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軍營道故 (12) 　　 　　江璟突然透了一口氣，下馬上前：「妳怎麼在這兒？遇上甚麼敵人了？」 　　殷衡隨之跳下地來，萬料不到，在這向晚的邠寧荒郊，眼前落難的那人居然是銀泉山 莊的護衛之一，是他曾跟蹤直入長安夜街、目睹其以神秘令牌在宵禁中通行、竟獲准策馬 入宮的沙若依！ 　　沙若依撫著右臂，喘了兩口氣，臂上與腿上幾個包紮處血水未乾。她陡然見到江殷二 人，亦驚詫得說不出話，呆望著江璟：「你……你……」又指了指殷衡：「你……你怎麼 也……你待如何！」 　　江璟曾是銀泉山莊之客，雖說被請去作客的經過不太光彩，又曾與他夫婦動手，但觀 諸十四兒娘子對此人的處置，她已知這傢伙只是看著可疑，卻並非要緊敵人。殷衡可就不 同了，先是躲在林子裡偷襲，兩枚樹果打得他夫婦狼狽萬狀，隨後跟在麥苓洲身邊、突襲 山莊，讓那可怖的老婆婆擄去十四兒。自己半途心急救主、竭力相攻，竟遭他一招而敗， 這可是實打實的怨仇。因之，她對二人的態度，也就大有分別。 　　殷衡識趣地說：「我閃遠些。今日妳家小娘子不在，此刻她安安穩穩，不知在哪裡享 她貴胄子弟的福，我可是誰也不打算再得罪。」躍身竄出老遠。 　　江璟忙問：「十四娘子不在？妳傷勢如何？我有藥物。」 　　沙若依上下審視他：「娘子當然不在這裡。我自己有藥。」 　　江璟不信：「她若不在，怎麼我嗅到……明明有……不是，她當真不在？」舉手行禮 ，也不管對方是十四兒的侍從，自己如此謙卑乃是有違禮節：「在下道路相遇，誠心相助 ，若貴主從有何難題，還請不吝讓在下分憂。」 　　沙若依雖是胡人，自己的唐官話說得不怎麼樣，但鬼市混得久了，居然從江璟這幾句 亂七八糟又帶著口音的官話裡，抓到他隱瞞的關鍵，瞪目問他：「甚麼嗅到？這是能嗅的 麼？」 　　江璟當即閉口，木起一張臉，滿面決絕，抵死不答。 　　原來他在遠處嗅到的異樣氣息，是沙若依身上血味與銀泉山莊香薰的混合，這混合當 真詭異至極，方才引得他心急追蹤。那日他在山莊所辨認出的香薰，單是主廳裡用的，便 有窗櫺的安南白檀，與燭台的乳香和阿末香。但若只有這些香氣，何必忸怩？原來眼前的 沙若依身上，還帶有十四兒閨房所用花香、白檀與阿末香的混合香薰。哪種花香雖不得而 知，或許也永難知曉，但各香之間的配製比例，以及那花香的寒暖調子，他一旦記認了， 便絕不會錯。 　　因此他在遠處的第一個念頭，自然是「十四兒在左近，且受了兵刃傷」！ 　　沙若依又問一次：「你說甚麼嗅到？」 　　江璟無法推託，便道：「是貴莊獨有的氣息。」接著煞有其事地說明：「我想這氣息 甚是鮮明，揣測此處不只妳一人從貴莊出來。」實則，那香氣稀淡無比，世上除他之外， 約莫也只有真狗兒嗅得出了。 　　沙若依哼了聲，道：「你自己過來瞧，洞裡還能有甚麼？現下我孤身在此，又帶傷， 你們便是要殺我，我也沒法子。」 　　江璟一顆心懸得正慌，便不多客套，又行了一禮，走到窯洞之前。但見洞內極淺，並 無鑿出房間，被歷來居住者的灶火燻得一片糟黑，歪倒著許多半朽爛的椅凳，日常用具極 度短缺，僅能充作村人運送山貨的過夜之所。剛才騎馬來時，他已知薰香之氣至此處而止 ，這時見到洞內模樣，便肯定十四兒果真不在此處，俯首道：「失禮。」連忙走開了些。 　　沙若依沒好氣地道：「我去了山莊一趟，又怎地？你問我家小娘子，我……我要知道 ，那可就太好了！難道我不想找到她？」 　　江璟心中一動，沙若依素來口無遮攔，這幾句分明便是指她也急著找尋十四兒。她與 十四兒同為女子，主從交情甚篤，自然曾進入銀泉山莊的臥室查找線索。因此，她身上的 諸般氣息，乃是在莊裡搜尋時所沾染。問道：「她說要來邠寧一帶？妳究竟遇上了甚麼敵 人？」 　　沙若依發急了：「你囉囉嗦嗦的問甚麼？