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廢礦議和 (10) 　　只聽沙若依又高叫：「我就在這兒跟這人耗上了！除非小娘子將我殺了，否則我決不 退！」 　　麥苓洲一直悠閒地聽著主僕二人的拉扯，聽到這裡，嘴角皺紋輕勾，似笑非笑。 　　十四兒敏銳之極，立時覺察了敵人這微妙表情，玉容失色，破口罵道：「不中用！妳 再不走，敵人便將妳殺了！」她言辭極有涵養，口出「不中用」這詞，已是極難聽的粗話 了。她雙肩不住起伏，又喝道：「早知妳如此意氣輕生、輕重不分，當日我便不該從牢裡 救妳出來！」 　　江殷二人聽到此處，對二女的情誼之深厚，哪裡還感受不到？十四兒顧慮兄長，固然 是真，但眼前她更在乎的，是沙若依的生死。殷衡悄聲道：「咱這位神秘又尊貴的十四娘 子，有的不只是忠奴，還是江湖上的好朋友哪。」 　　麥苓洲忽問：「妳在鬼市混了幾年？跟『鬼市大隱』刁大非怎生稱呼？」 　　沙若依被她識穿了出身，大吃一驚，不由自主望向十四兒。 　　與此同時，麥苓洲突然踏上一步，沙若依急忙舉匕備戰。不料右頦猛然一震，已遭甚 麼擊中。那分明只是小小一枚物事，打在頦上卻有如著了一拳，她腦中暈了一下，頭不由 自主地偏了偏，幸而這衝擊之力尚未撞落牙齒。就在這陣暈眩之間，雙腕一緊，已被麥苓 洲抓住。 　　江璟搖了搖頭。麥苓洲上步嚇敵，殷衡從旁偷襲，一枚銅錢以「進」字訣發出，把沙 若依打得昏頭轉向，麥苓洲接著擒住了她雙手，師徒默契無間。可是，對付這鬼市出身的 武人，何用兩個高手陰謀夾擊？師徒倆只不過逗著獵物玩兒，順便看多一點她的武力底細 罷啦。 　　十四兒駭然變色，一手按住軟劍，急叫：「麥姥姥若再相逼，妾身便自戕於此，教妳 再無人質可用。」 　　沙若依聽見小娘子以死相脅、要敵人放了自己，嚇得尖叫起來。 　　十四兒動武沒有氣力，但軟劍鋒銳無匹，只消在頸中輕輕一帶，便即無救，她以這法 子自殺的氣力可是充足得很。江璟對她關懷過甚，被她突來這一招也嚇了一跳，心跳怦一 下之後，隨即鎮定下來，明白了麥苓洲的意圖： 　　「麥苓洲想放沙若依走，沙若依卻苦纏不已，因此得尋個法子下台階。不錯，方才師 徒二人陰謀夾擊，不單是耍弄沙若依而已，是要在十四兒主僕眼裡造成她倆已陷入絕境的 假象。」 　　「麥苓洲料定十四兒會以激烈方式換取沙若依的周全，故意引她說出這些話來，意在 嚇退沙若依。她方才冷笑顯示殺機，亦是假裝。」 　　－－要是換了我，曉得十四兒和沙若依性子都烈，也會利用她倆的烈性這麼做的。 　　只見麥苓洲露出錯愕貌，一腳踢得沙若依摔出，那錯愕表情自然也是作假了。沙若依 滿眼含淚地瞧著十四兒，又不肯在敵人面前示弱，伸袖抹了抹淚花，悲憤叫道：「小娘子 保重，我回去想法子！」 　　瞧著沙若依飛奔而去，十四兒不發一語，便像個冰雕人兒，立在馬旁。 　　殷衡問麥苓洲：「師父看出她甚麼底細？鬼市的事，我一會兒辦，回頭跟兩個老王招 呼一聲。」所謂「兩個老王」，自然是運籌的王渡和掌卷宗的王知遙了。 　　麥苓洲道：「這是赤牌子的事，這回乘便權宜，讓你去辦，其他時候別亂摻和。」 　　殷衡俯首道：「是，大哥要不高興的。」 　　江璟心想：「看來李繼徽治軍固然嚴厲，對西旌下屬的職司分派也管得很嚴。」 　　卻聽麥苓洲輕聲一嘆：「你機靈，可性子不適合學習佈局，公子和為師心裡都清楚， 因此師父向來沒要你多學赤牌子的事。」 　　江璟又暗忖：「二寶的智計不該低於王渡，只不過他沉不下氣、不愛鑽研難題而已， 為甚麼就不適合學習佈局了？他有甚麼短處？」 　　麥苓洲接著說：「你自己眼光放亮些，在旁跟王渡學一點兒，也是好的。但要是想改 接赤牌子，沒有公子的任命，那可就別想。接青牌子的，只需待敵人手辣，待自己心狠些 ，也就是了。」 　　江璟更不明白了，撓了撓頭，心問：「待敵待己都心狠手辣，那還不夠麼？接赤牌子 的，還要甚麼資質？」心念隨轉，一陣悚然：「我明白了！」 　　－－接赤牌子的，對自己身邊的人也得狠！ 　　