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銀泉留客 (4) 　　這動靜不似兵刃，追得雖急，卻未帶有兵刃志在殺傷的力道，絕非十四 兒的雙軟劍；而宮女和甘自凡纏了這麼久，亦未見她們使用暗器。江璟大疑 ：「她們用甚麼追襲我？」但覺該物並不險惡，倒也不驚，只是頭頸縮避， 身子微微偏側，斷枝向那陣風息之畔揮去。 　　他初窺迴空訣殘文，短短時候便經歷數場驚險實戰，對自身勁力的能為 感悟極快。料想敵人或者還有奇門兵刃，以飄忽奇招攻出軟劍長鞭之類，無 論來者是何種兵刃，這一揮帶著「磁退」之力，定能將之擾亂盪出。 　　萬料不到，他斷枝揮出，那物四周的風息亂是亂了，那物卻只是順風飄 了一飄，接著反倒乘了風勢，逕向他頭頂套落。 　　江璟頸中皮膚立時一陣刺痛，而且這刺痛居然是團團一圈，像是一個荊 棘編成的圈兒套中了脖頸！ 　　這一驚不小，他知道十四兒等人仍未近身，亦無長兵刃或暗器攻出，自 己竟就此要害受制。他心下雖驚駭，身子仍在前衝，右手將那單掌抓握不住 的粗大斷枝挽了半圈，扛上肩頭，左手連忙去摸脖頸。但覺頸胸之間皮膚猛 地大痛，背後十四兒喝道：「請郎君留步！」 　　她以中氣發聲，更顯得嗓音冰鐘玉磬也似，措辭亦是合宜有禮，江璟卻 萬萬沒有半點欣賞的心情。可是就算沒有她那一聲喝，他也非停下不可了－ －儘管他還弄不明白自己頸子中了甚麼暗算，卻知道自己已遭勒頸，皮膚淺 淺扎著足可刺破他喉頭的尖銳之物！ 　　他說停便停，毫無遲疑，將斷枝往地下一杵。十四兒的怪異兵器層出不 窮，他決計不想還沒瞧清楚便斷了喉管。只聽身後沙沙聲響，群宮女湧上將 他圍住。 　　眼角見到一片嫩彩掠過，十四兒已縱到他身側。一個宮女將一條繩索從 手上解下，繩索一端是個皮環，宮女雙手捧著皮環交到了十四兒手上。 　　這時江璟頸中皮膚劇痛略減，但輕微抽痛不止，顯然已遭刺出了淺淺傷 口。他不敢任意轉動腦袋，睨視十四兒手中皮環繩索，隨而小心翼翼地低頭 ，只見鎖骨之旁掛著一個兩寸來寬的項圈，乃是狹長竹片所編。竹片內側白 光閃動，竟密密裝了一圈極細的尖刺！每一枚尖刺長不及一節小指指節，鋒 利卻絕無可疑。 　　這般兵器，江璟前所未聞，斜視十四兒手中皮環。皮環與繩索顯然連通 著竹片活編的頸圈，可將之收束放寬。此時他遵命立定不逃，項圈便放寬了 ，若然稍有異動，十四兒將圈兒一緊，那密密麻麻的尖刺便再度扎入他皮肉 。剛才他要是見機略慢，未能及時止步，後果不堪設想。 　　他既驚詫又不忿，又有些荒謬的啼笑皆非之感：「這下江大狗當真變了 一頭叫人牽著的大狗，馴良聽話的乖狗……」 　　一個宮女竊笑道：「姑姑要咱們練著使這法寶，今趟又要咱們帶出來， 可有道理了。」另一人悄聲道：「真沒想到，侍衛阿兄們用來捉刺客的－－ 」話才出口，一名宮女低叫：「住口。」江璟卻聽得清清楚楚，心想：「原 來宮中侍衛捉刺客有這一手。」 　　十四兒走到他身前，端目望來：「請江郎枉顧寒舍，暫且歇足。」江璟 問：「若我不願拜訪呢？」 　　十四兒一怔，冷然答道：「只怕由不得江郎。」瞥著項圈：「此中利害 ，江郎自行權衡便是。」 　　江璟心下不服：「妳小小年紀，說話這麼老氣橫秋，倒和殷二寶異曲同 工。」他迫不及待增歲長大，見了較自己略為年輕的同輩，便油然以阿兄自 居，又想：「難道妳……經常幫著年渭娘做壞事？」 　　雜念亂七八糟，口中卻道：「在下若拔步而奔，妳難道當真收緊這狗繩 …這…這物事，把我刺死？