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軍營道故 (1) 　　 　　三人默然走了一會兒，前方依稀有遙遠的竹聲傳來，似乎路的盡頭是片竹林，清風拂 篁竹，情調極其清幽。 　　可是，江璟愈走愈覺著不對勁：「這去竹林的是甚麼路，怎麼愈走愈臭？」 　　只聽宋晏思道：「你這趟去秦州，才走一日，姥姥便來了。」 　　殷衡應道：「我要趕緊向師父稟報，說宿衛皇帝之事已然定案。」 　　宋晏思道：「大老王明晨稟報便行。」 　　此時臭味更濃，以江璟的狗鼻，已可明確辨出臭味之中最大宗的是便溺的穢臭，其次 還有些頗待釐清的人身傷病臭氣，諸如嘔吐物與血腥一類。瞧宋殷二人一副沒事的模樣， 江璟暗地裡叫苦不迭，把袖子舉在臉前，又不好意思明著摀遮鼻孔，一張狗臉已皺成了沙 皮狗。 　　宋晏思還在好端端地講話：「麥姥姥知道你關心，提犯人的事便容了情，等你回來再 辦。否則，早帶他去便是。」 　　殷衡輕輕「啊」了一聲。江璟聽他聲調雖壓抑，卻顯然滿是關切之情，心想：「不知 提甚麼犯人，如此要緊，是他經手的案子麼？不對，西旌又不是金吾衛、大理寺、京兆府 ，況且二寶是刺客，辦甚麼案？……唉，唉，不管他們了，這麼臭，我的老天，這要去甚 麼地方，怎麼這樣臭！難道是西旌存放糞桶肥料的所在？」 　　宋晏思道：「咱兄弟不說外人話，麥姥姥顧著你的心情，兄弟們都明白，也體諒你， 包括他們仨，吊多這幾日也絕不怪任何人。你不用抱愧。」 　　殷衡「唔」了聲，顯得心潮低落。 　　江璟被臭氣攻擊得死去活來，心想：「『他們仨』不知是三個甚麼人……好臭……『 早帶他去』又不知是帶誰去？……好臭！」腦子昏沉，只能想到：「西旌大宅以藥物防蟲 ，人物花木都了無氣味，連茅房也不怎麼臭，對集糞的處所怎會如此大意？難道是宅中最 大的茅廁？帶我去大茅廁做甚？可是入夥必經的大典？我……不入夥了行不行？」 　　陡然間，他凜然醒悟：「我知道犯人是誰了！也曉得這是去哪裡了！」 　　果然宋晏思道：「江兄弟，此事與你切身相關，抑且……抑且……總之，請兄弟好好 留意。」 　　江璟不禁渾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究竟為何，自己也說不上來。宋晏思語焉不詳，透 著有千言萬語想叮嚀，又難以啟齒，殷衡更是一聲不吭，但江璟已推測出眼前要提的犯人 是誰了！ 　　三人氣氛特異，悶不作聲地穿入一片竹林。竹聲颯然之中，來到一座石屋前。穢臭便 從屋內傳出，江璟隱約已料到，自己多半要被請入此屋，愁眉苦臉地望著它。 　　石屋以長條黑石砌成，平頂單層，比一個成年男子高不了多少，閉著一道單扇鐵門， 門前豎著兩條麻石。麻石清貴的色澤紋理與黑石的素拙，對比得極為惹眼。 　　怵目驚心的是黑鐵門之上，血色殷然，斜斜潑著一幅血紅的朱色漆料，宛如曾有人握 著一支巨筆染滿了鮮血揮灑。那一道斜筆之旁，尚濺滴著斑斑的血點，更像是西旌曾在這 門前斬人頭顱，血濺十數尺，潑上了大門。實則，若用真正的鮮血作畫，日子久了必會發 黑，絕不會仍有這般鮮豔之色，只有用色料模擬，方能年年月月，血色永存。 　　江璟一路行來，始終存著個疑問。他天生是條狗子，除了嗅覺靈敏，對方位亦有過人 的辨識與記憶之能。突然想起，輕聲問：「當日審鄔傑的那間鐵屋……可在近處？」 　　宋晏思道：「弟兄們都說你極擅辨認方位，果真不錯。