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13) 　　杜荀鶴看著江璟：「麥姥姥今日沒來罷？」 　　殷衡心中一動，年渭娘已喝道：「今日不關麥苓洲甚麼事！」移動半步，好從間隙望 見江殷二人，左鉤指向殷衡：「兩個甚麼人？」 　　她個子不高，才剛瞧見江璟，望向沙若依的目光卻又被眾人遮著了，只知殷衡身後還 站著人，瞧服飾髮式彷彿是個少婦。 　　杜荀鶴雙手一攤，那副老好人的笑容掛著不動，真乃以不變應萬變。何孤典則指指沙 若依，微笑道：「這人上頭那位可不好得罪。」瞅著年渭娘：「妳可是很護著她上頭那一 位呀，所以說，我倆這幾年也算有些義分。」 　　沙若依聽得一愣一愣，不忘罵一句：「劫匪不配稱這個義字。」 　　殷衡道：「但凡江湖道，無不稱義，更該當稱義。」 　　沙若依道：「閉嘴。」振著雙匕踏出腳步，欲深入絕壁之間，朝擋路的殷衡瞪了一眼 。 　　殷衡曾與她敵對，眼下卻沒有跟她衝突的理由，樂得側身讓道，向她煦然一笑，惹來 沙若依一個字：「滾。」 　　沙若依走入一線天地形約三尺便止步，跟年渭娘一朝相，年渭娘大訝：「是妳！」 　　沙若依作禮：「年大姑好。」 　　江殷二人相互示意。這倆人一個是十四兒兄長的護衛，鬼市出身，卻自由出入宮禁； 一個是自幼照料十四兒、以迴空訣助其續命的長輩，卻是自學出道的武林女將。與十四兒 牽繫極其深切的二人，今日終於在他們眼前相會。 　　年渭娘叫道：「十四兒怎麼了？」 　　這一問就問到沙若依的苦處：「我……我尋小娘子不見。」匕首向何孤典一點：「大 姑，這是個劫馬匪，壞得很，我尋十四娘子的路上被她劫了！」 　　江璟與殷衡相顧失笑，迷惘之餘更覺滑稽：六人之間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誰見過誰， 誰與誰有舊，誰又與誰有仇，看來得好好理上一理。 　　杜荀鶴雙手虛按，朗聲道：「讓老杜講幾句，省得大夥認親認個沒完。杜某只問：那 邊三個人，有哪個是今日該死的？這邊可有誰想殺那邊的誰？」 　　何孤典道：「安夫人是『那一位』的護衛，那一位是渭娘當成親人一樣護著的人，我 雖還沒福氣結識，卻是趕著討好也來不及，怎會殺其從人？」 　　沙若依啐道：「呸，甚麼這一位、那一位？我跟妳有甚麼干係，妳如何探聽到我男人 是誰的？有來有往，下三濫的劫馬匪，有膽子的，報上名號來！」 　　二人武力高下彷如天壤雲泥，她緊握雙匕，圓瞪著一雙翦水雙瞳，翹著西域姑娘的長 睫毛，目光射在何孤典這棵武力既高且奇的怪樹身上，比搔癢也不如。何孤典聳肩：「總 之我不傷妳，那匹馬妳想要回去，騎去便是。」她成名多年，渾不把「報名號」甚麼的當 一回事。 　　江殷二人均想：「『那一位』無疑是十四兒。何孤典與銀泉山莊有甚麼牽扯，連沙若 依也不知的？」 　　何孤典瞧的卻是他倆：「倆無名少年，我也不殺。今日之事沒必要滅口。」 　　年渭娘雖對江璟欲擄之而後快，卻絕不想殺他，否則迴空訣總訣還上哪裡找？陰惻惻 地說：「使棍那個是我的俘虜，我沒要殺他。」一字一頓，眼光如兩道鐵索，牢牢綁在江 璟身上。 　　杜荀鶴伸掌向殷衡那邊一比，問年渭娘：「那空手少年呢？」 　　他見殷衡沒事人一樣，身無兵刃又作壁上觀，一張秀俊面龐笑意融融，與自己的和事 佬笑容倒可輝映，委實摸不清他底細。自己不認得他，亦未想濫殺，墮了高手身分，而何 孤典稱他是無名少年，若說他與誰有嫌，便只剩下年渭娘了。 　　年渭娘打量殷衡：「我不識－－」 　　沙若依大呼：「大姑，我身後這小子也是壞人！」先前她怒斥何孤典那也罷了，不料 她近身擠在「壞人」殷衡面前，又呼喝出聲，江殷二人猝不及防，都嚇了一跳。只聽她叫 道：「山莊失陷那一回，妳的人死了那麼多，便是他和那個胖婆婆下的手！」 　　