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府獻樂 (2) 　　魏占明問：「妳這資質，怎不跳舞？」 　　少女道：「跳舞……也……也行的。」她至此說過的只有寥寥幾個字，卻也透出明顯 的巴州口音。 　　魏占明聽著她的口音，信了幾分，仍不大放心：「我覺著妳模樣太美，該是舞伎，居 然不是。」 　　這個武林子弟說話直截，少女刷一下紅了臉。義母搶著道：「你道我不想留她在院裡 做小娘子麼？她就是個野村姑，沒出息，過兩年歲數大了，到時還是個雛，我看客人也沒 了興致－－」 　　魏占明打斷：「我說的是跳舞，妳別扯到陪客的事上去。」 　　義母笑道：「一行有一行的規矩，賤妾院裡的事不必武林道來操心。女娃子住到我屋 裡頭，便得管我叫阿母。阿母說話，乖女兒總得聽。」 　　魏占明聽她言語軟中帶硬，冷冷道：「這班子既是要獻入節帥府的，這個姑娘往後便 是樂戶，此刻我已把她看做官奴婢。妳想把她強佔為妳妓院裡的私有女子，迫其賣身，好 啊，北霆門人去官衙告狀，妳道他們管不管？」 　　少女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兩手絞在一起，肩頭輕顫。那雙手形態秀媚，肌理 卻頗為粗糙，足以教人揣想，她雖是青春正盛、姿容嬌嬈，卻不知已嚐過多少流離的苦辛 。 　　她那一眼似有千言萬語，魏占明禁不住胸頭悸動，低眼又瞧見那雙苦日子裡熬出來的 手，疑慮便消。他凜然自制，突然無頭無腦地向師弟低聲說：「這是咱們要獻給周氏夫人 的班子，一路上好好照顧。」劉岡應了。 　　他說得光明磊落，心底念頭卻是：「要獻給節帥夫人的班子，我不可稍有歪念。」吆 喝：「都跟我走！」再不與那義母廢話，頭也不回地去了。劉岡殿後，領著樂班子出了窄 街。 　　少女走在班子之中，忽然略略轉身，向後方望了望。 　　那個義母還立在院門前，扭著腰身，抱著手臂，睨著遠去的樂班。少女向她輕輕點了 一下頭，抿了一下唇，便轉回了身。抿唇之時，倒像是在對著那意圖強迫她賣身的義母拋 出一個淺笑。沒有人發現她這怪誕的舉動。 　　－－這舉動一點也不怪誕。少女憑著一口從前在長安平康坊學來的巴州鄉音，混在一 個從巴州來成都寄居的樂班裡，買通了妓院的義母。義母在旁屢屢囉嗦胡造，說得魏占明 生厭，卻恰正消除了他剛剛萌生的一絲疑心。 　　少女是西旌接青牌子的封祁，這是她首次接赤牌子，在李繼徽與麥苓洲的密令下，孤 身入蜀，登上了北霆門派來的大車。沒有人會接應她，她不知道江璟在身後遙遠的長安宅 子裡，為了她隻身蹈險而憂急；不知道殷衡為了她所接的密令，還跟文玄緒幹了一架。 　　偌大的兩川，豐饒卻陌生的水土，看不透的武林與軍鎮情勢……西旌只有她一個人獨 闖！ ※ 　　車輪轆轆聲止，封祁與兩名吹篳篥的女樂工坐在車內，聽見車伕噓叫和輕微馬鳴，北 霆門迎接樂班的車隊停了下來。山風吹起窗帷一角，送入一陣花香。 　　她好奇心起，把窗帷揭得更開，只見車隊停駐之地是一處山坳，北邊起著一座瞧上去 很深的大莊子，莊子前有一座巨大花圃，在盛夏向晚的斜陽下斑斕錦簇。「小老王師傅給 我看的卷宗裡，倒是未曾提到有這麼一個大花圃。這片地方的地氣這樣暖，種花最妙。北 霆門這種凶霸的門派，居然還懂賞花？」 　　「要是西旌宅子裡也有這樣的花圃，我每天只管養花，不管其餘，可有多好，就像是 從前……老家的菜園子……」 　　赤紅的霞光從山外射入山坳，火焰似地映在那莊子的大門，門匾題著「北霆莊」三字 。封祁曉得南霄門與北霆門在所據的勢力範圍之內各有分舵，此地自然是北霆門總莊。車 隊停在花圃前，莊門大開，車隊旁一名北霆門人躍下馬背，奔入報訊。須臾，兩排北霆門 人魚貫而出。 　　魏占明向樂班的車隊朗聲邀請：「眾位一路辛勞，請入莊罷！」 　　