那是審叛逆犯的鐵盒子，從這 個石盒子後頭穿出林子便至，相距不足半里。鐵盒子不通氣，石盒子還能透點風，只不過 是在地下。」 　　江璟心想：「就是透風，致使臭氣外傳。」 　　三人立定屋前，宋晏思朗聲道：「江璟帶來了，麥姥姥，他一個兒進去麼？」 　　屋內傳出麥苓洲的聲音，居然還像平時一般和藹：「他一個人進來。」 　　就在此時，竹聲乍動，江璟只覺四周圍窸窸窣窣地進來了好多人，踏著遍地竹葉，撥 著竹桿接近，一個個走到距石屋數十尺外，便都停下。跟著雜聲四起，不知那些人在林子 裡做甚麼。 　　殷衡見江璟神情警惕，冷冷地道：「弟兄們各有活幹，你甭管那麼多。」 　　江璟瞥向殷衡，只見他側身轉過去，眼裡透出戾氣，一張清秀臉孔霎時變得有如陰司 鬼差。這戾氣，江璟只在殷衡對付敵人時見過，然而此時此地，顯而易見，這戾氣絕非因 他人而發，是衝著自己來的。 　　－－前所未有的敵對。 　　江璟背脊微微發悚。殷衡的迴空訣練得比自己久，廓石掌武技比自己高，真要動手， 自己並無勝算－－而真正可怕的是，殷衡在這戾氣底下所關切的事，絕不止其一人關切， 這刻，殷衡的敵人便是竹林裡那所有人的敵人。 　　儘管宋晏思還算和氣，但萬一起了甚麼衝突，在這未被錄於長安簿籍的深宅之內，站 在江璟這邊的，只有他自己。 　　宋晏思點點頭：「沒錯，老宋也有活兒要幹，先走開一步。」 　　殷衡見宋晏思走開，向石屋鐵門擺了擺手，便立在門旁麻石邊，緩緩抬起頭來，凝視 江璟，眼神極其複雜。 　　江璟既已料到屋內犯人是誰，一時之間便極難回應。他避開了殷衡那拘命鬼差般的注 視，拉開鐵門。 　　門內臭氣之烈，可想而知。江璟奮起平生之力克制，才忍住了沒被臭氣燻得轉身奔逃 ，這當口，迴空訣真是半點也派不上用場。只見麥苓洲站在屋內一道地階的入口，地下隱 隱泛出燈光。看來地牢才是這所建築的主體，矮石屋只不過是地面一座標誌。 　　江璟向麥苓洲行禮，麥苓洲轉身走了下去。江璟隨之下階，台梯亦是石砌，每走一階 ，臭氣又濃了幾分。除了便溺積存的穢氣，更有血腥、汗臭，及歷年不知多少囚犯體臭的 陳年惡味。下到平地，牢中四壁油燈照不了多大的地面，只能照出幾隻盛滿不明濃稠物事 的木桶。 　　這裡果真堆放著便溺桶，但卻當然不是宅子的大茅廁、肥料所。 　　在油燈照不清晰的暗處牆上，有三雙腿腳由鐵鍊綁在空中，倒懸著三個披頭散髮的人 形。人形之旁，赫然站著霍齡。青派的霍齡是大夫，讀書較多，與江璟向來頗能傾談，江 璟也有段日子沒見到他了。 　　這地牢裡是霍齡當直，江璟倒也不意外。犯人這般倒掛，每日大約只有極少時間放下 來便溺，只怕連餵飯也是倒吊著，嘔出的只怕比吃下的還多，而犯人並非鄔傑那樣難逃一 死的叛逆重犯，並不在鐵屋審訊，自然得要有個大夫幫忙瞧著。在麥姥姥作下最終判決之 前，不能讓犯人落下終身傷殘。 　　－－竹林裡的那許多人，包括宋晏思在內，遠遠近近地守著，假裝忙碌，全在監視著 江璟怎樣陪同麥姥姥提審犯人。 　　當中最關懷的，是殷衡。他連掩飾也懶，就站正在地上的石屋門口，要做聆聽判決的 第一人。 　　麥苓洲道：「邢、丁、錢三犯聽著，今日與你們了結此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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