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雨問秘 (2) 　　江璟疑心更甚：「相見以來，我看她智計雖高，卻不善於作偽。『銀泉山莊』四字是 何人所題、此莊是何人產業，雖然她不肯答，回話卻十分由衷。她大可謊言騙我，我又怎 能發現？那麼她對含元殿之事答非所問，難道因為年渭娘連她也瞞？」仍裝出狠霸模樣， 大聲道：「官造器窯，是麼？年大姑身為女官，在那兒的公事忙得很！」 　　十四兒神情又是憤然，又是迷惘，衝口道：「姑姑在尚食局領官，與官造磚瓦有何關 係？你一再胡言亂語，指涉朝廷議政之所，更曾犯禁闖宮。哼，李茂貞雖是驕橫，你卻只 不過是他父子手下一個死士！」死士二字，咬牙說出，似已動了殺機。 　　江璟心中鼓掌：「原來是尚食局，而且果然是女官。西旌查不到的事，年渭娘的姪女 親口對我招了出來。」與西旌交涉的籌碼又多了一枚，精神一振，問：「尚食局，都做些 甚麼－－」硬生生將「尚食局都做些甚麼好吃的」縮住，改口道：「不，不，妳言語不實 ，犯禁闖入含元殿的，是妳姑姑！她不日便要將我從這山莊帶往含元殿了！」 　　十四兒冷笑道：「宮中之事，豈容你這法外狂徒議論？此處仍是京兆，你再說一句姑 姑要帶你…帶你……入…宮……」說到「帶你入宮」，掩不住迷惑神色，說得十分遲疑， 似乎此事荒謬絕倫，難以置信。「明日便解你去京兆府衙，訊問李茂貞父子的反跡。你竟 還想攀誣宮中女官！」 　　話說到這地步，江璟再沒有盤問試探的法子。兩人說來說去，牛頭不對馬嘴，十四兒 一口咬定他是李茂貞和李繼徽的部下，聽他屢屢提及含元殿這一莊嚴朝堂，則大為不滿， 怎麼也不像是對磚瓦窯囚牢知情的模樣。 　　他本不知十四兒所知多少，若想探問年渭娘囚禁長鬚人之事，便不能直指關鍵，方能 套出十四兒所知之情，可是話頭始終沾不上邊，反倒獲知了年渭娘乃是尚食局的女官。 　　十四兒揮了揮手，門外弓弦發出鬆弛之聲，放了下來。她定了定神，說道：「閣下若 安守賓客之份，敝莊仍竭誠以待。姑姑此番出宮入山，是為了尋覓麥苓洲，了斷江湖往事 。閣下是西旌中人，因此受邀屈留，只盼萬勿再妄言皇宮中事。」她揚言威嚇已畢，便不 為已甚，這幾句給江璟鋪足了下台階，恢復了落落大方的氣度。 　　江璟暗忖：「年渭娘出宮入山是為了找麥苓洲了斷江湖事，這話可信，卻只是其一， 這是她對十四兒說的。她與我、與那長鬚人的牽連，十四兒便不知，認定年渭娘捉我來此 是為了引出麥苓洲。」 　　十四兒軒眉問：「閣下以為如何？」 　　江璟已然決意使計離莊，大可故示豁達，便將長槍向屋外一擲：「在下叨擾！」 　　十四兒不著痕跡地輕呼一口氣，卻被江璟覺察了，詐作不知，心想：「是個精明人兒 ，江湖歷練卻也未必比那些宮女高出多少。」他自己走闖江湖的日子也短得很，勝在驚心 動魄之處極多。十四兒身份雖神秘，但他與她相處愈久，愈感到她應對江湖人的本事頗有 欠缺。 　　吸著廳中寧神香氣，又想：「年渭娘待這個姪女，定然呵護備至，不曾讓她遭遇太多 武林險惡，竟養得她如同官家小娘子一般。她的父母不知是何等樣人？不知她有無同胞手 足？」 　　十四兒腕上金鈴聲中，門外閹人悄然撤去，一群穿著村女衣裙的宮女提燈而來，在門 外列隊引領。 　　