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軍營道故 (10) 　　 　　文玄緒大罵：「結怨？結怨這麼簡單？我結他祖墳，結他奶奶的臭－－」 　　霍齡伸手虛按，趕緊打斷：「我來說，我來說，你一旁吃茶消氣。」 　　他轉向江璟：「話要從河東節度使李克用說起。此人野心極大，隔一陣子總要挑唆皇 帝來對付大李節帥，那也罷了，他跟朱溫是多年宿敵，咱們且由他倆耗個兩敗俱傷便是。 只不過，那年李克用有個才幹甚高的兄弟李克寧，去做了忻州刺史，所佔形勢非同小可， 這下李克用在燕雲十六州擴張得便快了。 　　有一次李克寧輕裝北巡，帶的兵馬不多，公子便要老呂老文提前去把這李克寧除了。 他阿兄李克用雖說很礙咱們的事，但各方咸認李克用的大對頭乃是朱溫，當時若殺了李克 寧，朝廷與各藩並不會立刻疑心到咱們頭上，咱們還可以找人在朝中暗示一二，嫁禍給朱 溫。」 　　江璟心想：「原來西旌還曾打過河東的念頭。不過，聽起來，李繼徽也只能翦除李克 用的羽翼，縱然李克用的勢力當年因此而頓挫，他父子亦無能力馬上向東面與北面兼併。 」 　　霍齡續道：「那時，李克寧向西北走，朝的是蘆芽山的方向。兄弟你沒去過河東，河 東的山是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啊。既然老呂老文是武林人，老呂更是攀崖高手，他們正好 繞路進山、混淆行跡，先北上入蘆芽山，再往東南，堵截半道紮營的李克寧，說好刺殺後 依然從蘆芽山繞一段路再南下，追兵便很難搜查。 　　誰料，走到蘆芽山，何家雙胞正在那裡出沒，對江湖門派劫道，見了他們，自然挑釁 。」 　　江璟輕輕「噢」的一聲，殷衡知道他明白了，聳肩道：「是啊，這是武林人對武林人 ，誰也不服誰，無關乎藩鎮之爭。哥倆本來也只想收拾了他們便接著上路……」 　　霍齡道：「正是武學之爭。對方有馬齒百刃劍，咱這邊有登危崖刀和滾扇刀，哥倆這 脾氣，還有不幹到底的？但何家雙胞兵刃之外的那身毒功，甚麼『灌洪勢』、『閉壤功』 ，一向少在關內害人，老呂老文輕敵了，便……便……」 　　文玄緒大步走到一邊，背過身子。他無法反駁自己輕敵之說，牙齒咬得格格響。呂長 樓不敢望向眾同僚，仰首看天，一手抓著胸前的繫刀繩，青筋爆凸。 　　霍齡續道：「他們當時……總之，李克寧壓根不知曾有刺客接近過他，日後便立穩了 腳跟。同時，朱溫與大李節帥之間又因為朝臣與皇帝的偏袒，關係很快地更加緊繃，咱們 若再去動李克用麾下的大將，已不免讓朝廷疑心。事到如今，也就動不了李克寧啦。」 　　呂長樓長長呼了口氣：「之所以說老霍那次是賭命救了我二人，是因他趕到蘆芽山中 為我們施針下藥時，賭咒說道，若救不活我們，便要賠命，哥三個一起埋骨荒山便是。」 　　殷衡笑道：「老霍被我罵得可狠了，我說你發甚麼狗屎誓言，救不活也得救活！三條 命填在山上有個鳥用？」 　　霍齡道：「嗯，三個人活著回到宅子裡，老呂老文不免被麥姥姥吊了兩日、抽了二十 鞭，還好，是正著吊，不是倒吊。」 　　江璟輕輕點頭，這條規矩，他已是熟得不能再熟：西旌之人出任務時，性命不值一顧 ，但若是為了與任務無關之事逞性拚命，只要沒死，無論負傷輕重，倖免歸宅後可還有一 頓刑罰要吃。 　　殷衡道：「前次為了大哥入宮的事，我去鳳翔見大哥他爹，聽聞何家雙胞作案，消息 主要從那些江湖死者的傷口而來。武功與郿這二縣一帶的飯店、妓戶、驢馬棧，總有道上 的人談論，說幾件案子發生在漢中一帶。 　　死者若非本身是鄉霸，便是家有餘財、拜入各門派的子弟，全被凶手劫了財，傷口很 像是馬齒百刃劍的手筆。