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14) 　　那邊的年渭娘已悻悻然接腔：「麥苓洲的人，哼，我不急著今日去動。」她與麥苓洲 的嫌隙極大，彼此還顧忌著對方握有多少迴空訣的機密，對彼此的算計早已超乎江湖爭鬥 的殺人洩憤之舉。要是動了麥苓洲的親信，自己反倒要吃不了兜著走。 　　殷衡笑道：「急著動也行，倒來動動看。」 　　何孤典聽見「麥苓洲的人」，怪樹般的身子一動，轉身端詳殷衡。 　　殷衡拱了拱手，面上一派純真，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何孤典冷笑：「年紀不大，手上人命不少，對罷？」 　　殷衡依然只是淺笑。他氣質雖和、容貌雖秀，但何家雙胞是塞上劇匪，是殺人害命的 「大前輩」，西旌青派刺殺看的是利害關係，她和兄弟何寡量可沒這番講究，過手的人命 比起殷衡只多不少，即便一時道不中殷衡的刺客身分，難道還看不出這小子通身一股殺氣 ？ 　　何孤典轉回身，嘀咕道：「長得卻不像嶺南麥家人。」 　　杜荀鶴不許他們再費口舌了：「沒有要殺的人，這便夠了。有親抑或有仇，今日全擱 一邊。那幾人要站那兒瞧著，咱們管不了，快快辦好自家夥裡的事。再在這怒鵬橋下耗著 ，天都要黑啦。」 　　沙若依尚在發愕，江璟與殷衡已不約而同朝外退開幾步。 　　－－「自家夥裡」！ 　　何孤典道：「爽快。規矩咱們重申一遍，第一條：誰最先拔下怒鵬橋上那鈴子，搖響 為號，無論使甚麼手段上的峭壁，另二人皆不得再行搶奪。」 　　杜荀鶴與年渭娘同聲應了。江殷二人聽得莞爾：敢情三人選了麻門寨旁、怒鵬橋下這 麼一個偏僻犄角，在此比武爭勝？這三人武學各擅勝場，並無門派之爭，又是怎麼會幹上 的？如果三人互相戒備已久，要上峭壁拔銅鈴並非易事，初時又是誰把銅鈴掛上怒鵬橋的 ？ 　　沙若依也是大奇，但身旁二人誰也不是朋友，沒人能跟她使眼色，微一猶疑，用眼光 無形地戳了戳江璟。 　　她與十四兒是貼身的主僕情，江璟巴不得她將自己視作朋友，雙眼頓時大放光芒，點 頭回應她難得的善意。沙若依又撇開了頭。 　　何孤典又道：「第二條：拔了鈴子搖響的那人，便攜著鈴子回去見朱節帥，另二人途 中絕不使陰謀詭計搗亂，以拔鈴那人為尊，無論武林裡誰高誰低，此後凡是汴梁派下來的 事兒，都尊那人為老大。」 　　她冷電目光隨轉，掃向杜荀鶴：「你那頭多了一條附款。朱節帥應允過你，要拉拔田 頵，助他甩脫楊行密，沒準哪天他會派咱們去南方幹事。但你要是沒奪到鈴子，大夥去到 你江淮老家，誰是老大你也得聽誰的，可不興地頭蛇那一套。」 　　杜荀鶴笑瞇瞇：「那是自然。」 　　何孤典喝道：「好！」 　　她語聲落下，杜荀鶴與年渭娘再次應聲，爽利之極。 　　這邊路口的三張臉張口結舌，滿是詫愕之色。 　　以那邊三人武力之境界，方今天下能盡數蒐羅、甚至使其爭奪魁首之位的勢力，一隻 手也數得過來。 　　皇室宗親第一個便辦不到。無論十四兒是幫著哪一位宗室，與覃王及韓建相持，就算 年渭娘看在十四兒的份上，也為那位宗室效幾分力，那人亦無可能令何孤典這類人物臣服 。況且由年何二人的對答聽來，何孤典與十四兒其實素昧平生。 　　與何家雙胞地緣最親近的軍頭，是李克用。然而，眼下的李克用在北方崛起之勢雖猛 ，卻未必招攬得到出身江淮的杜荀鶴。放眼史籍，要到數十年後，李克用之子李存勗奮發 鷹揚、掃蕩四方，才有望同時讓好幾位此一級數的高手，不分地域，都看得上眼。 　　「汴梁的朱節帥」便是朱溫，因此「銅鈴是誰掛上去的」這件小事，倒明白得很了： 朱溫隨手派些兵，使上器械便掛成了。殷衡剛才不是瞧出來了麼？銅鈴是用插竿和搭索拋 過去的，是軍中用的搭索。 　　