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危局奪鞭 (8) 　　年渭娘臉色大是震動，尖聲道：「我沒把他怎麼！」 　　江璟不依不饒，踏上一步，道：「妳為何非要從蒲先生處把我留到妳身邊 ？是不是要用我威脅那人？妳還用甚麼手段威脅那人了？」想起地牢中長鬚囚 犯體軀運轉不靈的模樣，不知是長期禁錮之下退化，抑或－－「妳打殘了他身 子麼？他右側身子似乎…有病，妳對他做了甚麼？」 　　年渭娘叫道：「他當年受了傷，在那…那裡待得久了，自己成了那樣，關 我甚麼事！」 　　江璟身體發涼，終於厲聲喝問：「妳是不是……殺了他？因此妳只能寄希 望於我身上！」喝問到後來，語音發顫，額頭涔涔冒著冷汗。 　　以他性情，如此心境動盪，實是生平罕見，但最後這句推論極有可能，一 旦驗證，眼前這女人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年渭娘更加尖銳地叫出：「我沒有殺他！」這句叫出，再不肯答話。 　　江璟胸口一熱，翻來覆去地追問，年渭娘只是叫道：「我沒有殺他！沒有 殺！我應承了淵郎，甚麼也不會對你說的！」 　　江璟聽她最早那一句「我沒有殺他」答得飛快，心緒顯然極是激動，倒有 幾分可信，心中略寬，只是自己對那長鬚囚犯身遭何種處境，仍是惦念難忘。 他定了定神，正色道：「我決計不告訴蒲先生，我…我發誓不告訴他，請妳說 ！」 　　他所謂「發誓」，自然又是一句天大的謊話，就和他對甘自凡聲稱要自盡 一般。但他善於隱瞞掩飾，料想年渭娘這樣行事衝動之人必定不疑有他。誰知 年渭娘大笑兩聲，方才驚疑震動的神色已消：「天下男子發誓，最作不得準。 大姑可不信你呢！」 　　江璟一呆，雖說他涉獵不少歌詠情戀的詩賦，乃至酒樓豔詞，但對於男女 間這般微妙的偏激懷恨心情，偏偏一無所知。如何只因自己是男子，聲稱要立 誓，年渭娘便不買賬？問道：「男子發誓與女子發誓，有何不同？」 　　年渭娘聽了也是一呆，她隨口譏刺天下男子，那是婦人遇上負心漢、遷怒 其他男人時最尋常不過的言語，這少年問的是哪門子怪話？叫道：「你雖是毛 還沒長齊的少年，但你和江守……那人物，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能是甚麼好 種？」 　　這幾句狠惡的說話一字字竄入江璟耳中，令他從心底向全身泛起了一陣陣 的顫慄。內心深處，他對長鬚囚犯的身份早已再無懷疑，只不過不願率然面對 而已。聽了年渭娘這些言語，他已再無可逃！ 　　猛然間，與蒲寄淵訂諾時的那個盤算竄入腦際：「我以含糊之詞，同蒲先 生『訂諾』，本就暗留了兩條後路。我若查明他在年渭娘囚禁那長鬚人之事上 並無罪過，他願助我將那人救出，我便當照他的心意，與他共享迴空訣總訣。 但倘若……他實則對那人亦不懷善心……」 　　他對蒲寄淵的盤算早已篤定，此念一閃即過，一顆心隨即恢復了一貫的冷 靜。此間只有敵人、沒有朋友，絕不再容許半分撼動心旌的念頭。甚麼長鬚人 與自己的淵源，甚麼兒時朦朧的湯餅店夢境，忽爾盡從心中驅散開去了。 　　「武如其人，年渭娘雙鉤雖陰狠，卻是招招寧為玉碎。以她這般激烈為人 ，情急大呼自己沒有殺人，泰半可信。但她若以任何殘忍手段施加那人身上， 來日我查出，定了斷此仇。」 　　－－「迴空訣總訣，便是我極大的籌碼。」 　　江湖與西旌，兩地皆是步步荊棘、深淵在側，卻恰正是他兩手各需緊抓、 相互攻防的利器！ 　　他抹去了額上冷汗，略一吐納，奔騰的氣血平復下來，現下年渭娘無論出 何言語，他也已不受動搖。卻聽年渭娘輕佻地訕笑：「你父子都生了一副騙人 的漂亮模樣。大姑瞧你呀，不會是甚麼好胚子！」 　　江璟皺起眉頭，大是不解。他面目端正朗俊，眉濃鼻挺，尤其雙眸晶瑩、 玉光溫潤，年渭娘此評，絕不為過。但他長到這麼大，關注自己俊醜的機會實 是罕有，只除了雙緹撒嬌說幾聲「我的大狗哥哥天下最俊」。