妳姑姑不想殺在下，更不能殺在下。」 　　十四兒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那你我便試試。你奔罷。」 　　這下江璟倒被難住。十四兒固然不能殺他，但自己尖刺項圈繫頸，難道 冒著皮開肉綻之苦、強自奔逃？年渭娘要的只是留著他一條命，一來對蒲寄 淵交代，二來不知要如何用他挾制那長鬚囚犯。倘若他拚了個鮮血淋漓，就 算蒲寄淵發現後定會為他報仇，他也已蝕本得無以復加。而十四兒敢這樣揚 言，只怕也是從他剛才立即識相停步的舉止，看透了他保身為上的作風。不 料這冰雪仙靈一般的人兒，行事如此厲害。 　　兩人僵持片刻，十四兒道：「走罷。」望了望江璟杵在身邊的樹枝。江 璟嘆了口氣，拋下樹枝。 　　十四兒向群宮女道：「妳們留著讓姑姑吩咐。」眾宮女應聲退開。年渭 娘與甘自凡僵局未解，群女便向彼處趨步而上。十四兒牽著江璟，不再向年 渭娘那邊望一眼，朝另一頭的坡頂走去。 　　江璟百般無奈，跟在十四兒身後。十四兒道：「請與我齊行。」將繩索 稍加收短，皮環微微一緊，那項圈便從江璟鎖骨處上移，冰冷的尖刺輕輕觸 著他皮膚，更碰痛了傷口。江璟身不由己地趕上，走在她右側之外三步，心 知十四兒唯恐自己在後頭搗鬼，割斷繩索逃逸。 　　十四兒道：「不，我不怕你割斷繩索，只是小女子代姑姑邀客，不願太 過失禮。此繩纏有金絲，而你並未身懷寶器。」 　　江璟微微一驚：「此人料事之速之準，不在我之下。」他見識雖尚稱不 上豐富，但天縱才華之人往往早在幼年已能自覺，他又如何不知自己天資穎 悟、極善於洞察事態？他詫異的是，自己一聲未出，二人連目光亦不曾相交 ，十四兒已算出自己所思何事。至於自己並未身懷寶器，那是再明顯不過， 倘若身有寶刀寶劍，何必先後用樹枝與鈍劍對敵，最終落得成了一條真狗子？ 　　他哼了一聲，冷冷地看著十四兒手中皮環：「這樣邀客，當真不曾失禮。」 　　十四兒側頭看了看他，見他亦步亦趨、頭頸僵硬，戰戰兢兢地迎合著尖 刺項圈，面上雖端著架子，出言諷刺，表情仍不免古怪。十四兒打量著他， 忽然目光閃動，面頰抽了一下，雙唇也抿了幾抿，顯然想笑又硬生生忍住。 即使如此，她的神態仍不見絲毫輕佻，只在清冷之中平添少女俏婉之色，令 人神為之奪。 　　二人相距數尺、別扭地一路前行，十四兒帶著他竟是直入坡頂密林。林 中松杉矗立，嵐煙輕繞，間雜著許多新葉初生的綠樹，踏的是層層疊疊的冬 來枯枝，時不時需跨越巨大橫倒的樹幹，偶然踏到平地，則是苔蘚濕滑，走 得鞋襪濡濕。 　　走了片刻，江璟鼻間一癢，嗅到一股獸類的氣味，一凜問道：「十四… 十四娘子，這地方妳可熟悉？」這對姑姪雖說與他為敵，但十四兒氣度高華 ，他向她一開口，仍不由得顧及禮數。 　　十四兒倒是答得全無機心：「我來過幾回。怎麼了嗎？」 　　江璟忙問：「可遇上過野獸？」 　　十四兒一愣，已知他顧慮何事，搖搖頭：「以往不曾，現下我也沒聽見 聲息。姑姑教過我在山林辨別人獸蹤跡，你瞧四周草木地面都並無痕跡。」 　　江璟道：「然而我嗅到……不是，我，我覺著這林子不大穩妥，似乎有 野獸出沒。」 　　十四兒追問：「哪裡不穩妥？」江璟只有問道：「妳沒聞見獸類氣息麼 ？」只覺愈向前走那氣味愈濃，暗自惴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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