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銀泉留客 (1) 　　 　　 　　 　　年渭娘驚叫：「十四兒，不是叫妳別出來？」眾宮女齊聲呼道：「十四娘 。」 　　江璟佇立坡邊，凝望那少女，迷惘更甚，只想：「十四兒？她在族中行十 四罷。那些宮女也叫年渭娘做姑姑，因此她是宮女之一？不對，年渭娘罔顧手 下性命，卻對她另眼相待，宮女對她以敬稱相呼，她不該只是尋常宮女，或者 是…年渭娘的親姪女？」 　　這些推想的理路，雖然一如平日清晰，他的心卻迷離到了極處，渾不知自 己腦中所思是何意義…… 　　那少女手無寸鐵，亦不如群宮女般戴面紗遮蔽面目，急步走到年渭娘身邊 ，卻也不挺身擋在她與強敵之間，只關注眾宮女如何照料年渭娘傷勢，蹙眉道 ：「姑姑，別再鬥了。」 　　倘若此時有任一個途人路過，見到這長坡頂的情勢，定不懷疑甘自凡、年 渭娘、江璟乃至群宮女是江湖人，在此了結恩怨；但那少女自頂至踵，卻也絕 不會令人聯想到半點江湖中事，只道她闖錯了地方，誤入一個與她高潔之姿絕 不相稱的泥塗之地！ 　　年渭娘急道：「妳退遠些，姑姑死不了。這裡情勢甚惡，妳快避走。」關 懷之情溢於言表。那少女見年渭娘性命無礙，目光向甘自凡與江璟掃來。 　　江璟明知自己呆然直視那少女不免有妨禮數，但待到那少女望過來時，他 已切切實實地凝視了她老半晌。這又並非僅因那少女的容顏與姿儀兩皆絕世， 而是她離塵絕俗之氣，把眼前諸般陰謀惡鬥襯得極其污濁可厭！ 　　「年渭娘那樣粗鄙的江湖人，怎會有這樣的晚輩？」 　　那少女上身錦襦色作嫩黃，腰間竹青緞帶繫著一條十二破裙。單是這身入 時裝束，便已絕不似江湖女子。所謂破裙，乃是本朝風行多年的拼織裙裝，以 不同色甚至不同質地的長形布料豎直排列、織在一起，便成一身繽紛破裙，更 顯得女兒家轉身之際綽約動人。這少女腰間垂下的是條十二破裙，由六片藏青 綢、六片杏白綢拼成，映得她垂在裙旁的手背膚光勝雪。錦襦破裙相配，上身 窄而裙襬略闊，使得那少女明明端立當地，卻像弱不勝風的初春細柳，又彷彿 隨時似薄絮因風，身不由己而去。 　　江璟心間驀地泛起一陣細細的刺疼：「她何故寂寥如是？」 　　那少女氣質仍頗有稚色，關切年渭娘時，小女兒的神氣更是明顯，看上去 與雙緹的年紀相彷彿，至多大不了雙緹一歲。可是她那煙籠霧罩般的絕麗之中 ，總有一縷纖細的寂寞氣息，就像她年紀輕輕，已無可奈世事如何。於是，江 璟對她的身世來歷一無所知，竟在情懷顛倒之餘，無端替她悵惘。 　　他一低眼，瞧見她裙子的片片藏青綢上繡著許多小小的銀絲牡丹，心中微 怔。牡丹是本朝地位至高的富貴花，那些小小的牡丹一繡，登時將少女寂寥清 冷的氣韻沖淡了些。江璟一陣怔忡，目光上飄，碰上那少女一雙寧和卻堅毅的 眼神。那眼神絕似春梅破雪、秋棠經霜，令人既敬且憐。 　　－－裙上富貴牡丹，眼底高寒神韻，凡俗間唯有那少女，是同時當得起！ 　　江璟恍惚呆立，其實僅不過片刻。甘自凡粗胚一個，見那少女現身，只是 一愣，又見她關懷年渭娘，嫌惡地啐了一口，叱道：「哪裡鑽出來的娃娃，滾 開。一群老小娘兒，全給我滾。」 　　那少女的年歲，在當時世上已是姑娘婚嫁之齡，並不是甚麼娃兒。甘自凡 凶性發作時，連老人孩子也殺，來者就算不是十來歲的少女而是五六歲小童， 他發狂時照樣要殺。但那少女委實太美，氣度又太驚人，與其說他不想殺「娃 娃」，不如說他這個一顆心極度扭曲的殺人魔頭，亦被那少女所懾，只是自己 也說不上為何罷了。 　　年渭娘見那「十四兒」不願離去，嘆道：「唉，也好，幫姑姑擒住那小子 －－」向江璟一指，「回山莊去等姑姑！」 　　