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軍營道故 (13) 　　 　　晨曦初耀，彩雲千丈，雙騎從兩座山崖中間馳過，轉向其中一崖，來到一條山道口。 　　山道略見陡峻，修築得甚是直闊，表面康莊，實則險機暗伏。殷衡勒慢了馬：「到了 ！」 　　雙騎尚未馳入兩座崖間之時，江璟已將兩邊高處的情況收於眼底，只見對面的高嶺荒 寂粗獷，這邊山崖之頂也禿了一片，黃土裸露，但山間樹木較多，山道林木掩映之間，似 有聚落。殷衡見他從馬鐙子上略站起身遠眺，便點頭：「不錯，大哥紮營在村中。這裡沒 人攻得上去，咱們遠遠馳來，卻早被上頭的人看得分明。」 　　江璟又思量起另一件事。殷衡看著他臉色，心裡更是有數，道：「那有甚麼好尋思？ 此處雖說偏僻得沒有公署之人巡山，但低處道路總有樵子、農人、商隊、江湖眾甚麼的， 逢到好日子，說不定還有迎親隊，可不能一見到生人便發箭。」 　　江璟道：「當然不能濫殺。」 　　殷衡故意逗他：「我說了發箭便是要射死人嗎？或者是射傷胳膊大腿嚇嚇他們呢。」 　　江璟道：「要是箭矢不中人身、掉在山路上，便能拾回來用，且不傷及無辜。倘若意 在傷人，難免被傷者夾在傷口中攜帶而去，造箭很耗錢的。」 　　殷衡抱頭：「果真，果真！這等事你也能解析半天。」嗤笑道：「你就只惦記著省錢 。法雲塔上與老甘談判那會兒，居然當著老甘的面，要替我師父儉省西旌的開銷，難看死 了！我都替你丟臉！」 　　江璟道：「好罷，既不是避免波及無辜，又不為了節約開支用度，那怎地不發箭？」 　　殷衡卻正色應道：「不發箭，當然是既避免波及無辜，亦節約開支用度。」 　　剎那間，江璟腦袋裡灌滿了南腔北調的粗話，都是這段日子在西旌學來的。別的土語 還未曾跟王知遙學，罵人話倒都牢牢生根－－原來殷衡兜來繞去，就只是為了法雲塔上的 事損他。 　　殷衡不讓他發作，立即說正事：「但咱們現在上了山道，便得謹慎慢行。」說著取出 腰間一物，一手高高舉起，另一手控韁，雙騎緩緩上行。 　　江璟見他舉著的是塊兵符，便即明白，西旌令牌是秘物，軍中可不認得，麥姥姥的黑 杉令來了也不會放行。殷衡長年頻繁出入李茂貞父子的節度使府、公衙、行營等處，出示 的定然是他「大哥」給他的兵符。 　　但覺路旁亂草密林之間有人潛藏著奔跑，一陣一陣過去，又一站一站地向上傳遞。這 些哨卒示警傳訊的動靜，本就瞞不過武林人；而江殷二人由於身有元勁，更是連哨卒發力 奔走的方位路徑均能感應，再不需靠聲響辨別。 　　前面山道方向陡轉，面前只橫著一座斷崖，繞過崖邊一大蓬蔓生倒長的亂草，方能再 度上山。二人上山若有敵意，至此便摸不清山村營中是否有埋伏。二人同時叫停了馬，聽 得亂草背面馬蹄小跑漸近，一名軍官策馬轉了出來，高呼：「節帥出獵去啦，言明午初方 回。進來歇！」 　　那人說著，眼望江璟，表情甚是隨和，顯然對殷衡信任十足，對他帶來的人也歡迎幾 分。 　　三人各自下地，牽馬而行。殷衡笑道：「陶叔叔，大哥有令，召我帶一個長安進奏院 下的弟兄來見。」向江璟道：「這位是我大哥的左虞候陶俊郎。」 　　江璟與陶俊郎相對行禮。江璟腦中一亮，一個疑問終於獲得解答：「原來李茂貞父子 在軍中部屬面前，稱西旌是進奏院的人。」 　　尋思：「李繼徽豢養西旌，對部下是否保密，我先前一直無從曉得。