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廢礦議和 (6) 　　江璟哼了聲，不去理那聲音。十四兒卻大為警惕，她輕輕向江璟移步，一面向守在一 旁的群閹看了一眼。群閹接了她的命令，不敢對麥苓洲動手，以免白白送死，但莊中接二 連三來了武林中的不速之客，直是忍無可忍，對麥苓洲的一股怒氣登時轉到那人身上，高 聲呼喝，挺起矛戟，便要去搜。 　　那聲音卻道：「別急，別急，我這就下來了。」聽上去笑意滿滿。 　　麥苓洲吃了半招的虧，全因太小瞧了有棍在手的江璟。她是宗師氣度，方才短暫驚怒 ，此時卻也自覺可笑，面上微露自嘲，嘆道：「紀大俠所創四十二路棍法，是有些門道的 。」 　　江璟恭敬拱手：「小子代家師謝過姥姥金口一讚。」 　　麥苓洲道：「要是以高深武學鍛勁爍力，縱使單憑這門棍法，亦有望稱雄天下。」 　　江璟聽她話中有話，知道她絕不肯放過迴空訣對質之事，自己多說多錯，便只點點頭 。 　　麥苓洲問：「你點甚麼頭？」 　　江璟道：「小子佩服姥姥說得有理。」 　　他說的是實話，聽起來卻是頑劣頂撞。麥苓洲怒意又生，但自己從袖刀到鋼鏢，再到 那兩掌，已然四次出手，猶未能逼他透出一點迴空訣的影子。尋覓迴空訣總訣乃是大計， 自己若在他面前失了宗師身分，反而壞事，只有日後另尋別法測試。她不願跟江璟在銀泉 山莊再糾纏下去，便問：「蒲寄淵帶你進大明宮，跟你都說過些甚麼？」 　　江璟道：「姥姥想知道的是蒲先生的言語，若從小子口中道出，便有失真確了。」 　　麥苓洲斥道：「敢在姥姥面前耍無賴？」 　　江璟苦笑道：「小子……真不是耍無賴。」實則這答話是十足無賴，就連那一抹少年 純真的苦笑，也是扮足了戲。心想：「我口才如何，想來二寶已對妳詳細述說過。此刻我 其實是辭不達意或者耍無賴，妳是分辨不出的。」 　　麥苓洲森然道：「你瞞得過我麼？你們是不是交換了甚麼條件？你是不是得為蒲寄淵 在迴空訣的事上出甚麼力？」 　　江璟心下暗驚，忖道：「好厲害，不愧是西旌大頭目。此人雖有智計，卻有話直說， 是武林高手氣概，不似王渡那麼陰沉。」索性加碼撒賴：「姥姥和蒲先生都是前輩，前輩 有話，理應逕與前輩去談，小子那個……不敢置喙。」 　　麥苓洲無計可施，目光灼灼，瞪視江璟，卻不願自降身份去跟這小子纏夾。在江璟看 來，麥苓洲對蒲寄淵要他在含元殿地牢內與長鬚人「好好說話」之事絕不知情，乃是萬幸 ，然而那夜殷衡等人已追近至地牢附近，他不知麥苓洲對殿底地形推測到了多少，自己決 計不可引得她再往那夜之事聯想！ 　　十四兒看出二人陷入僵局，站上一步，劍柄一提，叫道：「今日寒舍禮數已盡，改日 姑姑返莊，小女子再恭迎姥姥玉駕。請！」 　　麥苓洲道：「話是說過了，但你們兩個，可都得跟著姥姥去啊。」 　　眼看僵局更加難解，十四兒與麥苓洲之間戰意極高，一觸即發，十四兒與江璟頭頂忽 然盪起一陣清風。 　　那道風冉冉掠過迴廊頂，江璟鼻中登時嗅到一股臭泥漿味，但覺那風倏然轉為勁捷， 驟地橫掠而出，一個身影落到了三人之間，離得江璟和十四兒倒是更近一些。 　　那人穿著莊稼漢短布衣，果然一身污泥，向麥苓洲深深躬身：「後邊擺平了，就剩了 這些。」說著向一旁的群閹和宮女瞥了一眼。 　　江璟見殷衡現身，稟報師父的第一句卻聽著極為可怕，驚問：「你殺了莊子裡多少人 ？」 　　殷衡不答，步伐一晃，欺到江璟身邊，用力推了他一把：「我扔棍子給你，是讓你不 被打殘，誰叫你打我師父的？」 　　江璟胸上和腿上都有傷，被他推得身子一動，疼得來氣，道：「我不……我……算了 。」他想說「我不打她，那不就被打殘了」，但這時若絮絮辯駁，未免無聊，只有閉嘴。 停了一停，又問一次：「你殺了莊裡多少人？」 　　殷衡搖了搖頭，顯然在師父面前不敢造次多言。 　　