當時年渭娘為甘自凡禁錮，無人保護十四兒，麥苓洲幾乎是單騎攻陷銀泉山莊，殷衡 不過暗地裡打打下手。年渭娘派駐山莊的閹人與宮女，就此被一個「胖婆婆」屠得屍橫翠 嶺。其後，終南山上，杜荀鶴出面調解，一番風波才抹平了。事情已過去多日，年渭娘回 到宮中，曾否與沙若依重逢？曾否商議山莊遭強敵入侵的大事？這是江殷二人所不知曉的 。 　　這時聽她二人的言語，江璟忽悄聲道：「沒聚過首。」 　　殷衡微微點頭：「一個在尚食局，一個在親王宅，這段時日沒機會碰上，也是有的。 」 　　江璟眉頭攢起：「不該是這樣。」 　　殷衡尚未明白他疑竇何在，年渭娘已神色大震：「這空手的小子，是麥苓洲的人？」 　　沙若依一肘抬起，左匕護身，大叫：「是惡婆婆的人！小娘子在他們手上可受委屈了 ！」她奮起呼喊，依然不顧「惡婆婆的人」便在自己身後不及三尺。大夥兒擁在窄小的路 口，自己雖起了個護身式，焉是殷衡對手？ 　　何孤典對諸人的恩怨莫名所以，插口喝問：「還辦不辦正事了？」 　　杜荀鶴那老好人的笑容也掛得有些僵：「年姑兒，給句話罷，要殺哪個？不勞妳動手 ，老何有地利，她替妳料理。」三人互相牽制，年渭娘絕無法順利襲擊路口之人，何孤典 卻站得最近，馬齒百刃劍方便朝這邊招呼。 　　年沙倆人這一對答，身處事端中心的殷衡驀地醒悟，突然「嘿」了一聲。江璟低語： 「全然不是一路的。」 　　殷衡輕輕點頭，面上表情雖憋著不動，眸色卻泛起譏誚：這便好辦了，有一場好戲法 ，一會兒變給你們瞧。 　　自銀泉山莊遭劫至今，年渭娘與沙若依果真不曾聚首－－這件事不對勁。 　　倆人與十四兒的情誼，各有各深切之處，縱使一個潛伏內宮尚食局、一個在親王宅當 直，但在偌大的大明宮內，她倆亦應該有慣常通訊相見之法。 　　最不濟，銀泉山莊出過那麼大的事，年渭娘安然接回十四兒之後，倆人說甚麼也應當 聚頭，各自陳述所見，商討來日禦敵之計。 　　這道理太淺顯了：就像江璟在岳州的見聞，設若在尋常衙署，某天官廨走了水、遭了 小竊賊甚麼的，事後也該馬上召集一干吏員來會商，哪怕大夥聚集起來，挨上峰罵一頓也 行啊？ 　　銀泉山莊倖存的護衛把麥苓洲師徒如神似魔的暗器和輕功看了個飽，加上年渭娘在莊 內屍首一察看，當場認出宿敵的暗器手法；沙若依則與殷衡交過一招。倆人若曾聚首商議 ，年渭娘不至於到今天還不識得殷衡的樣貌特徵。 　　在江湖，年渭娘與麥苓洲有著武訣之爭的重大嫌隙；在朝局，她自己是某方勢力派駐 內宮的暗使。無論於公或者於私，她也應該關注麥苓洲在兩京有無黨羽。孰料她跟沙若依 只交換寥寥數語，登時暴露出她與安沙夫婦各行各道的實情。 　　年渭娘利用某方暗使的身分，裨益自己對武訣的追尋，只想著搶先麥苓洲一步，甚至 也搶先情郎蒲寄淵一步，而不知麥苓洲背後尚有強援。安磨鄰與沙若依則專心戮力，只賣 命維護皇族中的十四兒兄妹周全。 　　早前十四兒的身邊人盡是撲朔迷離，原來一旦釐清，是這麼簡單、不相干的兩條道。 　　年渭娘與十四兒的隱約隔閡，再次坐實落定，江璟心頭又飄然輕蕩了一下。 　　「從今日起，在西旌的前程，在迴空訣的進境，無論我走出多遠，也再毋須顧忌會連 累十四兒，更不必掛慮傷及她和我的往來之誼。」 　　在銀泉山莊曾電閃而過的一個念頭，乍然又竄了上來。 　　十四兒的迴空訣是年渭娘傳的，進展之速卻是年渭娘遠遠不及。而今，又加上年渭娘 暗使身分與十四兒親族利益的隔閡，甚至衝突。 　　－－她們之間那條可供設計離間的空隙，在江璟眼前，彷似又拓寬了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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