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荒路求存 (3) 　　江璟從小徑回望數次，紛亂的草木已將他目光徹底遮隔，再看不見馬車路和路上的宮 女了。這條廢徑下坡甚陡，江璟憂喜參半：「陡坡下山快，可是把我帶下山溝也快。」 　　這般心事重重地行路之間，暮色已落。前路起初看上去是稀淡的墨色，逐漸越來越濃 ，宛如黑漆一般。 　　江璟與樵子對調衣物時，自然不忘攜帶自己身上原有的物事，可是原有的物事全是西 旌出行前由王知遙率人揀給他們的，除了打火用具、幾條汗帕和一小囊銅錢，再無別物。 他摸出火石等物，幸好油紙包內的火絨仍未濕透，但這大雨天點起火把又能如何？再說四 圍樹枝盡濕，哪有可燃之物？ 　　當下只有硬著頭皮，憑著自己天生辨別方位的本事，在頃刻間暗下的山林間判斷小徑 所向。時不時眼前忽爾一亮，乃是天際的閃電，把天地一下子照亮，一切旋即歸於晦暗。 　　江璟撥打草叢，暗自惴惴：「夏日未至，北方的天又涼，這時節該不會出來毒蛇罷？ 蛇兒呀蛇兒，乖乖在地裡接著睡你們的覺，還不到你們探頭的時候！」一面盼望天空中多 閃幾道電光，一面又擔心雷電擊中左近的樹木，自己遭殃更快。 　　再下了一段山路，覺到腳下小徑似乎漸變開闊，似是逐漸接上了別的樵徑。不知何時 起，眼前景物約略清明了起來，身上也慢慢少了雨水狂澆的煩躁之感。他一抬頭，只見林 梢隱約露出月亮和幾點星光，又走一段，山雨已歇，只剩了間中響起的幾聲春雷，猶在林 外山巔。 　　江璟透了口氣，藉著星月微光，找到一條小山溪，掬起溪水入口，將當中混著的大量 山泥吐在一旁，唉聲嘆氣，尋思著找些果子充飢。霎時間真有個不爭氣的念頭：此刻若能 在銀泉山莊的水亭中，品鮮美素餚、飲高山雪水，我寧可不下這山了！ 　　先前風雨交加，他深恐誤蹈溝澗，行得甚慢。要知道人們在深山中一個失足，便可能 瞬間墮入極深極險的溪谷，任其人武技多高，亦不免在深溝裡跌斷肢體、傷凍昏暈。此際 雖只有星月之光，不啻大放光明，便趕緊轉上較寬平的樵徑，大步向前。這條路下山雖慢 ，可穩妥得多。 　　不知走了多久，打算尋個山洞過夜，猛然間，軀體四肢內的元勁，又輕輕地一盪，這 感受十分熟悉。 　　－－銀泉山莊院子裡見到那詭秘的大帽披風黑影之時，便是這感受！ 　　江璟腳步一頓，擔杖提在胸前，左手握拳，四望一眼，不見有異。但身內元勁卻輕輕 振盪不止，每一下振盪，便感覺危機更進了一步。偏偏身後來路與身旁草叢，似乎均有某 些事物能引發元勁感應，竟說不清危機從哪方而來。 　　猛然間，左側草叢中一點光亮竄起。 　　江璟倏地轉身，見那光亮乃是幽幽的螢綠色，鬼火一般從草中騰起，在草叢頂上左右 上下地騰躍，頗有逗引之態。 　　江璟瞬了瞬眼，欲待看清，那鬼火略沉了沉，飄飄蕩蕩地降入草叢，接著竟在草間旋 轉起來。只見它打了幾個滴溜溜旋兒，又跳躍數下。如此一時旋轉、一時躍動，恍惚竟似 在舞動。 　　那夜長安崇仁坊豪門盛筵，封祁羯鼓一舞，撼動四座，盛世舞樂的節拍深印江璟心中 。這刻他身陷荒山鬼途，斯情斯景，明明該與那輝煌的一夜絕無半分一毫的相似，但是不 知怎地，他眼中瞧出去，那鬼火當真似在跳舞，節拍分明地跳舞！ 　　江璟大喝一聲，擔杖一提，竄身向草叢中劈去。 　　不想他身子剛剛躍出，來路上「呼」的一聲，一頭不知何等樣的巨物，便撞開山風而 來！ 　　那來勢令得他元勁好一陣激靈震動，江璟兀自駭然間，一個沉重又碩大的黑影已直向 他頭頂壓到！ 　　來者勢頭猶若大石崩坍，一旦遭它壓中，怕不立刻成了山道上的一灘肉泥？