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翠嶺散珠 (4) 　　翌日清早，江璟猶在酣睡，廂房門上便響起幾聲剝啄。雖說敲門者十分含蓄，江璟這 段日子失眠之症也大有改善，但身在未知之所，門上一響，仍立時驚醒。一眼瞧見窗紙半 明半暗，窗框外的一線天色剛剛泛白，苦著臉披衣下床，喃喃自語：「這麼早送洗臉盆來 ，幹甚麼了？」 　　沒好氣地將門一開，眼前大亮，登時氣惱全消。只見十四兒一身銀白胡袍，腰間束著 一條格外厚實的革帶，想來裡頭纏著雙軟劍，勁裝颯爽，冷冷地站在曉色之中。 　　江璟嚇得退了一步，一手急忙去挽尚未束起的亂髮，一手遮著睡眼，從指縫裡偷看她 ，語無倫次：「妳妳，妳……十四娘……娘，早，這麼早？」 　　十四兒道：「你我昨日擊掌為約，我來踐約。今日起以迴空訣『環轉』一部殘文，換 江郎對我姑姑之事的鼎力相助。」 　　江璟無奈：「那也用不著這麼早哪？」心想：「原來她這身衣著是為了練武便利。」 　　十四兒道：「安危大事，搜救耗時費日，每日早些得到江郎示下，我的從人便能早些 起行去辦。」 　　江璟問：「每日？」心想蒲寄淵所傳的「磁進」殘文半天工夫也就傳完，環轉部的殘 文莫非特別長、得傳好幾日麼？只聽十四兒答道：「每天寅正我過來，你出一個主意，我 便傳一段。」 　　江璟啞然失笑，十四兒昨日情急之下，締約之意甚誠，多半事後越想越覺吃虧，也說 不定她提出條件之時，已想好了這著後手，但無論如何，總脫不了一股率真可愛氣息。他 揉了兩下眼，確定臉上沒有甚麼眼屎一類不雅之物，放下手來，瞧著她道貌岸然面色，道 ：「好，請稍候，在下更衣就來。」 　　十四兒道：「殘文一共廿四句，我今日背誦六句，以示誠意，往後一日背誦二句。旬 日之後，縱使姑姑仍未救到，你我之約亦已踐徹。到那時，小女子再不叨擾江郎甚麼。」 　　江璟一愣，心想這可行不得：「十日之內，我和殷二寶怎會找不到年渭娘？即使二寶 能動用的只是長安城外的小探子，那些人可也不是膿包。」搖頭道：「此法大有弊端。一 來我為了學全殘文，拖延時日直至一旬，妳難以防備；二來昨日妳明明說好以所知殘文相 授，無論我出多少力氣，這條件妳總是應承了的，傳功若不能徹底，便是毀約。妳這般心 智，怎會想出這樣漏洞百出的法子？」最後兩句其實大可不必，但他對十四兒的聰慧視之 極高，不禁衝口而出。 　　十四兒不以為忤，淡然道：「而今天下不靖，尤其關中多亂，穀糧經常歉收，本莊也 得撙節用度。所以第四日起，款客菜式逐日減一，貧陋勿怪。」 　　江璟大吃一驚，心道：「每日兩餐各只有四品素菜、一碗食糧，如此一來，到第九日 上，我連米飯麵餅也吃不上了。二寶又不會每晚都偷進莊來做齋雞腿，況且……蒟蒻雞腿 終究是吃不飽的。」搖手反對：「然則我到一旬之後餓死，我為妳出的最後一個主意，妳 也聽不見了。」 　　十四兒道：「因此我說，旬日之後再不叨擾江郎甚麼啊。」 　　江璟更加要抗議：「漏洞還沒有補齊。如此一來，我為了吃飽飯，早早幫妳找到年大 姑，我的功訣又學不全了。妳……妳這是設套賺取我與妳締約。」尋思：「她若真耍賴下 去，這個約不要也罷。跟這幫人打交道，管不了江湖規矩了，她果然不是江湖人，哼！我 自去對付年渭娘，總要從她手裡刨出那部殘文。」 　　十四兒軒眉道：「小女子昨日是說『我把所學迴空訣傳你』－－」話到一半，見江璟 眼瞳大得像要吞了自己，同時江璟大聲打斷：「在下昨日可也說了，『環轉部殘文，只換 在下為年大姑安危出這一番力』，十四娘子若要使奸，還大可說傳兩句、一句也是傳！」 　　十四兒似乎自己也覺著撒賴得太過，抿了抿嘴，道：「我如何會那樣使奸？倘若在你 相助之下救得姑姑，我何惜於一部殘文？定當全數傳畢。」說出這幾句來，總算才不愧對 昨日締約的誠意。 　　江璟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瞧她清麗臉蛋端起了架子，格外引人又憐又敬，委實恨不 起來。