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古泊設伏 (10) 　　麥苓洲領著江殷二人返回長安，經過外城一處水邊時，三人穿過一排柳樹，翠意滿眼 。麥苓洲忽道：「江璟，去樹上折一枝柳條過來給我。」 　　江璟一頭霧水，本朝「灞橋折柳」乃是墨客送別時的雅事，難道麥苓洲在返程之中要 送別甚麼人嗎？或者她要自己練甚麼武技？但這是大頭目之令，再古怪、再細瑣，他也絕 無追問為何之理。他初接令牌，自己的來日大事要倚賴西旌之助，非謹小慎微不可，為了 把這「差事」辦好，便多問了兩句：「姥姥想要哪一棵樹的柳條？長短約略若干？」 　　麥苓洲道：「折到甚麼便是甚麼。」 　　此言更是高深莫測。江璟問不出線索，便不再多想，把長棍靠在樹幹旁，攀上其中一 棵柳樹，信手折了一根柳條下來。此時正當初夏，翠嫩的柳葉穿風搖曳，他在枝葉間爬上 爬下時，後頸不免被柳葉搔得有些癢。 　　他雙手遞上柳條，麥苓洲接了，微笑道：「路途上風塵多，這倒是時令的潔衣好物。 」用柳葉輕輕拂著衣裙上的灰塵。 　　江璟心想：「妳當真要潔衣？只怕未必。就算是罷，柳條妳自己不能折麼？莫非試探 我願否誠心伺候上司？」 　　一路無話，黃昏時刻回到宅中。麥苓洲向殷衡道：「你領他去看。」衣袖一揮，逕自 走開，福態的身形旋即隱沒在迴廊牆後。江璟與她共處多日，忽然間從她身邊脫離，縱然 明知她的耳目無所不在，這宅子更不啻是一座深宮重門，仍大有重獲自由之感，大大地透 了口氣，肩膀也鬆了不少，忍不住提棍舞了個花。 　　殷衡道：「這是頭目的命令，咱們這回四處看，可不能像是你第一次來那樣散漫信步 了。咱們先從鴿房看起，那是郭青律看守的地兒。」 　　郭青律是郭奴兒入夥之後才被賜的名，「律」是正音之竹筒，「青」則既是竹色、亦 指青春。麥苓洲賜他這名，雅致而有深意，只不過郭奴兒仍是個傻不楞登的半大少年，一 眾同僚慣常叫他小郭或奴兒。此時江璟聽殷衡忽然稱呼郭青律在西旌的正式姓名，知道眼 前這趟「四處看」絕非等閒，便是自己入夥後正式瀏覽西旌本署重地，應聲跟在殷衡後面 。 　　看完了鴿房，聽了殷衡詳盡解說養鴿、放鴿、收鴿的規矩，江璟盡力記憶，幾乎一字 不差。接著是一間小屋，此屋江璟印象極深，是王渡鑽研算學的處所，自己便是在這裡勝 了王渡一籌，自是令「大老王師傅」落下了心結。屋內擺滿了紙筆、算籌、算盤、沙盆等 物，王渡不在屋內。 　　接下去，陸續看了各處樓閣，每一座樓閣均需拾級登上、逐層細看，聆聽諸般在樓閣 內外進退的章程。 　　再接著，就連宋晏思與江璟試劍、惺惺相惜的「繫日亭」也看了。亭子欄杆上文玄緒 跟呂長樓比刀的砍痕又多了好幾條，殷衡這回卻半句不提文呂二人平時鬥口比武的趣事， 只重新敘述一遍繫日亭的典故，江璟初來此亭時早已聽他和宋晏思說過，李茂貞深愛少妻 ，特意為亭子命下此名。殷衡重新述說，只因李茂貞是西旌的頂頭大上司。 　　如今江璟在宅子外頭打了一圈滾回來，再見到這亭子，便有些暗暗好笑：「這亭子是 為蒲先生的意中人劉婉凝劉夫人起的，蒲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氣個半死。」 　　