當此之時 ，江璟別無生路，唯有腰背急速使力，半空中又向鬼火閃動的草叢躍出了一些，勉強避過 那道泰山壓頂之勢。 　　豈料那團力道渾厚的陰影之中，冷不防又竄出一物。江璟肩背元勁覺到那物十分尖銳 ，乃是兵刃之鋒頭，朝自己天靈蓋扎到。 　　－－那岩石般的陰影，原來是個躍在半空、身軀異常偉岸之人，挺出沉重長大的兵刃 凌空下搗，其勢絕惡！ 　　且莫說那人挺出的是一把帶著尖鋒的兵刃，縱使是條鈍木棍，這一擊亦能洞穿地面之 人的頭蓋！ 　　荒山黑林之中，猝遇此厄，空中敵人何以如此異乎尋常？面前草叢的鬼火又是何等名 堂？江璟沒了退路，再無平時的鎮靜，剎那間手足無措，驚怖異常。 　　日前他與甘自凡交手，幾乎將一代鐵鞭名家當成了迴空訣神功初試的靶子，也不見他 有甚麼驚恐。要知鐵鞭固然猛惡，他卻已摸熟了路數，還把甘自凡的性子也揣摩了個透； 今夜這敵手卻是極度陌生，出手猛惡不下於甘自凡的鐵鞭，他剛剛逃過一場死劫，竟連敵 人的模樣也瞧不見，是人是鬼，尚所難言，由不得他不驚怖！ 　　說時遲、那時快，身內的元勁突然猛躍竄動，先是左胯，再是右腰，接著右肩，直通 於臂－－ 　　敵人鋒尖向頭頂直搗而下，江璟腦中渾噩之間，左腿胯已不知怎地猛一發力，身子打 了半個旋兒，右手擔杖向上斜斜戳出，猶如出棍，左臂卻順勢向後一帶。 　　半道「磁退」之力，急速拉動了敵人兵刃與江璟擔杖之間的氣流。 　　敵人的鋒尖微微一歪，江璟身軀亦已躍高，閃過了那致命一搗。「元勁」意猶未足， 帶著他右臂戳出的擔杖，直攻半空中那團黑影的某處。但覺擔杖梢頭戳中人身，且是人身 柔軟凹陷部位。 　　江璟練棍多年，電光石火間便明白：「是敵人使兵刃的肩窩。」 　　但聽得半空中一聲怒吼，那團陰影拽著大條兵刃向後縱去，似乎是在空中縮身退開。 緊接著砰的一聲大響，一大蓬泥水從地面濺出，潑得江璟半身都是。敵人一個巨大身軀已 跳落在山徑上，怒吼連連。聽他聲音，受那一戳也無多大創傷，大約那人鮮少這般一出手 間便落敗了半招，頓時怒火騰騰。 　　江璟急忙向來路縱退了好幾步，同時避開草叢中的鬼火與眼前的黑影怪敵，亦已明白 自己勝了的半招是怎麼回事：元勁善以風息和兵刃等等物事感應敵力，敏銳時能直指敵身 內部尚未發出成力的隱勁，因此方才性命交關之刻，自己非但左半身使出這幾日苦苦暗練 的「退」字訣，右半身更覺察敵人使兵刃的肩臂交界處何在。 　　恁一人硬功多強、筋骨多壯，該處相連的肌肉總較為細小，此乃人體的天然構造，筋 脈便在該處肌膚之下；而其人從背部發勁、挺出兵刃，一股勁又必然通過此處。 　　元勁要江璟使擔杖去阻斷的，正是這通道。 　　－－不以目視，逕攻敵之勁力所生，取敵最弱之處，正是「元勁」奧旨！ 　　「倘若我手中是一把劍，方才劍尖一偏，即可刺入他鎖骨胸膛之間的血脈。可惜！」 念頭急轉，目光不斷在草叢鬼火與小徑敵影之間來回。他初窺高深武學，是在甘自凡招招 殘暴的手段之下練過來的，而這幾日吃飽了悶虧，半道上又殺出一個莫名便來取他性命的 惡鬼，自然是以殺招制殺招，豈有他哉？ 　　忽然間，天空中又亮起一片閃電光輝，照得山徑通明。這下子，敵人形貌與兵刃型態 ，他總算看了個真切。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心裡打了個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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