倘若今日為了李茂貞父子的利益，要王渡犧牲宋晏思，那個拿著算籌的陰惻惻傢伙， 看來不會躊躇太久。 　　可要是換了殷衡呢？ 　　「他小時候和宋晏思在險境中同生共死，倆人把這份恩義記到現在。錢九命那些人也 宛然是他的親兄弟。他待小祁雖是輕浮，只怕也是嘴上討便宜。要他為大局犧牲小祁，他 也是做不出的。」 　　殷衡嘻嘻笑道：「誰要接赤牌子，悶死人了，成天在宅子裡畫圖、寫字、看卷宗。比 我更適合幹這調調的，另有人在。」說著看了看江璟。 　　江璟知道他話中有話，卻不知麥苓洲的意向，自己當然是悶聲不道破的好。十四兒冷 笑開口：「在小女子面前高談闊論，一無避忌，賢師徒真乃豁達光明人也。」 　　麥苓洲聽若罔聞，殷衡只向她淺淺一笑。江璟輕聲對她說：「他們言語並未涉及隱秘 ，都是些妳原也知曉的事。」心說：「妳為妳兄長調查西旌內部職司，這些甚麼牌子的事 ，妳本來都曉得的嘛。」 　　十四兒搖了搖頭：「不談那個。刑律王法縱使不等同於德行，卻是維繫社稷人倫之綱 常，不是任人蔑視的。況乎縱肆高談這等違律之舉？」 　　江璟摸摸鼻子，閉上了口。她如此說，便是除了憎厭麥苓洲和西旌的枉法之行，還記 恨著自己在山莊時說「 刑律王法，未必便與德行等同」。 　　麥苓洲應聲道：「綱常，嘿嘿，綱常！社稷傾危，人倫悖亂，要這綱常何用？」把頭 一仰，縱聲長笑。 　　那笑聲豪邁爽闊，從一個貌相和藹而殺人不霎眼的胖婆婆身上發出，她身上的種種矛 盾奇特之處，剎那間盡都融合，武林豪傑的身分再無可疑，氣魄干雲！ 　　十四兒對此人儘管懷有百般敵意，聽見她這幾句犀利異常的評語，再聽了她那不把天 塌下來當回事的笑聲，竟也不禁有一瞬間的心折與欽服！ 　　麥苓洲笑聲方落，江璟突然天外飛來一問：「誰是刁大非？」 　　麥苓洲奇怪地轉過身來看著他，真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加入談話。殷衡道：「『鬼市大 隱』刁大非是鬼市裡頭會家子的鬼王，鬼市裡的比武賭賽，例由他獨家召辦。他身上功夫 平平，可是想出頭的武人和各方賭客，都要賣他面子。江湖人大老遠外地趕來、想在長安 鬼市上擂臺，第一件事便是向他登門送禮。大隱隱於市嘛，鬼市裡入了黑的熱鬧，比之白 天的東西市不遑多讓，他便這樣自號了。」 　　麥苓洲由得他解說完畢，才道：「去罷。」 　　殷衡應道：「是，師父。」邁步向沙若依的去路走出十來尺，腳步一點，陡然間向一 叢矮樹間掠了進去。樹叢迅速合攏，林中已不見殷衡的蹤跡。 　　江璟知道殷衡這是追蹤沙若依去了，麥苓洲一番做作，放走了沙若依，便是要著落在 她身上，追查出十四兒的底細來，好奇問道：「我們說了這許久的話，沙……那女子恐已 去遠，可還跟得上？」 　　麥苓洲又詫異地望了望他，看這小子的神態語氣，倒像是他真成了西旌中人，而且還 是個和自己談慣了事的西旌要員。她對江璟脾氣之所知來自殷衡稟報，從不曾親身跟他打 過交道，不知原來他性情之古怪，遠在徒兒所稟報之上。殊不知江璟求知之心熱切無比， 一旦想弄明白甚麼，登時忘形。說他純樸嗎，他揣摩人心複雜比誰都快；但說他狡獪嗎， 純樸起來也是純樸得要了命。 　　眼看江璟真誠地瞧著自己，麥苓洲懶得和他多說，但這小子大有用處，卻又不好太冷 落他，只好悶哼一聲：「那胡女去近去遠，他還能琢磨不出麼？跟得近了，沒好處。孩子 ，你還有得學。」 　　江璟頓時滿面脹紅，在十四兒面前被叫了這聲「孩子」，說不出地窘迫羞愧，恨不得 剛才麥苓洲師徒早早把十四兒敲暈了！當下低頭上馬，一眼也不敢向十四兒望去。 　　麥苓洲把十四兒抱上馬背，在殷衡留下的馬匹韁繩上一挽，放開了手，逕自上馬而行 ，十四兒的坐騎和殷衡留下的馬便都跟著她的坐騎走了，馴養得極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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