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軍營道故 (5) 　　 　　江璟一個側跟頭本已蓄勢待發，牙關一咬，便伏回原處。只覺後腦脖頸間的感受又有 了變化，皮膚感覺只是溫熱，如同曬著這時令的太陽，頸背處的肌肉卻陣陣炎熱，宛如自 己的皮膚被割開了，好幾隻火爐塞入了筋肉之間。 　　須臾，一隻隻火爐幻化增多，各自深埋入了他骨肉的間隙，又蔓延幻變，去到他臟腑 之間。 　　－－極盡荒誕，此事絕無可能，但令他生出如此錯覺的感受，偏是真真確確！ 　　這絕不是體內生熱而已，是體內被種入了不知多少火源，無情地、不由分說地，由身 體深處熬煮著他的本元。 　　他想召喚激發「元勁」，可是，迴空訣專攻勁與力，應對的是勁力所致的波動，需有 風、水、土乃至人體等物之中介，倘若敵人以勁力催發一蓬火焰攻向他，他亦能反制。不 幸，此際的火焰不在身外，而在身內…… 　　頃刻間，血液已如沸騰，肌肉筋骨猶如一條一條被熔斷，至於臟腑中的焚燒之感，幾 乎令他幻覺自己只剩了一個燒乾的空殼！ 　　世間令人生不如死的酷刑極多，江湖門派，公署內宮，乃至軍隊，均有酷刑，使人或 窒息、或劇痛、或奇癢，然而這番鼎鑊經的熬煮，無痛無癢，也不曾把他倒掛，卻締造了 別開生面的一番「生不如死」！ 　　說來荒謬，在這生死交關時，江璟卻醒悟：「我體內元勁無能為力，並非由於迴空訣 遜於鼎鑊經，而是我今次乃自願伏在麥苓洲掌底、受她催動內力煎熬。倘若正常交手，敵 人要發動鼎鑊經，必以身軀勁力為載體，迴空訣又豈能由他輕易把鼎鑊經內力傳到自己身 上？」 　　與此同時，他亦明瞭了麥苓洲方才的言語：「她說『你曉得我看在江守原是我舊部的 分上』，意思當然不是主從之義，而是她因著我父的關係，才有了迴空訣總訣的線索。她 是在說，我知道她因此不會殺我，甚至不會令我傷殘以致懷恨，不肯讓她尋覓總訣，而她 卻不是沒法子整治我。」 　　這兩個念頭一閃即過，他再熬不住，身軀不知何時已蜷成一團，十指死死扣著土地， 張大著口，絕望地喘息不止。 　　地牢中令人嘔心的穢臭，他已恍無所覺，只想大口大口地吸入甚麼也好，但教能稍稍 吹熄體內熔爐的一小枚火焰，也好…… 　　接著，不知事情是怎樣發生的，體內的火源不是熄了，而是忽然全消失了，鼻子忽然 又能辨別腌臢臭氣，感覺臉和身子都濕淋淋的，原來是自己浸在汗水中，彷彿淋了一場大 雨。 　　恍恍惚惚間，聽得霍齡道：「遵大頭目令。」 　　跟著聽見對面鐵鍊聲和麻繩摩擦聲響了好一陣子，「砰」、「砰」、「砰」三聲不快 不慢地響過去，那邊地面又傳來幾個人粗重的呼吸。 　　江璟不知何時早已歪倒在地，有氣無力地撐起身子，抬頭看去，只見邢昭一、丁鑿、 錢九命也和自己一般，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霍齡為他們逐個號脈，捏捏他們肢體，瞧瞧 他們面色，然後向麥苓洲稟道：「三個傢伙皮糙肉厚，外傷頂多養一個月便好；虛損之症 不用開藥，讓他們跟著大夥吃飯，就是得禁酒，滋養十天能好。」頓一頓，又問：「要是 得服藥……」 　　江璟聽霍齡語調，分明就喜氣洋洋的，高興過了頭，還想求大頭目恩典，為三人開方 子調理。他聽著霍齡的話聲，雖然霍齡是為三人豁免於罪而高興，他卻隨之振奮。 　　－－這一案，算是了了。三人無罪，便是自己暫免苦刑。 　　－－麥苓洲是否從此消了疑心還未可知，至少今日這場鼎鑊之刑，已然告終！ 　　果然麥苓洲不讓霍齡打蛇隨棍上：「無罪釋放，可不是因公受傷，免用宅中藥物了罷 。」 　　霍齡忙道：「是，是。」又趕著過來要為江璟搭脈，麥苓洲哼了一聲，霍齡連忙縮手 。想來大頭目是叫他別多管閒事，在她眼裡，那一點刑罰收放自如，豈能傷了江璟？霍齡 衝著江璟尷尬地微笑一下，攙著他起身。 　　麥苓洲瞧著他倆，忽然道：「你別忘記岳陽門紀映瀾大俠的操守和令譽。」 　　江璟深深吸了口氣，體內再無一絲一毫烈火煎熬的痕跡，方才那一場酷刑，彷彿從未 曾發生，唯有一身的汗，全身找不出半點體質受創的可能。這變化過於劇烈，整個人仍相 當之不踏實。他自然明白麥苓洲那句話，是在以師門與師父為脅，要他謹記今日的「誓言 」，留著一個日後繼續試他的念頭。 　　他聲調鏗鏘：「小子縱然身死，亦不敢忘。」 　　這當然是他的慣用招數：話是十足真話，但他不敢忘的，不是對西旌之忠，而是對師 門之情義！ 　　麥苓洲再不理睬地牢諸人，一轉身，從石階飛縱而上。頭頂西旌眾人叫了幾聲：「大 頭目」、「麥姥姥」，麥苓洲低聲不知說了甚麼，眾人又應道：「是！」聲音都透著興奮 ，不再言語。卻不聞麥苓洲遠去的聲息。麥家輕功第一人挪步，聲音自然絕不會傳到這地 底。 ※ 　　邢昭一等三人由霍齡扶著，加上彼此攙扶，踉踉蹌蹌地出了石屋。石階狹窄，江璟無 法與四人齊行，走在前面更不對勁，這般場面的人情世故，委實是難以解析，只好落在最 尾。反正，受鼎鑊經逼供之時，地牢的臭氣已被他吸了個飽，再吸多幾口，對他而言，不 過是十八層地獄裡刀山添多一把小刀子而已。 　　石屋門口的人嘩啦啦湧上，六個人衝過來，兩個對一個，把邢昭一等三人扶得好好的 。人人雖不出聲，但個個喜動顏色，只除了三名獲釋者太過虛疲，表情仍十分渙散。 　　江璟人還走在石屋裡，看見霍齡在屋外對眾人輕聲說著甚麼，人們目光不斷往這邊投 來，神色均極悚然。不用想也知道，霍齡是在敘述地牢中所見證的審訊，述說江璟受那「 生不如死」之刑的詳情。 　　「受過那刑罰的，不知這裡有幾個？」 　　殷衡與錢六臂原扶著錢九命，待江璟出來，呂長樓上前接手，向殷衡道：「你來說你 師父方才在門口交代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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