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殘疆意氣行 三十三 (1)
時間Sat Aug 2 23:01:25 2025
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李繼徽與殷衡在山道上一前一後,把語出驚人的江璟夾在中間,兩張錯愕的臉等著他
解說。江璟憋了一會,嘆了一聲,狠狠甩了殷衡一個臉色,朝李繼徽行禮:「節帥容稟:
當日蒙節帥贈與重逢之信物憑證,小弟……屬下保存不力,某天誤中昏睡藥物,致令信物
為人盜……不,取去。而屬下所中藥物,是放在菜餚裡的。屬下歉疚兼且困惑,直至今日
,此事始得分明,是以一見節帥,當日中計窘愧之情湧上,脫口說出了那……下藥菜餚之
名。」
李繼徽與殷衡同時偏過身子,四道目光繞過他身,彼此對望,同時放聲大笑。
江璟頭頂如罩黑雲,滿面酡紅,只恨不能在上司面前翻起眼白,湊齊一顆腦袋三款色
彩。
李繼徽笑道:「你遇見我之後不久,即住進了咱們興化坊的宅子,我便也得知你這位
患難之交的來歷了。我雖有心進一步結納,但亦知麥姥姥打算引你入夥,也就是說,當時
你身分很是曖昧,你我敘舊倒有些不便。橫豎我自己也忙,便不急著與你重會。孰料後來
麥姥姥唯恐節外生枝,要阿衡偷了咱這信物來交給我,我也不能說甚麼,哈哈哈!」
殷衡則問:「我那天做給你吃的下藥菜是火腿笋丁煨白菇麼?我倒忘了。」
江璟盯著他不語。那碗煨白菇的極致鮮香彷彿湧上舌尖,摻雜著驚覺信物被盜的惶惑
與不甘,這神情的意思是:「我銘心刻骨。」
殷衡樂呵呵地:「你辨味的能耐這麼高,老霍的藥非得下在一道你難以拒絕的菜裡不
可。」
李繼徽道:「好了,現下你我再不需信物傳遞,即可互通聲氣。」
江璟聽他口吻,仍把自己視作平級同輩,二人論年紀只差了十一二歲,主從關係卻理
應嚴謹,只好略略躬身不語。
李繼徽打量著他:「進之,當日你稱我『李兄』,今日叫我節帥,開口閉口自稱屬下
,又對我用了個『稟』字,究竟拘甚麼禮?」
他又叫了一次表字,這問題江璟怎樣答也不對,含含糊糊:「不敢。」
李繼徽招手:「過來。」自己跳下了馬。江璟走到他身前,李繼徽向著崖外,揚鞭說
道:「『有白頭如新、有傾蓋如故』。你我曾共歷險困,當日若非你撬動巨木威嚇敵人,
而讓我跟他們挨個兒單挑,我終須力竭受擒,害了大局,更連累了我父帥。我若說你是我
救命恩公,而今你一定不肯承認,但我若說,你我二人這番相逢,比之『傾蓋如故』更為
篤實,已是過命的交情,你卻不能不認。」
江璟聽著他憶述那日之險,細節歷歷在目,自己如何目睹他激眾敵與他單對單比拚,
如何欽敬心折,如何莫名其妙地出頭打抱不平……李繼徽所述,全無誇大,而自己亦果真
如他所料,一來決不敢以恩公自居,一來卻亦無法反駁:假使忘卻二人的上下關係,單說
子午道上的李姓青年與江進之二人是過命的交情,怕還是說得太輕了!
倘若這是尋常江湖,倆人當時早該就地結拜,立誓生死與共。想來,李繼徽當日正是
礙著身分,才不曾輕易與一個武林少年義結金蘭。
李繼徽慨然道:「況且咱倆脫險之後一番暢談,是我生平少有,與你意氣志節相投。
阿兄這麼說,你怎麼看?」
一個震動天闕的人物把話說到這般,江璟著實費了好一番力氣,力持冷靜,彷彿腦中
有桿秤左搖右擺了半天,才不至於被熱血沖昏了頭。他暗暗瞟向殷衡,滿臉求助之色。
崖頂空曠,了無遮蔽,殷衡在大哥的炯炯目光之前,無法向他傳送甚麼訊息暗示,吐
吐舌頭,意謂「你自己看著辦」。
實則,殷衡心下也沒有解答:「大哥一向只把箭括嶺草創結盟的元老當兄弟,讓他們
叫他做『公子』。這十年來入夥的人,阿六阿九、小郭、鑿哥、老邢……那些同樣住在宅
子裡的樞密同僚,從來都不是能稱他『公子』的兄弟。」
「大哥當你是朋友,我自然喜歡,但這種事可沒有先例。死狗子,你問我怎麼辦,我
問誰去?」
李繼徽凝望江山,等了半晌,身旁的江璟一個屁也沒放出來。回頭瞧他,只見他也眺
望著遠處丘壑,一點也沒有張開嘴的意思,不禁好氣又好笑,大聲道:「罷了!知道你脾
氣,懶得跟你耗。自此刻起,在敘尊卑這件事上,咱倆各論各的,各遂己意便是。」
這道「口令」合情合理,更合乎風俗,常有尊長上司管下位者叫兄弟的,可並未抹去
尊卑之分。橫豎今後李繼徽再怎麼自稱阿兄,他也再無可能是子午道上的那個阿兄了。江
璟心頭擔子卸下,轉身作禮:「自當遵從。」
李繼徽手一招,殷衡揚身縱了上來,伸手撥了撥李繼徽坐騎上的新鮮獵物,笑道:「
陶叔叔盡職得很,沒讓大哥單騎出獵。」
李繼徽哼道:「我也就在子午道任性那麼一回,要聽你們多少嘮叨。」
江璟回想起那日的驚險,正色說:「雖只一回,若是那一回出了事,那就追悔莫及。
」
殷衡卻道:「大哥呀,陶叔叔很辛苦的,他性子直,又敬畏大哥。陶叔叔是個好軍人
,上級有何意思,不管是否說出口來,他必不違抗。」
李繼徽聽他講話兜圈子,一愣之後隨即明白,在他胳膊上一捶,大笑道:「你要我別
在他進諫時給他臉色瞧,對罷?其實他囉嗦,我也沒真的動怒,不過端個架子嚇嚇他,是
他老小子沒出息!」
接著轉向江璟:「多日不見,越來越少年老成。我若不任性那一回,怎能遇得上你?