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言，入房更衣。 　　朝陽漸升，朝霧籠罩翠嶺，二人來到水亭外大樹間一塊空地，十四兒果然對江璟背誦 了六句殘文。那「環轉」一部若讓不明就裡之人驟然聽見，定然不知所云，但江璟一聽， 立時與蒲寄淵所傳的殘文聯繫起來，長坡學功時似有若無的疑問，頓時解去不少。 　　十四兒軟劍揮出，兩條劍刃平平在亭柱上一擊，銀虹兩股凌空昂揚，在空中交相振擊 ，有若奏樂。十四兒叫道：「咱們過過招。」 　　江璟手中只得一根扁擔，本不足以與這鋒利的雙軟劍過招，但自己身兼迴空訣「退」 字訣與六句「轉」字訣，豈能讓她瞧低了？便點了點頭。 　　十四兒右肘一抬，反手將空中的雙軟劍從左至右地拖曳而過，勢子優遊從容，軟劍微 微波動。江璟正注目著劍刃閃出的水波之光，軟劍拖曳的勢道已將盡，突然間劍尖陡轉， 兩枚劍尖分岔而出，向他雙肩竄來。 　　劍刃勢道本是橫空而過，突變前刺，抖出兩道滑順無比的弧形，軟鞭尚有不及，當是 十四兒手腕小臂使了「環轉」之力的緣故。江璟既已得知環轉部殘文的首六句，劍刃所附 的轉力在他元勁感受之中，便呼之欲出，隱約似「見到」空中有兩個寬闊的半圓，分繞劍 刃而行。 　　當此時，若運「退」字訣，江璟只消以退力一引，即可消去劍尖攢刺力道最強之處， 再將兩條劍刃分別帶向低處，使擔杖消打其勢。但他剛剛似有還無地瞧出「環轉」訣的運 使之道，心癢難搔，定要驗證自己元勁感應是否正確，當下腕臂靈活一轉，擔杖連連挽花 ，竟是直向劍刃周圍的力圈迎了進去。 　　這一迎，乃是以江璟新發的轉力，相助了十四兒所發的轉力，還將她所使的兩個力圈 收攏，使其內旋之力更強。這道理說白了，便是令捲動之風加速向心旋轉，立時激動了兩 條劍刃。 　　只見劍刃分別快速抖動數下，原本竄向江璟兩邊肩頭的劍尖，忽爾縮攏，向江璟胸腹 間扎去。 　　十四兒一驚，急速變勁，硬生生扼住軟劍去勢，喝道：「避開！」急勁撤回軟劍。劍 刃受到這股直退力道拽動，在半空抖出波浪之形，向江璟上半身劃去。十四兒正是要他避 開這無意為之的攻勢。 　　江璟自然避之唯恐不及，早已躍開，挽擔杖護在身前。十四兒收了軟劍，面色微嗔， 問：「江郎忽有蹈險之舉，所為何來？」 　　江璟立刻微笑回答：「妳又不會傷我。」二人乃是切磋，這話說得很中肯，本來也沒 甚麼不對，但由十四兒一個少女聽來，倒像是調情。 　　十四兒臉色一寒，用力一握劍柄，險些發作，隨即想起：「這人該不是又說錯話了？ 」皺眉問：「卻怎麼說？」 　　江璟見她面色陰晴轉變，當然知道自己的話又生了歧義，忙說：「妳我切磋武學，妳 將起手的殺招變為攻我雙肩，友善之意很是顯然。」 　　這話雖然仍太過直白，到底聽上去老實了不少。十四兒哼了一聲，又問：「是甚麼樣 的殺招？」 　　江璟知她考較自己眼光，淡淡地道：「那是『傷焰鉤』的路數，在下雖未見令姑使過 ，但也推想得到。在下推想，原招式是攻敵雙眼。」 　　十四兒道：「縱是如此－－」這便是承認江璟推想不錯，接著道：「江郎卻也不必以 身犯險，要是小女子偶有錯手，豈不得罪？再說我撤劍之時，劍刃極軟，晃動間也難保不 誤傷……傷了你。」 　　江璟道：「以妳功力，加上出劍有意留手，劍勢不勁，一定撤得成。劍刃些許晃動， 在下也避得開。」 　　十四兒無話可答，心想：「他用意分明和善，又稱讚了我功力，怎麼聽著就這麼討厭 ？」沉著臉道：「你以轉力輔我之力、攻擊己身，究竟為何？」 　　江璟微笑：「我就是想試試，我所感應的力道是否正確。現下證實無誤，在下很是歡 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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