封祁隨著樂班眾人跨出大車，在隊伍中既不特別靠前，亦不特別墮後，只怕自己容貌 引人注目之事又再重演。她微抬起眼，冷冷瞧向莊門旁的北霆門人。莊門左首之人腰帶裡 的金線燦光映日，右首之人則是青色布帶。兩行北霆門弟子側身之時，背上均露出彎刀。 　　封祁又尋思：「卷宗裡說武技較高的『奧支』弟子腰佩金帶、背負真刀；位次較低的 『衍支』弟子佩青帶、背負木刀，果真無誤。他們北霆門使的是弧首彎刀，刀頭帶個鉤子 的，跟老文、老呂使的刀子不一樣，我這可算見識到了。」 　　又想：「卷宗裡說北霆門主冷雲痴歲數才過四十，怎地這些弟子，有些看上去和他們 師父的年紀差不離？嗯，想起來了，小老王師傅寫的卷宗裡，說那冷老兒『廣納各府縣富 戶之子女為徒，不問年歲根骨歧異，故其產益豐，其勢益壯』，敬師禮金都變成了北霆門 的田產，還捎帶著壯大了聲勢。」 　　「這姓冷的真精，做師父也做得挺好，能把一大群好壞胚子都教成好手，不知長啥樣 ？」 　　那日長安城外古泊邊，殷衡與魯平兒、鄔傑飲酒，三人曾提及西旌在「王八池子」多 年來一無耳目，意思是說西旌無法監看「賊王八」王建在兩川巴蜀的動向。王建與李茂貞 相持多年，目下的東川還被李茂貞佔著閬州重鎮，然而雙方情勢變化過於頻繁劇烈，蜀道 塹險又令得通訊困難倍增，西旌始終難以著手部署刺探王建的人手。 　　但西旌力之所不及者，只是王建的軍政內情，像北霆門這樣的武林大派，西旌要從江 湖上取得他們的詳情，那是輕而易舉。加之南霄門擁護李茂貞，西旌怎能放過對其宿敵北 霆門的偵察？再者，呂長樓與文玄緒都是使刀的，北霆門以「列霧刀」稱雄天下，境界高 出他們何止一籌，這倆刀客不服歸不服，對北霆門的所知卻甚是深切。因著這種種緣故， 西旌卷宗對北霆門便記載甚詳。 　　冷不防，莊門兩旁的北霆門人齊聲大叫：「大師兄！二師兄！」聲音響亮，面色嚴肅 。樂班眾人沒見過武林大派的陣仗，全給嚇了一跳。就連封祁也心中打個突，暗叫：「甚 麼傢伙？」西旌團夥私下宴飲胡鬧，可若是正式相見，從不作興這般鬼吼鬼叫。 　　魏占明向樂班招招手，領頭走向莊門。封祁又忖：「原來這個一張馬臉的是北霆門大 弟子魏占明，那個溫吞討厭的是二弟子劉岡。倆人一個青年、一個少年，比他們一些師弟 妹還小得多哩。」 　　她輕提布裙，碎步跟上。樂班前頭有人扛著裝樂器的大箱領路，一行人在「奧」、「 衍」二支北霆門人的凝視下，穿過莊門。 　　封祁兩隻腳都已踏入了北霆莊，悄悄舒了口氣。從眼前的樂工身影之間，隱約可見前 方有一條極長極直的路，兩旁玄色高牆夾峙。 　　「這條威風得很的直道叫『彌確巷』。當時我問小老王師傅：『明明是條路，怎地叫 個巷子？』他說了些甚麼……甚麼暗自比擬……皇城甚麼的，好像是說北霆門不敢僭越， 卻又打著在武林裡當皇帝的念頭，不知是甚麼亂七八糟的。要是我看卷宗時，那姓江的書 獃子在，指不定能為我解說－－」 　　她心頭依依稀稀，正浮起一個白衣少年書生的形影，猛地一個雄渾沉厚的嗓音在半空 炸響：「站著別動！」 　　這喝聲之響、語調之雄，世所罕有，樂班眾人盡皆大駭，霎時間一個個如同被雷劈中 ，僵直立在原地，不敢稍動。 　　封祁雖未感驚懼，卻也不禁隨著這驟雷一般的喝聲顫了一下身子。她受過西旌嚴訓， 反應極快，立刻學著樂班眾人的樣子，僵立不動，面上作出驚恐之色。 　　但見一個高大的身形迅速迫近，徑直去到封祁身外不足十尺之處，喝道：「我不說旁 人，說的是妳。喂！那小娘，出來，妳不對勁。」 -- 魔途裡 北霆門的花圃和莊內建築首次較為詳細地出場 亦是透過一個女生的視角 那是阿真 兩代人、兩個女孩子的際遇 卻有天壤之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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