至於有沒有中了『灌洪勢』又或『閉壤功』，就未曾聽說，不知 是被害之人武力低微、不值得何家雙胞動用其看家本領，或者是傳說此事的人見識不足， 漏了這項詳情？」 　　江璟暗地皺眉：「飯店和驢馬棧也就罷了，武功縣與郿縣並非大地方，二寶卻專程進 那裡的妓戶去晃？」 　　幸好王知遙接話：「說到這，咱們安插在兩當縣那妓戶的龜奴，總未曾收到蜀中的訊 息，也不知那王八接了貶遷的詔書後怎樣了。」兩當縣的黃花驛位居岐蜀之間的衝要位置 ，向來是李茂貞勢力與「賊王八」相持的火併場，旦夕即可易主。那龜奴或為西旌探子所 扮、或為收買而來，總之，王知遙提起其他縣城的妓戶眼線，算是還了殷衡清白。 　　江璟胸中微動，又惦念起了孤懸異地的封祁：「蜀道群峰阻隔，她要從賊王八府中傳 遞甚麼訊息出來，可有多艱難？」 　　眾人並未就此事繼續商議，王知遙道：「江兄弟、阿衡，你倆這番拜見公子，雖是向 西北而行，與漢中漸離漸遠，仍可多留意何家雙胞的行蹤傳聞。」二人答應。 　　呂長樓忽問：「何家雙胞那年山中尋釁，結果是令我二人殺不成李克寧。現下他們出 現在關中，莫非他們其實投靠了哪方，甚至當年蘆芽山上，他們早已不是遊匪之身，是暗 中在為李克用效力、特地去阻止咱們的刺殺？」 　　王知遙道：「這事我和大老王也想過。但照我說，咱們當年的刺殺之謀何等隱密，又 是出其不意，那沙陀粗胚要能探到訊息，西旌還混甚麼吃？」 　　王渡沉吟：「各方勢力的情報傳遞，固然尚無能與咱們比肩者，江湖俠刺可就難說。 覃王曾收甘自凡為己用，現今那魔頭是咱們的人了；南方的楊行密有杜荀鶴那高手。眼前 成謎的，就是朱溫與李克用這二人，仍不知有沒有秘密養著俠刺。照我揣測，朱溫帳下有 暗手的可能本來更高。不過，看那何家雙胞匪里匪氣的行徑，與李克用氣味相投，卻亦非 不可能。」 　　江璟暗暗好笑：「邢昭一入夥前也是綠林道，西旌還有不知多少匪寨出身的人，王師 傅把他們都罵上了。」 　　殷衡雙掌一拍，叫道：「別商討了！我們這趟出去，最好能會會何家雙胞，劍是劍、 掌是掌，亮出來走一個回合，把他們的底摸個明白！」 　　王知遙忙道：「不可！切忌正面對幹，他二人的左道功夫可不是說笑。」 　　殷衡唯唯兩聲，看著就不像是有聽進耳裡。王知遙道：「好了，你二人這趟是晉見公 子，行裝收拾起來簡便得多，去我屋裡等我。」 　　江殷二人如奉綸音，欣然而去。殷衡手舞足蹈不用說了，江璟得能出宅遠行，即將躍 馬邠寧大地，也恨不得跟著殷衡上竄下跳，腳下雖踏著岳陽門小儒生的端方步伐，眼神卻 光彩四射，還帶著按不下去的傻笑。 　　王知遙望著他倆背影，忽然嘆了口氣：「但教不涉及刺殺之事，阿衡便換了一副心性 ，活脫脫還是個武林少年。他對公子赤誠忠愛，倘若不是在咱們夥裡做了殺手，也不在江 湖裡廝混，而是跟著公子明刀明槍地打仗、做公子的副將，或者，開心的時候會更多些… …」 　　呂長樓似有共鳴，不著痕跡地也在茶杯邊嘆了口氣。 　　文玄緒問：「那小江兄弟的心性，你又怎麼看？」那天對飲馬乳酒言和，他叫江璟這 聲「小江兄弟」，愈叫愈順口。 　　王知遙默然片刻，晃了一下腦袋。「是塊好材料，質地頂之又頂的好材料。至少，讓 他接赤牌子，不會委屈他，也不委屈他那失蹤多年的老子，更不委屈咱們。」 　　「除此之外，我看不出。」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91.196.222.84 (英國)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emprisenovel/M.1750779738.A.F0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