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翠嶺散珠 (3) 　　江璟沉吟：「王建麾下有甚麼要員抑或大將，會在私函裡稱覃王為『兄』？」只覺諸 股勢力爭持糾纏，直如一團極濃的疑霧，又如絞纏得分不開的絲線。當夜他與殷衡在大明 宮東側的廢殿夜飲商談，本已將各藩鎮與覃王的瓜葛梳理清楚，誰知年渭娘身後忽然殺出 個假姪女，將他帶到銀泉山莊，新的線團又湧現眼前。 　　－－躲在這封密信和那塊門匾背後之人，身旁護著安磨鄰與沙若依兩個異域好手，其 隱匿身份的手段，顯然高出韓建、李茂貞、覃王等等勢力一大截。 　　謎題當前，江璟精神一振，道：「好，就是這樣：你回去便請王渡師傅派人查探王建 的親族與麾下親信，那人能在終南山起造這樣的別業，與朝廷往來必密，明面上和京兆尹 的關係也不會差。再說匾上那書法是造假不來的，那絕非武將的字，西旌得加緊查兩種人 ：一種是王建手下文官，一種是……唔，與王建曾有往來、而與覃王有怨的宗室。」 　　他一口氣說罷，只見殷衡偏頭執杯，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奇道：「怎麼？」 　　殷衡微笑道：「我在瞧你夠不夠資格跟我師父議事。等你見了我師父，只要專注事理 ，別想旁的亂七八糟，那便辯才無礙，絕不會說錯話啦。」 　　江璟不理他，逕自又道：「我還有一件事請託你，可別驚動王渡師傅和西旌其他人。 」 　　殷衡舉杯示意「請說」。江璟道：「你去探探年渭娘和甘自凡的行蹤，再設法遞訊息 進來給我。銀泉山莊出去探查，似乎甘自凡傷了年渭娘，年渭娘身不得自由，生死未卜。 」把十四兒手下宮女閹人在長坡左近查到的痕跡說了。 　　殷衡故意說道：「我只會殺人，探路可不在行。」 　　江璟不讓他推搪：「那你自個找幫手去。西旌人人都與你交好，你動用一兩個長安城 外的探子，車伕、驢馬棧主、乞丐甚麼的，能用的人想必很多。」 　　殷衡道：「這是你私人請託我的，有甚麼名堂？」意謂你讓我在公務之餘去為你辦事 ，可得有些說得通的因由。 　　江璟哼道：「你窺伺多時，始終不救我出莊，現下更坦言要我在此莊繼續逗留，可也 沒告訴我有甚麼由頭啊。」 　　殷衡抬起了頭，眼望半空，嘆道：「我早知江大狗是個扎手人物，偏教我遇上。」也 不知是在跟哪路神鬼講話，言下之意卻也是答允了。他只道江璟要查年渭娘，是為了方便 對十四兒示惠、套取線索，豈知江璟在查十四兒兄妹身分之外，更對迴空訣存了心思？ 　　幫同搜救年渭娘，是十四兒許江璟「環轉」殘文的條件；而要殷衡去搜索年渭娘，是 他聽話暫留銀泉山莊的條件。他將兩件不同的交易接在一起，淨收迴空訣殘文之利，只不 過出了一把傳話的力氣。 　　殷衡默思片刻，道：「銀泉山莊探得的血跡和重物拖行之跡，我自會去瞧。但你說他 們又探到痕跡在某處憑空消失，那麼只有三個可能：上了天，入了地，又或者甘自凡就地 將年渭娘剁碎了，吞下肚滅跡。」 　　江璟道：「不止上天入地，那處地方若有山壁土堆，年渭娘或者被打橫藏進了泥石裡 ，卻不知生死。嗯，請你或你的人去鎮裡－－」殷衡微笑道：「探探甘自凡有沒有買糧食 去養著年渭娘。從市裡店號著手，西旌的老把戲了。」 　　江璟突然想起一事，卻是此前從未想過的：「這殺人魔頭橫行江湖，不事營生，但我 看他也不愁吃著，覃王所賞酬錢定然不少，怎麼他又貪圖西旌的薪酬？」 　　殷衡搖頭：「本以為你精，在這等事上又天真得緊。覃王賞他酬錢，一定是吃了上頓 沒下頓。我們西旌是規矩嚴，嚴禁劫掠偷盜，但那是怕我們失風露相，不然你道我們夥裡 那些人，會把盜幾家富戶當回事麼？甘自凡是甚麼好鳥，他劫一次道，掙得一定比覃王賞 的錢多。可這劫道行竊，及不上拿酬錢來得安穩，跟著覃王顯然不及跟著我大哥父子，皇 親對養俠刺之事，哪有我大哥在行？我們是正派經營，十年店號。」 　　江璟忍笑正色道：「西旌在此事上，確實是天下第一家。」接著轉回話頭：「找年渭 娘，須得盡快，十四兒…十四兒認定我是西旌之人，跟我說了探查所得，要我設法，我要 是想不出法子……那個……」 　　殷衡道：「照啊！我正想問你，要是今日我不摸進你房來，你只能關在房裡苦思，沒 法這兒那兒地查察，拿甚麼去向人家交代？」 　　「我不知道。」江璟老實搖頭，「因勢乘便，唯此而已。你既然造訪了，我便能更快 證實所想。」 　　陡然間房門敲響，二人都是一凜。江璟作賊心虛，怔了怔才想起：「是宮女要來拿走 洗腳盆。」眼望殷衡，向房門那邊的水盆一指。殷衡卻在同時伸手向上，意謂：「我從房 頂走。」江璟點了點頭。 　　殷衡將袍角往腰帶一紮，翻身倒立而起，雙手在座上一撐，已騰身直上，雙腳勾住了 房樑，挺腰藏入屋頂。他此行並未穿夜行短衣，翻躍時衣物卻幾無聲響。 　　江璟正要放宮女開門，忽聽得殷衡在頭頂輕聲說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 山河。』賈誼『過秦論』這幾句，說得挺好啊。」 　　江璟微微一呆，只覺殷衡似有所指，一陣山風吹入，殷衡已揭開房瓦，無聲竄入了夜 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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