二人走出繫日亭，江璟陡地省起不對，叫住了殷衡：「咱們一路走來，怎麼一個人也 不見？」 　　鴿房是郭青律看守的，可是郭青律不在那兒；算學小屋是王渡的地頭，王渡也不在那 兒。每一座樓閣前後裡外，但凡二人足跡所到之處，別說人，就連牆角的人影子也不曾冒 出過一個。西旌中人均長年使用祛除體氣的藥物，江璟的狗鼻子也嗅不到剛才經過的哪一 處所在有人待過。 　　殷衡回過頭來：「前面那裡就有人了。也只有那裡，方才需要在你造訪時有個人待著 。」 　　江璟四望一眼，認出了地方，豁然醒悟，不禁背脊也發熱了，興奮地問：「去見王知 遙先生？」 　　殷衡道：「不錯，但不是讓你向他學易容術和各地土語，不必這麼開心。」 　　江璟道：「我知道，我不－－」想說「我不是為這個開心」，隨即閉了嘴，尋思：「 我開心，是因為那裡乃是西旌收藏卷宗文牘的重地，知遙先生正是掌管文書之人，說不定 我這次便看得到放卷宗的複壁密室了。可不能說出來，以免壞事。」 　　可是，一路不見人影的怪事還沒有解答。江璟跟在殷衡身後問：「前面有人，可來時 一路沒有人，這是為何？」 　　殷衡道：「等你見到了小老王師傅，三回對答之內，定能知道答案。」 　　江璟奇道：「對答些甚麼？」殷衡道：「甚麼也行，只要你和小老王師傅說上話，一 往一來，三回對答之內一定見分曉。要是問答三回之後你還猜不出，算我高估了你。」 　　江璟有些不服氣：「這是考較我？」殷衡反問：「不敢接招？」 　　江璟卻冷淡下來：「那便算你高估我好了，又怎麼樣？」 　　殷衡「哦」了一聲，甚覺無聊：「你這脾氣就是沒勁，玩不起來。」 　　江璟哼道：「我要是猜出了，只不過顯得心思敏捷些。然而無論我是敏是鈍，麥姥姥 總不會放我出西旌。你是不是高估我，有甚麼分別？」 　　這話聽著憊懶，乍一聽不是江璟的作派，卻正合了他不愛搞虛頭的脾氣。殷衡無話可 說，哈哈大笑，笑聲之中，向著前方遙遙揮手。 　　但見前方小路盡處，王知遙立在屋門前，笑瞇瞇地伸手一招：「原來新人是你，小兄 弟，進來。」 　　江璟張口就想問：「你事先已曉得西旌有新人入夥？」轉念想起：「我一開口，便是 三回問答的開端。」他口頭上不肯接殷衡的招，心裡卻較上了勁。 　　三人來到屋內複壁之前的狹小廳室坐下，王知遙開門見山地問：「你們要查哪一部卷 宗？」 　　江璟不禁看了看殷衡。殷衡偏頭回望，意思是：「你要跟他問答，這便開始罷。」 　　江璟瞪了他一眼，向王知遙作了一禮，才問道：「知遙先生可是事先收到訊息，西旌 有新人要查卷宗？」 　　王知遙用力擺手：「說了別『先生』、『先生』的叫，小老王就是個刺青匠。」從几 面紙鎮下拿起一張細小的字條，放在江璟眼前。 　　江璟低眼看去，見寫的是：「即攜新人入見，依師尊意，請准查閱卷宗。」這個「攜 新人入見」之人在西旌團夥之中與某人有師徒之分，除殷衡外還能是誰？紙面筆跡，江璟 看得極熟，雖是小楷，縱肆之姿仍躍然欲出，就和殷衡當日在岳陽門亂塗書籍的筆跡如出 一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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