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雨問秘 (10) 　　翌日宮女送來新袍，衣料甚奇，一半糙、一半精，糙的那一半與群女身上村衣相仿， 該是莊中所儲的布料；精的一半原來是從他那件客商綢袍上割下來的，想是把破損污爛的 部位都捨去了。昨夜宮女匆匆度衣，造出的袍子卻剪裁考究，而且織工細密，精粗兩種衣 料配搭得宜，居然顯得粗糙的料子別有一股豪邁風情。 　　他以為年渭娘今日便會回來，誰知一日過去，銀泉山莊內外一片靜謐安逸，非但年渭 娘不曾歸返，莊中眾人也各自忙碌，操持雜務，彷彿此莊從來沒有年渭娘那個人一般。 　　再過了三天，年渭娘依然未曾歸來。 　　這四日之中，十四兒影蹤全無。銀泉山莊佔地並不甚廣，房屋庭園的佈局也頗為簡單 ，正是因此才顯得氣派莊重，但如此簡單的佈局內，居然四天見不著主人，彷彿十四兒有 意對江璟避不見面。江璟心知，自己當然亦可開口求見，但十四兒既連巧遇的機會也著意 閃躲，自己求見，也徒然自討沒趣。 　　連日裡，江璟加倍留心查察，想知道十四兒及年渭娘諸多手下是否在暗中窺伺自己舉 止，就如西旌宅子裡眾人有意無意地監視他一般。但他留心許久，就連如廁時也疑神疑鬼 ，卻未曾覺到異樣。眾宮女武力低微，十四兒及閹人守衛的武力如何，他亦瞭然，這些人 若要監視他，一定及不上西旌的本領。若非莊中另有高人，否則，若不覺異樣，便是自己 當真不受監視了。 　　他也曾閒來踱步，假裝不經意地蕩到山莊大門附近。但他一出房門，就有一群宮女緊 隨在後，莊門左近的閹人守衛也不知怎地得到消息，當即兩隊兩隊地交叉而來，面無表情 地阻在路口。看來十四兒擺明軟禁他，卻也坦坦蕩蕩，只在明面上調動手下包圍他的去路 ，不至於在他起居時窺探。 　　「若論君子與否，十四兒倒是比我君子多了……」 　　如此看來，江璟除了出不了銀泉山莊大門，在莊中實可悠遊無阻。他為免引人疑心， 數日來暫輟練習拳腳，在廂房鎮日裡只瀏覽那春秋三傳，打發漫漫長日。「這幾部書在科 考學生眼中看來，固然是必讀典籍，但江湖中人倘若識字，閒來要看書，此三傳絕非大路 首選。這些書，多半是十四兒要年渭娘放在廂房的。」 　　莊中供應的是一日二食，不設早點，兩餐以素菜為主，間或點綴溪魚，溪魚本十分多 骨，卻挑得乾乾淨淨，想來是哪位尚食局宮女的巧手。菜色盡皆素淡，卻也細緻，便如那 夜的亭中晚膳。 　　可是，一連四個晚上，江璟由宮女領路到了水邊小亭，等著他的唯有盛在華貴食器中 的佳餚，那冰雪人兒卻再不曾與他共食。 　　於是他又自嘆：「唉，是了，日夜共食之舉，何等親密，自古以來，若非款客，依禮 只存乎親人友朋之間。王渡、呂長樓那些傢伙，就絕不會來跟我日日一道吃飯。錢九命同 我吃『行前酒』，固然因為我們要一齊出行冒險，更多只怕還是看在殷二寶的份上。我初 到此莊那晚，十四兒以主賓之禮待我，之後我是她姑姑的人質，便不用客套啦。」 　　此等無聊心事之外，想的最多的便是：「年渭娘難道給甘自凡殺了？這裡到那長坡不 過大半天馬車之程，她怎會全無音訊？要是她真死在外邊，十四兒又固執異常，只認著『 不可干涉姑姑』的死道理，我難道得在這山莊住到天荒地老？」 　　若說他從未想過再逃，那也絕無是理。他想過假裝中毒、偽冒閹人等法子，宮女離他 日常起居最近，又十分容易誘入打暈，他甚至想過假扮宮女。這些法子卻均有許多破綻， 至少沒一條法子是出得了山莊的。假裝中毒更不用提，莊中人毫無對他下毒的理由，他去 對莊中人下毒，那還說得過去。若要使詐逃離，需有一條能讓自己一口氣逃至嶺邊躲藏的 妙計。 　　氣悶無比地捱到第五天，事態突然有了轉機。 　　這幾日招待他的晚膳設在亭中，午飯則送到廂房，倒有幾分郭奴兒在西旌為他送飯的 意味。這日他百無聊賴，正期待今日午飯不知又是何種山林鮮物，忽然聽見外頭人聲交談 ，一個男子的聲音距他房間甚近，正操著本地土腔，與宮女聲音對答。 　　同時，又有好大一陣木頭的清香，從敞開的房窗飄入。 　　江璟大感好奇：「那些閹人十分卑下，從不獲許和宮女多言，這男人是誰？怎地他帶 有這樣濃厚的木頭味兒？」 　　從窗中一張，便即明白，原來那是一個樵子，揹著高出頭頂老大一截的巨大一捆木柴 ，肩頭荷著一條擔，擔子兩頭還吊著束起的木柴，腰裡斜插一長一短兩把斧頭，砍柴好手 架勢十足。他把木柴分作小捆，逐一放在院中一輛車上，兩個宮女在旁接手，一個較年長 的宮女正在監收。 　　這幾日江璟已看出，年渭娘手下這些宮女位份井然，既有掌事的大姊，也有各自操辦 瑣事和粗活的小宮女。他也曾奇怪：「年渭娘從宮中帶出來這麼一大群人，動不動便害她 們死傷不說，還留著一批在山莊裡操持庶務，皇宮尚食局裡的活還有人做嗎？這女人實是 膽大妄為。」 　　他一看見那樵子，一陣大喜，那樵子個頭甚高，胸肩粗壯，與本地民家常見男子的中 等結實身材不同，卻和自己頗有幾分相似。 　　原來他對事物觀察學習之能極高，被西旌的王知遙裝扮一次，即已學到不少。他既有 心要易容，日來見到各種尋常物品，在他眼內便都成了易容材料。這幾日裡，他早已暗暗 蒐集喬裝應用的物事，不管是院中泥土，又或午飯裡的菜油，都被他藏到了房內座床底下 。食物殘渣隔宿氣味甚是難聞，雖加以掩蓋，仍然苦了他的狗鼻子，但為了喬裝的大計， 也忍得過去。 　　那大宮女監收木柴完畢，領著兩個小宮女推車走了。一時之間，廂房外空蕩蕩的院子 裡，只剩了樵子一人。 　　樵子提著清空了的一大條擔杖，哼起小調，正要舉步，突然身後一人低聲叫：「阿兄 有勞了，小弟請你吃了午飯再走。」 　　他轉頭一看，只見身後廂房門口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個子的少年，面相極為良善可親， 睜著一對誠意十足的大眼，正衝著自己朗笑招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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