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廢礦議和 (4) 　　要知道江璟這疑問，恰與世間收徒授藝的常態相反。自古武林門派傳授子弟功夫，絕 大多數只有藏私瞞招，怕徒弟勝過了師父，而罕有傾力相授的。此一弊端綿延千百年，不 知曾有多少武學妙義，湮沒在歷代師父的私心之中！ 　　但岳陽門恰恰反其道而行，紀映瀾為人光風霽月，既收了徒兒、開了門派，哪有搞得 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江璟和一眾師弟在紀映瀾視如己出的教養之下成長，一想到武學傳 承，首先認定徒兒日後終須強過師父，也是理所當然。 　　但武林人藏招的風氣，江璟卻是聽得很多的。「難道麥姥姥這般絕頂高手，也和歷代 無數心胸狹隘的武人一樣，對徒兒懷著私心？江湖均知麥家人丁寥落，她又只有這個弟子 ，難道她寧可自己投注心血創成的武學香火斷絕，也不願二寶壓過自己一頭？」 　　江璟此時自也無暇多想別人門內的糾葛。麥苓洲方才的說話，還透露著好幾件值得疑 慮之事，於是他接著問：「姥姥稱家師為……大俠？」 　　同時心道：「妳跟我師父若有交情，才不會派殷二寶來欺誘我、利用我。妳在武林裡 這般身份，又是西旌的大頭目，怎地對師父這樣敬重？師父若與妳動手，只怕……只怕接 不住妳十招。」 　　麥苓洲眉頭一軒：「我和他都是武林道，素昧平生。這位紀師傅，固然只是個小小門 派之主，年歲又小了老身許多，卻為地方勞心勞力。他與官府往來、經營礦場，不為一身 一門之富貴，而是為了濟民，周旋官民之間，比尋常掌門人經營門產牟利，要勞碌得太多 ，岳陽門內卻是勤儉得可以。這樣的武林同道，當得起老身在他背後稱一聲大俠！」 　　這一番話，說得江璟錯愕怔呆，就連一旁的十四兒也好一陣驚詫。 　　江璟從岳州到長安，麥苓洲一直隱身不出，卻無時無刻不似一大片陰影，籠罩在他周 圍。他想像起麥苓洲來，總有幾分戒備，甚至幾分厭憎。適才對她禮敬，那也不過是為了 自己的利益，心底只怕未必真想與十四兒爭拗，更厭惡麥苓洲的濫殺無辜。 　　然而一聽此言，他大出意外，見麥苓洲坦然道來，語氣平淡，絕無絲毫作偽，終於煥 發出武林大高手的洋洋氣度，不由得打從心底欽服。當下端正姿態，向麥苓洲一揖。 　　麥苓洲道：「我敬的是紀大俠一人之德，可沒說他弟子有出息。」 　　江璟也不大尷尬，暗想：「從妳先前隱身暗處，到今日現身，對待我的哪一樁言行看 起來是覺得我有出息的？」 　　接著吸了口氣，便直面麥苓洲方才言語中最可怕之處：「姥姥誤會了，小子一直只是 家師門下，並未另拜蒲先生為師。」 　　麥苓洲眼瞳閃動，她年事雖高，眸子仍是黑白分明、精光四射，沒有半點衰邁之人的 渾濁，足見功力淵深。她一對黑眼珠溜轉著，把江璟好一陣端詳，問：「你是不是還有甚 麼話講？便講好了。」 　　江璟道：「小子沒甚麼話。」 　　麥苓洲道：「嗯？蒲寄淵這事，你沒甚麼別的話？要讓姥姥來問你，那可不好看了。 」 　　江璟硬著頭皮：「沒有。」 　　麥苓洲重重哼了一聲：「好！你不是蒲寄淵徒兒，身上怎地有『進』、『退』兩個字 部的功力？」 　　江璟胸膛裡咚咚打了兩下鼓，道：「小子身上沒有那種功力。」 　　麥苓洲踏上一步，喝道：「你再說一遍，你不曾拜師？」 　　