按說應該保密， 例如那位監視著韓全誨來見西旌要人的左廂軍營頭，便是被西旌先行迷暈，才進得了大宅 。然而二寶明明又常在兩個節度使的軍中走動，不然也不會連一個營長也交上朋友。原來 如此。」 　　陶俊郎催道：「走走走，進去，饞死我了。」 　　殷衡叫道：「阿叔呀，我屁股都還沒沾到營裡的椅子，你又急著要我烹甚麼好吃的給 你？」 　　陶俊郎道：「不是饞吃的，是饞那槐花醅，這次非得叨兄弟的光、讓節帥寬恩，准大 夥白天飲點小酒不可。」說著與殷衡又推又拉，親親熱熱地並肩入營，不忘招呼江璟齊頭 同行。 　　當時各家藩鎮自養私兵，除非是上奏朝廷的副使之職，其餘軍職各地編制不一，全憑 一方主帥行事方便。左右虞候的軍職可高可低，看此人服色與軍將平級，年紀也該過三十 五了。殷衡叫他叔叔，他倒不拘禮數，把殷衡當弟弟。 　　瞧殷衡的神情，對這軍將的敬重，較之他對西旌年紀更大的同僚，確實還多了一二分 ，笑容比之在宅中也更加敞亮。江璟又回想起：「二寶從不明說，言談卻常洩漏心事，他 堂堂一個名家弟子，對自己見不得光的身分，不無在意。他自小仰望李繼徽，相較於暗中 行詭事的西旌，他更嚮往行伍罷？」 　　李繼徽駐兵村中，轅門即是村頭大門。村內已無常民居住，三人穿過半個村子，江璟 只嗅到殘存的禽畜氣味，沒見到活禽畜，若非跑光，便是被這批行營將士宰來吃光了。村 人極有可能是逃田流離而去，但村子遷空看來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許多房舍屋頂尚未坍 塌，仍可棲身。遇上倒了牆、塌了頂的廢屋，兵士便另行紮營。 　　中軍大帳設於村中最大的一所屋院，該處似乎原屬於本地大戶甚或族長，側旁建有祠 堂，佔地不小，現下也充作了軍帳。親兵將三匹馬牽到廄中洗餵。殷衡邊走邊問：「大哥 找著空子便出去打獵，看來真沒把覃王當回事。今日帶了幾個人出去？」 　　陶俊郎道：「不是圍獵，只帶了八個大頭兵，雖說是裝備齊整，我還是覺著不踏實。 但節帥說：『人少些好，可不敢招搖，不過圍困覃王太過無聊，出去試試箭法罷了。這幾 個月總在忙政事，怕手生了。』」 　　殷衡笑道：「我瞧不是大哥自己諸多顧慮，是你在旁進諫罷？你這個虞侯幹得很盡職 呀，連主帥也服你管。」 　　陶俊郎忙說：「沒有這回事！別造我的謠！」 　　三人來到充為中軍帳的主屋，屋內傢俬騰空了大半，現下這廳堂的模樣，除了樑柱堅 實講究些，已不見鄉間富戶住所的裝飾痕跡，只留下桌椅、長案、凳子等實用之具。親兵 送上大壺涼開水、一疊陶碗、一盆零嘴豆子。 　　殷衡道：「阿叔也是難為，我知道的。人帶多了怕敵人刺探，因此說不能招搖；帶少 了又怕護衛不周。但進諫之時，又怕惹得大哥不高興。」 　　陶俊郎苦笑叫聲「啊喲」，跟著遠道馳馬而來的江殷二人一起咕嚕咕嚕灌涼水，不知 渴甚麼勁，灌罷又苦笑，顯是被殷衡說中。 　　殷衡道：「自從那一日，子午道遇險－－」陶俊郎一碗水早已放下，也不知被甚麼嗆 著，突然「咳咳」兩聲，慌忙搖著手。殷衡大笑：「大哥連這個『險』字也不准你們提， 對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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