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殘疆意氣行 三十 (7)
時間Tue Jul 2 03:12:31 2024
第三十章 古泊設伏 (7)
麥苓洲不置可否,殷衡便把追蹤沙若依的經過簡要向江璟敘述了。
江璟自然知道殷衡這是在繞著彎在對師父賠罪,也願意幫他,聽見殷衡對刁大非質問
安沙夫婦「越獄」之事,便接口說:「那對夫婦是死囚。本朝律有『故縱死囚、令其逃亡
』之罪,而且是死罪,除非後來又在外邊把死囚捕殺了,否則故縱者各與死囚同罪。刁大
非說那夫婦就此被放了出去,確然有著攀誣大理寺官員犯死罪之嫌。」
麥苓洲冷冷道:「王渡說你律文背得很熟,倒是沒錯。」
江璟誠實地道:「『律』的本文字數很少,疏議雖然文章長些,但總不外律文的演繹
,也挺好記的。我在家鄉時,從官府裡聽過,便記著了。」
麥苓洲道:「聽一遍便記得?」
江璟道:「律例直截樸實,總比迂迴的人事人情好記太多。」略一猶疑,還是對麥苓
洲說了真話:「後者,得學。」
麥苓洲道:「嗯,認律不認人,若在太平世,倒是一塊做酷吏的材料。」
江璟聽她語氣喜惡難以捉摸,不敢回應。他讀史極熟,聽麥苓洲評論他只認律法不認
人事,便知道她這話所說的酷吏,並不是世俗所想的殘忍驕橫之官吏,而是古代漢朝時候
那些專門整治外戚權貴、奉行嚴刑峻法之人,是不欺侮百姓的。權貴被整治了,百姓倒可
以過得好了,如此酷吏,亦非惡人,只是手段太烈,不免招大臣嫉恨,因此褒貶不一。這
麼說來,麥苓洲也不全然是在罵他。
但是話說回,做漢代的酷吏也沒甚麼好,樹敵無數,性命懸於一線。江璟心想:「若
在太平世,我是一塊做廚子的料。」
麥苓洲知道徒兒藉故岔題,便也就坡下驢,向殷衡點頭:「你繼續說。」
殷衡道:「徒兒想,咱們回到宅子,便向知遙先生調閱鬼市的案卷,著老宋去找些武
林人,把鬼市裡練家子的去向都摸一遍。終須把那倆胡人的主公搜將出來。」
江璟微微吸口氣,似要說話,但主意未定,又打住了。殷衡看了他一眼,豈不知他欲
言又止的是何事?搶著道:「還有宗室親王的案卷,尤其是他們家中貴賤,也得細細查一
遍。賤籍者自然是查那倆胡人,身分高貴的麼,咱們三人都已和銀泉山莊某人--」把「
某人」拖長了音,「……打過交道,但凡見到卷宗裡有記載,便認了她出來。」
※
回返長安在即,江殷二人自去收拾行裝、清掃柴房。殷衡一直在旁覷著江璟的舉止,
心裡一件事越來越是納悶,終於問道:「你就沒想些甚麼?」
江璟老習慣不改,將衣物胡亂揉作一團、裹入行囊,普天下只有他自己,才辨得明他
衣服用物的亂中之序。隨手整理之間,反問:「我應該想些甚麼?」
殷衡道:「你接赤杉令之時,神色震動,微現惘然,那是理之所必至--」
江璟用力擺了擺手,面色不豫。殷衡問:「怎麼?」
江璟板著臉:「我有甚麼神色,用不著旁人細細揣摩描述。」
殷衡笑道:「還不是跟你學的?人面人心萬事幽微,你非要一樁樁揀出來、攤開來解
析,也不管別人面子下不去--好,好,不說那個,隨後你答我師父之召,述說三場布置
,分派甘自凡的應辦事務,直至現下,一路倒和沒事人一樣了。我說哥,你這可是要來和
我們同生共死,但你出身與我們不同,不是孤兒、棄兒,就沒想起家鄉、想起岳陽門?」
江璟把包袱一紮:「想起了。」殷衡奇道:「就這樣?」
江璟道:「我想與不想,改得了麥姥姥的主意麼?想過一遍,也就是了。」
殷衡連碰軟釘子,雖明知江璟實話實說,仍覺著好生沒趣,轉開了身嘀咕:「接令之
前還好說話些。眼下成了同僚,這副脾氣便不藏了。」
江璟聽若罔聞,心頭記掛著一件要緊之事須得找空子去辦,念頭轉了轉,起身抓了竹
帚水桶等物,逕自出門。殷衡在門邊叫道:「咱們立刻要動身,你幹甚麼去?」
江璟半轉過身子,裝出一副悻悻然的面色,將手中雜物抬了抬,扭身便向前院走。
他轉身前行之時,兀自用力拉長著臉,腳步刻意做作,心中卻甚是緊張:「別追上來
,千萬別追上來。」豎起耳朵聽著身後,只怕殷衡悄無聲息地飄近。
法雲寺佔地頗小,此處走到前院不過百來步,他走起來卻猶如翻高山、越懸崖,此中
的提心吊膽,不下於當日途經蜀道。
他心頭惦記的是自己與淨業住持那日未竟的談話,眼看著一個重大秘密便在眼前,只
差半步便搆到,偏偏那天被麥苓洲師徒打斷。今日離去在即,自己已是接了赤派令牌的身
分,縱然只不過是麥苓洲尋覓迴空訣的一枚棋子,但再如何名實不符,名分上亦身屬西旌
,乃是一名所謂的死士,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何況起居出入?今日一去,何日再有機緣,
到此法雲寺中與淨業住持傾談一會?