」思憶當日情境,道:「那時你以巨木威脅敵人,我倆已大佔上風,你向他們索要一匹馬
,他們處境劣得不能再劣,卻死也不肯交馬,對罷?」
江璟點點頭。李繼徽道:「那些是朱溫的兵,雖化裝為匪徒,帶的可都是軍馬,我一
早便瞧出來了。只是不便當場對你說出,不然你可得疑心我一個平頭百姓,怎麼會遭朱溫
的兵圍攻。」
江璟微微一笑,心想:「當日從你的刀法,我已看出你是軍伍之人。其後你我議論時
勢,你扮平民也未曾扮得徹底。」說道:「那日第一個跳出來與節帥過招的,自報姓名是
『曹州鄧建』。朱溫帳下原來也有遠從山東投效之人。」
李繼徽一怔,道:「是麼?」
江璟道:「節帥當時不耐煩聽他通名,或者並未聽清。」
李繼徽道:「我就是聽清了,也記不得。你--」
殷衡道:「這狗……他的腦袋是這樣古怪的,那天倘若廿五個敵人全都上前跟大哥過
招,個個通名,甚至自報是哪一年的募兵,家中老小若干,我擔保他也能一一錄在腦子裡
。回頭咱們還可以寫信給朱溫,讓他撫卹起來方便些。」他胡扯瞎掰,自己越講越開心,
李繼徽卻是好笑之餘不免怪訝。
江璟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問:「後來節帥……節……李兄的獵物都安然帶回大營了嗎
?」結識那天,他始終好奇著一件事,時隔多月,總算有機會問了,更藉這句問話,勉強
自己硬起頭皮,再次對李繼徽叫一聲阿兄。
李繼徽裝作沒聽見他那結結巴巴的稱謂,同時也真的不明白:「甚麼獵物?」
江璟道:「那日我躲在大岩石後窺看,得以初見節……阿兄風采,記得馬鞍子上繫著
一大串的獵物,箭法真好。後來咱們燒了雉雞來吃,鞍旁獵物還…還有不少。」
李繼徽這才懂了,卻也更迷惘了,幾個月之前打的獵物後來是否帶回營裡,這有甚麼
好問?這少年的記性也真奇特,誰會記得那天燒烤的是雉雞還是兔子?這位兄弟是生平沒
吃過烤雉雞麼?惘然隨口道:「剩下的獵物自然是……帶了回營罷?莫非半道扔了嗎?倒
也……倒也不會。」
江璟的問題太過怪誕,李繼徽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回答甚麼。一批獵物罷了,夠格用「
安然」這個詞來關切嗎?
殷衡憋笑,幫著做了「通譯」:「他想問的是大哥後來怎樣烹煮那些獵物。」
李繼徽呆望二人,蜀道上與江璟燒烤的情景漸漸浮現,終於拼湊起江璟此人的一門癖
好,嘿的一聲笑出來。江璟原也並未指望李繼徽記得,羞赧地笑了笑,耳畔是李繼徽那日
在火堆旁的話聲:「可惜我每回獵了甚麼,總得拿到飯店裡請人整治。嗯,我有個朋友,
廚藝那可叫做一個絕字,若是他陪我出獵,口福最大。」
這個「朋友」,還能是誰?當然只會是不把宮廷「燒尾宴」放在眼內的西旌「灶頭娃
」,用一碗火腿笋丁煨白菇放倒了江璟的殷二寶!
殷衡笑道:「總之不是我整治了的。我倒是想常常出來放風,卻也沒法隨侍在側做伙
頭兵啊。」
三人笑聲之中,李繼徽忽道:「這崖頂是個穩妥的商談之所,談罷再回去進餐。」說
著輕拍自己與江璟的坐騎,讓牠們循路下嶺回營。
「咱們來論一論西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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