那少女兩道目光投了過來，冰寒雪冷。江璟一驚，滿心的憐惜綢繆之意， 一霎時煙消雲散。向坡下大步急縱。 　　只聽背後兩道腳步聲響追來，他不敢回頭，以免扭頭之際拖慢了腳步，只 見自己早前拋在坡上的那粗大斷枝仍在草叢，背後的腳步聲卻有一道搶先追近 。「是甘自凡！他擺脫了年渭娘，要來將我砸成狗肉醬了！」咬牙奮起平生之 力，向斷枝飛步撲了過去。 　　身子觸地彈跳而起時，他已拋去那柄豁口的長劍，抄起斷枝。接著倏地轉 身、直面來敵，已變了雙手握斷枝，斷枝兩頭右高左低、右前左後，雙臂肌肉 谷足了勁。長棍始終是他最嫻熟的兵器，現下一次迫來兩名敵人，他非佔沉重 長大兵器的便宜不可。 　　追得較近的果然是甘自凡。他此時倒無怒色，提鞭大笑：「現下蒲寄淵走 了，蒲寄淵的姘頭也傷了，那群死小娘也不敢出手了，你騙了我一回，我且不 要你還賬。帶我去見麥姥姥，你要再想作怪，呵呵，你說我將你打成狗肉醬燉 了吃好，或者砸成兩截烤了吃好？」 　　話聲未落，身形突然拔起，鐵鞭從半空向他右半身砸來，其勢是要把江璟 打得半身傷癱，只能充當帶路人。江璟的斷枝亦似潑水般掃打而出，向甘自凡 下盤不由分說地掃去。 　　斷枝掃蕩開來，附著江璟剛剛似悟非悟的幾許迴空訣「磁退」之力，鼓起 一陣旋風，眼看就觸及甘自凡鐵鞭，要將鐵鞭捲進旋風圈來。未料斷枝掃蕩的 氣流尚未捲著甘自凡的鐵鞭，甘自凡右後方已飛來兩道長長的弧形霜光，像極 了兩道銀白色的長虹相併橫飛，頭尾緊銜，身軀則忽合忽分，昂揚吞吐，就此 與鐵鞭相擊！ 　　斷枝前端猛地發出一聲金鐵交擊，其音怪絕，既似刀劍與鐵鞭相撞，又帶 著奇異餘韻，彷彿有兩柄長劍捆在一起，同時擊上鐵鞭，致使兩劍相撞，悠悠 長鳴。 　　變化來得迅驟古怪之極，江璟一見那奇特兵刃極短暫地攔著鐵鞭攻勢，立 時撤下斷枝，再度向後急縱，身心反應亦是快絕。兩敵既然交手，他還留在此 間做甚？自然是逃。 　　但他剛剛逃出一段，腳步又不由自主地稍稍緩下－－對那兵刃，以及兵刃 主人的武技路數，實是好奇難以遏止。 　　一邊心頭怔忡：「那兵刃不知怎生變出來的？待他二人再度交手，我瞧一 眼就好。我…我腳下不停、疾趨便是。」另一邊腦子清醒，又焦急欲遁：「我 便是全力奔跑，亦未必逃得過那少女的極長兵刃，倘若甘自凡同時脫手擲鞭， 我一根樹枝擋不了兩頭，快走！」心情之矛盾兩難，無以復加。 　　－－出手阻擊鐵鞭的，當然是那少女「十四兒」！ 　　甘自凡微微一愣，撤鞭叫道：「妳也隨年渭娘練過功。這兵刃甘某倒沒見 過，好看得很。」他所謂「好看」，自然不指形態美觀，而是指那奇形兵刃能 攻敵所不備，兼具短兵快鬥與長兵遠攻的妙用。 　　十四兒對甘自凡的稱讚不瞅不睬，一對靈秀已極的眼瞳微微一瞬，盯向江 璟退走的方向，寒梅一般的臉容霎時滿佈英氣，更顯得整個人兒拔萃超群。 　　江璟不由得驚豔，心中一陣輕顫，十四兒已然向這邊箭步縱來，右手纖纖 揮處，奇形兵刃再度攻出，鏘然振蕩。 　　兩道銀虹夭矯破空，猶如兩條龍的龍首，一上一下，猛點江璟胸腹！ 　　敵兵來得如此之驟，江璟體內初萌的元勁似有所感，只覺藏在長兵之後的 敵方勁力貫注於兩道銀虹之中，銀虹在半空捲盪不休，敵力便由是生發，進而 翻倍，端的好一件厲害兵器，好一番以小御大的巧技。 　　這個名叫十四兒的少女，習練迴空訣「環轉」殘文的時日定然不及年渭娘， 而靈巧之處恐還高出年渭娘幾許，武學天資可說遠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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