座城門。
可是這一撞要比起他的駝峰一頂之力,還差似從臨安到長安那么遠。
──否則他也不叫“山為之開”牛滿江了。
他全力往龔俠怀沖去。
沖到一半,他兀然半空打了一轉,速度不減,以背部撞向龔俠怀。
在“千瘡百孔”鐘夫人和“山為之開”牛滿江全力發動攻勢的時候,雪堆、街角、圍牆、暗弄
里同時冒出了十數名大漢。
快、而無聲。
手里持械。
他們掩扑向龔俠怀。
他們的目標都一樣:
必殺龔俠怀!
──當然,如果有人攔阻他們,使他們這攻擊的目標受到阻撓,他們也照樣格殺勿論。
現在龔俠怀所遭遇的險境是:要應付鐘夫人滿身的暗器,要避開牛滿江的拔山河的一撞,同時
要避開許多人要命的刀、奪命的劍、討命的兵器……
還要接下一個無辜的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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