江璟向十四兒行禮，十四兒微一猶豫，也盈盈回禮。江璟昂然而出，被宮女帶入主屋 旁的東廂房。 ※ 　　房中大件傢俬唯有一榻、一几，以及一張帶三面屏風的坐床，其餘用物簡潔，但樣樣 精美，几上甚至還擺了三部書籍。江璟拿起一看，竟是春秋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心想 ：「這是待客廂房，年渭娘怎會接待讀『春秋三傳』的客人？」忽然好笑：「難道是預備 蒲先生來此逗留時，供他消遣？」卻也知此莊詭秘之事甚多，事情絕非這般簡單。 　　榻前懸著一隻拳頭大小的銀雕小香爐，散著幽幽香煙。江璟又想：「原來這裡便有個 薰香爐，這是暖帳子用的，做得大些。嗯，這是拂菻國阿末香。」 　　他關上房門，目光在房中掃了一圈，只見三牆開窗，極便於欣賞房外園林，此時均緊 閉。其中一窗之外便是迴廊，一旦穿越迴廊、越過山莊外牆，便得自由。 　　他依次輕輕拔開三個窗的窗閂，把窗推開一線，向外張望，窗外並無守衛，僅在遠處 有閹人巡邏。 　　「我從哪個窗子逃出最佳？」想起在南方武林聽見的掌故，被仇家禁錮之人除非使出 幻戲，否則法子不外乎聲東擊西，又或者使出縱火等計，趁亂逃逸。「火是一定不能放的 ，而聲東擊西的法子近乎笨拙，十四兒心思那般靈巧，豈能不防？」 　　「唔，她對我十分戒備，或者反而想不到我會用這樣笨拙的法子。那些武林故事裡， 事主往往推窗鬧出動靜，再從別的窗門逃走。我若撞開面向迴廊的東窗，宮女當會從西面 房門湧入，閹人則從迴廊抄截，如此一來，最好的出路是南北兩邊的窗子。北窗與主屋太 近，南窗外是樹叢和假山……」 　　「倘若我是十四兒，我會怎樣估計江大狗的逃逸之路呢？」 　　此時他剛剛入房，揣測眾人料不到他這麼快便反悔欲逃，迅速定計，揭起榻上被褥。 那幅被褥十分闊大，又輕又暖，他使勁將之揚了開來，猶如潑水棍法，猛地滅盡了房中燭 火。 　　房中黑了下來，院中的閹人和宮女兀自不覺。突然間房中砰的一聲，迴廊那窗被撞得 雙扇大開，一件似沉不沉的物事跌落廊中，滾到了牆邊。 　　眾人登時發動，衣鞋摩擦聲響大作，一大群閹人從四面撲向此房，手中或舉畫戟、或 握長槍。房間四圍霎時間光芒耀眼，宮女不知何時已聚集在四邊窗門，舉著燈籠火把，將 四下裡照得通亮。迴廊內擁滿了人，另有兩撥閹人揮動長槍，在南北兩窗的陰影裡搜索。 　　看這態勢，江璟倘若藏匿在樹叢中、假山後，轉眼間就給搜出來了！ 　　一個閹人從迴廊地面拾起那物事，見是一個小薰香爐，面露不解。他在莊中不得進入 廳房，對這等精細器物甚是陌生。一個宮女從他手中接了過去，交給快步而來的一人。 　　那人接過，哼了一聲，在白晝般明亮的迴廊裡四望一眼，突然身子一聳，從窗中輕巧 地翻進了廂房。 　　那人赫然便是十四兒。她來到房裡，宮女早已重新點起燈燭，門口那邊槍戟如林，反 光刺目。 　　－－房外搜索一無所獲，而房內的江璟影蹤全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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