江璟強抑著毛骨聳然之感，拱手說道：「小子不曾拜蒲先生為師。」他說的是自己身 上並未兼具進退雙訣的功力，可沒否認自己練了「退」字訣。但他抓住了麥苓洲質問他拜 師那句話，在麥苓洲聽來，便像是他兩部殘文均不曾習練了。 　　麥苓洲聽他如此抵賴，厲聲道：「敢欺瞞姥姥！你沒拜姓蒲的為師，他怎地傳你那兩 部殘文？」 　　江璟好容易將她誘進了套，又拱起手，意態恭敬：「蒲先生手中的殘文，根本就沒有 進字部。」 　　麥苓洲一愕，登時語塞。江璟沉聲道：「手中有『進』字部殘文的，是姥姥！」 　　麥苓洲聳眉嗔目，戟指而出：「姥姥可沒有傳你。你這是說阿衡傳你了？」 　　江璟反問：「姥姥法眼真能斷定，小子方才使的是『進』字部的勁力麼？」 　　這話一出，麥苓洲再次無言以對，面上悻悻之色卻只有更甚。要知道江璟適才所使的 「進」字勁力，比之當日大雨山道上對敵安磨鄰、沙若依夫婦時，豁然自悟、臨場一試的 勁力，已然強健純熟了許多，這當然是這段日子以來他得十四兒傳授「轉」字殘文，所知 的迴空訣文字漸多，於功訣宗旨的體會，亦較為完備之故。 　　自始至終，他就沒學過甚麼進字訣，那也絕非看幾回殷衡與人交手便學得來的。可是 他自悟的「磁進」勁力，到底是循著已知的迴空訣本文而來，再如何不倫不類，仍有他身 內的元勁作根基。既是如此，只能說他的「進」字力破綻甚多、不夠正宗，但在應用之時 ，還是帶著神功的影子。 　　他擔杖力抗麥苓洲一抬之力的，是正宗「退」字訣，搭上他出拳時那股似是而非的「 進」字力，在麥苓洲這個手握迴空訣殘文卻不曾習練之人看來，宛然便是進退雙修了！ 　　麥苓洲面色突然一陰，微笑道：「行，姥姥讓你使出保命功夫來！」 　　江璟眼一霎，體內元勁預知危機，登時疾湧。 　　但見麥苓洲袍袖飛舞的陰影已從半空當頭壓至，兩道細而凌銳的勁風，直奔他雙目。 　　－－兩枚彎月鋼鏢！ 　　殷衡使這成名暗器時是何等威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眼下對自己發出這鏢的，是 殷衡的師父，是廣州麥家的祖奶奶，且莫說他雙手空空、全無可格打的兵刃，就是想窩囊 一點，拿甚麼抱頭遮臉，他也沒有足夠寬大的衣袖，沒有能令衣袖灌風擋鏢的內勁神功。 　　他這一次霎眼，極可能便是此生最後一次雙目完好的霎眼！ 　　要保住雙眼，乃至雙眼後面的腦子，不讓鋼鏢貫腦而入，他倒是有三個法子，可以勉 強一試－－第一，使「轉」字力揮開鋼鏢。第二，使「退」字力把鋼鏢掠至低處，縱身避 過。第三，使那還不太靈光的自創「進」字力，以剛猛之力發拳，試試能否將雙鏢從半途 打落。 　　－－沒一條法子不是出於迴空訣，他也就沒一條法子能用！ 　　麥苓洲只是要找到江守原當年私吞的總訣。江守原這兒子要是盲了眼，在嚴刑迫使下 ，照樣能幫她尋覓總訣下落的線索，盲不盲的全然不礙事。至於甚麼「讓江守原的兒子繼 承衣缽」這種事，純屬她對西旌下屬使的障眼法。 　　剎那之間，江璟腦中電光石火地理清了這所有利害，方才與強人一賭的膽氣雖仍在， 大難臨頭的恐懼卻亦令到他遍體滾燙、血液奔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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