麥苓洲軒眉審視江璟：「這般心慈手軟，還不如丁鑿一個工匠，呸！」聽她口氣，彷 彿心慈手軟是甚麼錯事。 　　江璟道：「一個人若殺了無用，便不去殺，是姥姥自己說的。除了那幾個為姥姥下屬 抵命之人，姥姥入莊以來殺的哪一個是殺了有用處的？」 　　麥苓洲淡淡道：「殺到頑抗之人氣餒，便是有用。」 　　江璟不料這位大宗師如此蠻橫，微微一懵。見面以來，他只覺麥苓洲之為人，遠遠超 出了自己所能揣摩，隨即想起：「她固然是大宗師，卻也是創立西旌的大頭目。她是撫養 二寶長大的祖母，卻也是強迫年幼的二寶將犯人當作人靶子的上司。她剛才斷我肢體不成 ，還肯站在這兒與我說這許多話，已是不蠻橫之極了！」對麥苓洲的為人，忽然似有了幾 分捉摸的理路。 　　殷衡忍不住道：「他並非心慈手軟，只是胸有行事之道。」 　　麥苓洲冷冷地瞟了徒兒一眼：「你一再為阿九等人求情，這時又來插話，嫌自己領的 罰還不夠重罷？」殷衡便住了口。 　　江璟尋思：「為錢九命等人求情？」殷衡又推了他一把：「到一邊去。腿上的鏢不起 出來，留著醃狗肉麼？」 　　今日事變，十四兒早已料到可能一併見到麥苓洲的徒兒，見其人終於現了身，敵意立 時大盛，雙軟劍輕輕一抖，「嗡嗡」、「鏘鏘」的劍刃鳴聲中，凝目端詳敵人。 　　那敵人從江璟身旁站出一步，轉向了這邊。只見對方似乎比江璟還小了點，只大了自 己些許，神情卻比江璟那個學獃子剽悍老辣得多，劍眉星目、顧盼神飛，朝她微微一笑， 接著竟叉手低頭，朝這邊作了一禮。 　　十四兒眉頭輕蹙，見那人泛白的老褐衣上打滿了補丁，褲腳捲到膝上，頂上的束髮還 漿滿了污垢，一看便是喬裝過的。臉倒是剛剛洗了，可還滴著泥水。但這種種做作，竟未 能掩蓋其人之絕色。十四兒雖與他師徒為敵，卻始終出身高貴，日常禮數已深印心中，對 方舉止既合宜，她不由自主地頷了首，淺淺答了一禮。 　　對方又是一笑，轉身去看江璟時，馬上換了一副賊忒兮兮的怪相，與江璟低聲交談了 幾句。 　　十四兒只見江璟雙眸望著自己，不知跟那人說些甚麼，神色頗有些戒備。幾句對答過 後，江璟依然繃著臉，麥苓洲那徒兒卻笑了起來。她自然知道二人是在談論自己，偏偏聽 不見。 　　驀地裡，她雙頰微熱，胸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我的很多很多事兒，他都不知道。那麼他在我聽不見的時候，跟別人是怎生說我的 ？） 　　－－像是心口有個甚麼無形的結，悄悄地繫上了。 　　原來那邊殷衡悄聲說的是：「臭狗子，你可知這小娘兒是誰？為了她，貿然便跟我師 父作對！」 　　江璟緊盯場中，只怕十四兒與麥苓洲任一人突然又發難動手，低聲回道：「原來你查 到她身分了？她是皇族中何人？」 　　殷衡嘆道：「還沒有查到。」江璟沒好氣：「那你怎麼怪我？」 　　殷衡笑道：「我就是還沒能查到，才問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啊。」把聲音壓得更低：「 我沒在莊子裡殺人，石子打了宮女的穴道，勒暈了好一大群太監。你別再追問甚麼殺不殺 的，多問只有多招我師父嫌憎。」 　　江璟點點頭，接著說：「多謝你了。」殷衡問：「我沒殺莊子裡的人，要你謝甚麼？ 」 　　江璟道：「我是多謝你現身時罵了我。」 　　殷衡大感莫名其妙：「你犯甚麼賤？」 　　江璟解說：「我迫於自保，失禮對尊師使了攻招，你罵了我，想來也有幾分令尊師心 平氣和的用意。」 　　殷衡白眼一翻：「這就用不著說出來了。照我師父性子，她要生氣便生氣、不生氣便 不生氣，說啥也沒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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