他在柴房裡尋思:「我若假藉任何名義出來寺院裡走動,二寶必然纏問不休。以他口
才和死纏爛打的能耐,我多說一字也可能露出馬腳。要是他起了疑,竟把師父請來,在麥
苓洲的審視之下,我的心思更是無所遁形。還不如便用那日跟著邢昭一的法子。」
那日長安城外的郊道,邢昭一要去見那宮中寺人傳訊,江璟好奇欲跟,又找不著藉口
,索性裝出理直氣壯之態,一言不發地跟定了邢昭一,不管邢昭一說甚麼,一概點頭。就
連邢昭一那樣匪寨軍師出身的人物,也被他唬了過去,無奈讓他扮成親隨。
「我無論用甚麼藉口,在他師徒眼中皆必定可疑,不如甚麼藉口也不用,埋頭便走。
二寶得不到我答腔,反而會自己替我編造走動的理由。」
瞧著前方主院的圍牆越來越近,胸口怦怦直跳。「倘若住持此時正與麥苓洲說話……
不,只消被麥苓洲遠遠看見我走了出來,我這番做作也就白費,只得真去為寺尼灑掃了。
」
幾名沙彌走過他身邊,江璟低聲問:「敢問住持何在?」眾沙彌不便與男子交談,其
中一人低頭指了指淨業的禪房,合十走了。
要去禪房,必得經過大雄寶殿外。江璟藏身院井旁一堵牆後,赫然見到麥苓洲正跪在
殿中禮佛。他帶了滿手不倫不類的灑掃之具,緊握著竹帚柄,要說放下嗎?萬一被麥苓洲
逮著,便無說辭可用;要說不放下嗎?看麥苓洲面前佛像金身光燦燦的,轉頭一看,院裡
日光射入殿內,自己身影過去,不知會不會在佛像上映出來?
正煩惱間,只見淨業從禪房步出,向另一邊的院後走去。
江璟如遇大赦,瞧著院中來來去去的寺尼,數著她們的腳步,向院後伸足緩緩踏出,
務求自己的腳步聲混入眾尼腳步,以免叫輕功無雙的麥苓洲覺察。他是練棍之人,身軀份
量遠較寺尼沉重,即使提了一口氣、拚了命地輕輕落足,亦不知在麥苓洲耳中聽來有無分
別。要命的是,自己這般奇形怪狀地前行,途中也不知會否被寺尼詢問,等自己從這一頭
慢吞吞地兜向後院,不知淨業又已走到哪裡去!
好不容易捱到了後邊,邀天之幸,淨業正獨自佇立幾株矮樹之間,身旁一隻小水桶,
原來是剛剛澆了水來。
江璟放下灑掃用具,揮了揮手。淨業一抬頭,正要出聲招呼,江璟早已有備,連連打
手勢請她止聲,接著拱手一揖,單膝著地便跪。
淨業大吃一驚,又要呼喚,卻見江璟跪地行禮之際仍打著噤聲的手勢,顯然是懇求自
己萬萬不可出聲,不禁一呆,快步走來。
江璟起身,合十低聲道:「晚生多謝住持為晚生守密。」
淨業極為迷惘:「不敢。比丘連秘密所指為何也不知,怎說得上為小居士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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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biglafu: LUNCH MEETING? 07/02 12:24
2F:→ D7Inglet: 西旌果然是血汗公司 07/03 05:12
3F:推 biglafu: 本作品用膳場面甚多 尤其是大狗跟二寶的場景 07/04 12:28
4F:→ biglafu: 那麼這些飲食情節是否別有深意? 07/04 12:29
5F:→ biglafu: 或者說飲食象徵了什麼呢 07/04 12:30
6F:→ D7Inglet: 這個簡單 當廚子是大狗心底的願望 07/05 05:08
7F:→ D7Inglet: 品嘗又可能是他小時候最早意識到的天賦 07/05 05:08
8F:→ D7Inglet: 他很多天賦都點在複雜的地方 只能用以追求複雜的成就 07/05 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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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F:→ biglafu: 甚至是各自心底最純淨最沒有外界風雨的一塊淨土 07/05 11:32
17F:→ biglafu: 然後兩人把這塊淨土開放給了對方 建構共融成一塊樂園 07/05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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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F:→ D7Inglet: 從他們飲食聯繫的有無、深淺、形態 07/07 07:47
21F:→ D7Inglet: 其實都可以看出端倪 07/07 07:47
22F:→ D7Inglet: 唯一沒有甚麼聯繫的大概是大狗和阿緹 07/07 07:47
23F:→ D7Inglet: 親人之間不需要隱喻了 07/07 0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