杜荀鶴是武林高人，又是詩人，上回騎驢雲遊到了終南山，沒甚麼稀奇，可他熱切來 爭做朱溫麾下江湖人的「老大」－－ 　　殷衡轉回身來，不讓那頭的三名高手瞧見自己揚起的笑：「那老進士的圓肚皮裡，原 來還裝著這麼一篇文章。」 　　江璟惘然答腔，不知所云：「便是這樣一篇文章。」 　　雖說怪異，也不算太匪夷所思，甚至江殷二人愈尋思愈覺得整件事有理可循。剩餘最 後一個謎，亦已揭露得通通透透：楊行密並不曾勾結朱溫，他倆一向以來的激烈交鋒絕非 作假，雙方部將連年的死傷狼籍，亦絕無作假的餘地，真正與朱溫暗通款曲的，是楊行密 麾下的寧國節度使田頵，是田頵不甘久居其下，派了因地緣而結納的幕客杜荀鶴北來，暗 中依傍上了朱溫這股近在長安肘腋的大勢力，來日必叛楊行密。 　　年渭娘當然本是朱溫派在內宮的暗使。於是乎，年渭娘與杜荀鶴之間除了與蒲寄淵情 分的干係，更就此搭起這「共事」的一道橋。 　　朱溫在前朝有宰相崔胤，後宮有年渭娘，更連出身於李克用老巢左近的何家雙胞亦收 羅麾下，謀慮極深…… 　　沙若依驚詫過甚，還沒緩過勁來，瞪了瞪他倆，忽然自語：「年大姑這是有事欺瞞著 十四娘？」 　　江璟低喝：「別出聲！」情急之下為了示警，手肘朝她臂膀輕輕一撞。 　　沙若依眼中的江璟，始終是疑敵又疑友的矛盾模樣，冷不防被撞這一下，等如無端端 輸了一招，一驚回頭，正要發作，殷衡搶先對她悄語：「為了十四娘！為了她，妳得再瞧 瞧情勢，別打草驚蛇。」 　　這幾句提醒，由殷衡這「壞人」來說，居然別有奇效。沙若依大惑不解，果然老實下 來。 　　怒鵬橋下三人各自抖擻姿態，江殷二人的元勁均感到一線天之中隱約有勁力擴張。 　　何孤典揚眉道：「朱節帥揀了這怒鵬橋放信物，我老何是服氣的。他並非武林中人， 卻把咱仨武功家數的長短看得很透。在這地形搶鈴子，咱仨只能點到為止，傷不了和氣。 」 　　杜荀鶴笑著應和：「這地點也選得好，很給咱們方便。年家娘子久駐關中，藍田這一 塊是她的地頭。杜某常雲遊終南山，順道也能過來一趟。老何妳呢，與賢兄弟剛剛奉命向 蜀中進發，此處恰好便在妳半道上。」 　　江殷二人聽見「奉命向蜀中進發」，心中大動。江璟腦際又一次晃過封祁勢單力孤的 遠影。 　　年渭娘不接話。她的武力暫不及另二人的爐火純青之境，所仗的只不過兵刃多了一把 ，另二人只消各出七八成力對她圍堵，她便是三人之中摘鈴希望最微的一個，聽著那二人 談笑，只哼了一聲。 　　殷衡忽然斜了江璟一眼：「指望你了。」 　　江璟莫名其妙：「指望我甚麼？」 　　殷衡道：「三對三，鳳翔對汴梁，這要是在江湖上……」江璟恍然大悟。 　　好一個朱溫，悄不作聲地羅致了如許強手！若論帳下俠刺人數之眾、才術涵蓋之廣， 以及傳訊路道之密，放眼內朝外藩，西旌是獨一無二。但若論武力，西旌除了麥苓洲師徒 ，其餘任憑拽誰出來單打獨鬥，沒一個夠那三人之中哪一位打的。 　　藩鎮爭霸，當然不以麾下匹夫武力而決，目下仍是李茂貞壓過朱溫一頭。但殷衡終究 是武林少年，在他假想的比武決勝之中，己方缺了一名能出戰的高手，不免渾身不得勁兒 。 　　路口三人相顧恍惚之際，峭壁之間，勁風陡作！ 　　只見年渭娘轉身拔步，雙鉤旋舞護身，向那邊出口急衝。 　　這場賭注乃是「怒鵬橋」中央的青銅鈴，三人均非輕功名家，最善之策莫過於設法從 峭壁間脫身，再上攀至怒鵬橋，因而三人均極力制衡彼此，決計不放對方出谷。年渭娘一 衝，杜荀鶴當即飛步跟上，向她肩上疾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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