現今這地方亂、那地方也亂，小娘子只說要 探敵，我想那……在奉天……」臉上掙得發紅，用力一跺腳：「小娘子武功遠高於我，這 些年四處闖蕩，我本來是不擔心的，可…可是眼下不行啊，我得把小娘子請回去，她再不 回，沒人勸得住主公啊！」 　　她說來說去，始終不提自己遭何方敵人打傷。二人站在窯洞外，一個說得氣急敗壞， 一個聽得滿頭罩霧，二人的心思明明皆繫在十四兒身上，偏偏總是說不到要點。 　　然而江璟畢竟聽見了新線索：「十四兒的兄長在長安，不知要幹甚麼冒險之舉，唯有 十四兒能勸住。而她兄長要冒的險，定與奉天有關。」 　　奉天，這刻乃是覃王被李茂貞圍困之地。十四兒兄長的圖謀若非關乎覃王，便是李茂 貞，更有可能是兩者均有涉及。 　　－－這正正和殷衡在銀泉山莊發現的密函一致，十四兒的兄長與覃王之間，敵友關係 成謎。 　　眼前，江璟只能肯定一件事：十四兒離京所探之敵，料來不是打傷沙若依的武林人， 否則以沙若依的性子，絕不會與對方交手落敗後便逃匿在此，定會搏命護主。於是，無論 那武林人本事多高，暫時倒不用多為十四兒擔憂。 　　沙若依見江璟沉吟不語，那邊的殷衡又鬼鬼祟祟，不由得火氣更大，雙匕微抬：「尊 駕還有甚麼見教？沒有的話，各行各路罷！」 　　江璟道：「沒有，沒有了。安夫人請多保重，盼妳早與十四娘子相會，順利同返長安 。」探手入囊，便想取一個西旌的信筒子給她，好讓她若再遇上險情，可以與自己聯絡， 卻見殷衡正注目此處，心想：「西旌的物事還是別到處亂給的好。」轉身離去，與殷衡上 馬。 　　沙若依怒視二人，終於喝問：「你們二人怎會一道走？馬是誰的？」當日江璟與十四 兒雙雙被麥苓洲所擄，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料江璟再出現時，竟已「投敵」。況且她 身為馬背出身的胡族，一早便留意到兩匹馬的鞍子、鐙子、轡頭全是成套打造，實不能怪 她警戒提防。 　　江殷二人曉得她的疑慮，也真無法回答馬匹是哪來的。倆人不約而同摸摸鼻子，江璟 訕訕地衝她笑了一下，拉馬便走。才小跑幾步，殷衡忽然又停下，對空發問：「觀妳傷口 模樣，打傷妳之人，使的可是滿佈利齒的兵刃？」 　　沙若依一怔，叫道：「那個江湖人，那匪徒，使一把古怪的劍，便是滿佈利齒的。是 個女人，平地冒了出來，說我的馬好，硬生生搶了去！」 　　殷衡微現疑惑，拉馬略側，問：「她怎不殺妳？」 　　這話問得太也直接，深得江璟真傳，擺明是料想對方武力遠高於沙若依。沙若依一聽 便怒了：「你這是甚麼鬼話？」 　　殷衡冷笑道：「難道妳打得過她？」 　　沙若依不由得語塞，窒了一下，才道：「她說，說甚麼……大夥都是混江湖的女人， 咱們娘子大姑走南闖北，吃苦多，所以她今日只要馬，叫我……呸，叫我識相點，然後將 我打落馬下。我攻上去，便遭她連傷數處。接著她便跑了，這惡匪！」 　　江璟聽著殷衡一句句追問，腦海中一時迷惘、一時明亮，隱隱料到甚麼，卻被更大的 謎題阻攔。只見殷衡神情更冷，疑色卻也更深，審視沙若依的用意再明顯也沒有了：「妳 倆是舊識？」 　　沙若依雙匕一振，高聲喝問：「這又是甚麼鬼話？我才懷疑你們識得那惡匪呢！你怎 知她武技很高？」 　　殷衡哪會置答，只繼續追問：「那女子說的是塞上口音罷？」 　　沙若依一呆，怒色變為極濃的詫異之色：「正是。你……你們……」明知不敵，匕首 仍握得更緊：「你們果然識得她。那是甚麼人？」 　　殷衡不再與她對答，示意江璟同去。 　　雙騎馳回原路，殷衡才道：「何家雙胞中的何孤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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