不禁請教：「模 樣漂亮，與騙人有何干係？」心想：「就算我真好看，而且我確想騙妳，但『 相貌』與『騙人』可未必相干。」 　　年渭娘被他問得一陣迷茫，怒道：「臭小子，老娘不跟你廢話！」她仗著 雙鉤成圈，瞧甘自凡抵禦得狼狽，有恃無恐，與江璟對答時又被江璟將話頭扯 到了莫名其妙之處，不免大是分心。猛地裡，鉤圈中一個黑影衝上半空，她一 驚回神，赫然發現，原來遭鉤圈風息所網羅的敵人，竟爾突然消失無蹤。 　　她急忙抬頭，只見甘自凡竟終於找著鉤圈的空隙，高躍而起，甩脫了「轉 」力帶起的氣流，鐵鞭立時重得自由，朝她腦袋右側猛烈揮來！ 　　年渭娘這時雙鉤正揮在左首，遠遠地掠在外門，右側破綻盡露，眼睜睜看 著鐵鞭的稜稜骨節飛快逼近。她大駭而避，但受到雙鉤揮動之勢所牽制，只能 聳肩抬臂去遮擋要害，一面竭力向左竄逃。腦袋雖躲閃開了，手臂難以倖免， 被鐵鞭餘力砸中，身子向外被掃了出去，而右臂受傷，雙鉤也疼得脫手飛出。 　　江璟見情勢陡轉，大為放心。甘自凡絕不能死，否則自己眼下別無在西旌 立足的籌碼。他在年渭娘口中已問不到甚麼，決心脫身為上，忙叫：「甘壯士 ，我去請麥姥姥來見你。你要投效李節帥，便不能殺這女子。」他深恐年渭娘 一死，長鬚人的音訊從此斷絕，是以虛言警告甘自凡。 　　年渭娘跌在自己雙鉤之畔，甘自凡怒目喝罵：「瘋婆娘，妳一再相逼，真 當我不會殺妳？」又喝道：「小狗，你說甚麼？」照他脾氣，早該縱身過來， 一鞭結果了江璟，但此時他心中對兩件事大為疑忌：一是年渭娘「傷焰鉤」莫 名生出的詭譎力道，二是江璟在蒲寄淵教導下，竟彷彿功力大進，倒是難以一 下子殺死。倘若一招殺這小狗不得，年渭娘從後突襲，便極為棘手。是以他聲 勢雖兇，卻立在原地不動，只酷然瞧著年渭娘。 　　江璟想起這二人對質到一半，自己昨日臨急誘騙甘自凡跳入的圈套即將被 拆得千瘡百孔，便道：「為何不可殺她，那…那個，麥姥姥會告訴你，不管這 女子說甚麼，別信！西旌…那個機密甚多，總之，絕不可殺她。」 　　暗想：「年渭娘與麥苓洲是否有過恩怨，此事尚未可知，但不妨用來抵擋 一陣。麥苓洲若和甘自凡會晤，我一定也已見到殷二寶，方能繞開錢九命等人 對我的杯葛，而促成此事，到時請殷二寶幫我圓謊便是。」 　　他臨事推想，往往極其迅捷，這幾句話便暫時穩住了甘自凡。甘自凡怒哼 ：「但教這瘋婆娘知道好歹，我殺她做甚？我跟老蒲那是漢子之間的恩怨，用 不著殺他的婆娘抵賬。」他咬定蒲寄淵對年渭娘頗有情份，只是在自己面前不 認罷了。 　　江璟忙道：「多謝！後會有期！」轉身便要發足奔跑。未料他身子才轉， 跌在地下的年渭娘抓起雙鉤，不顧衣袖汩汩沁血，又躍起身來，向甘自凡揮鉤 衝上。 　　甘自凡格開她一先一後兩鉤攻擊，厲聲道：「妳還發癲？」此人凶性永遠 突起突落、倏忽難測，年渭娘這般豁了命地向他猛遞殺招，他焉能吞落這口氣 ？年渭娘雙鉤如焰，招招狠毒，猛然在甘自凡肩上衣服一勾，扯脫了一片布料 。甘自凡擊開她雙鉤，雙眼一翻，閃出兩道兇殘目光。 　　年渭娘大叫：「我替淵郎除了你這武林敗類！你不殺我，老娘可要殺你。 呵呵，我殺了你，瞧淵郎有甚麼話說？他殺不了你，我卻能！」 　　江璟大為焦急，曉得年渭娘這樣一激，甘自凡怕是遏止不了殺性。他生平 沉穩退守，僅願偶爾一賭，故而師父賜了他「進之」這表字，最難明白的便是 年渭娘、甘自凡這等激烈而不可理喻的性子。甘自凡倒還好辦，他已把甘自凡 的脾性摸透，只要不戳著其痛處，鐵鞭未必會招呼過來；但年渭娘明明只不過 癡戀蒲寄淵，何苦對蒲寄淵的對頭以死相拚？這女子行事玉石俱焚，卻累得他 進退維谷。「唉，妳要在心上人面前逞強，想殺甘自凡，又不急於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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