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長坡御勁 (10) 　　江璟甚是無辜：「我沒有亂說，我確實這般推想。」 　　蒲寄淵瞪眼道：「你世事所歷有限，又知道那人心中所思了？甚麼狗屁癡 心，哈！你年紀也能談親事了，難道已有癡心愛你的姑娘了麼？」 　　江璟一愣，忙道：「沒有，沒有，我…我是……看了許多書…書卷，推測 一二。」 　　他所讀書文極廣，固然讀了諸子、兵法、政論，而前歷代歌詠相思的詩賦 又豈能放過？偷溜進城上酒樓聽書時，豔詞、豔書甚麼的，更加不曾少聽。他 曉得世上男女有情，無不嚮往比翼雙飛，推想起來，武林女子自然嚮往與情郎 並肩抗敵。而蒲寄淵與年姓女子冤家多年，看來始終佔著上風，年姓女子盼望 心上人對自己低聲下氣一回，因此有意無意地炫示迴空訣「轉」字部殘文所增 之鉤術威力，亦是人之常情。 　　暗想：「猜出那大姑對你的心思，又有何難？你和殷二寶都說我不經世事 便不知男女情愛如何，真是奇怪。」 　　他心中對那女子有個不大不小的疑問，始終壓著不便出口，此時與蒲寄淵 談論了她這許久，終於猶豫道：「我…我總想問，那人，那人……卻覺不妥。 我始終是後生晚輩，而那人是女…女……又是你…你的……不不不，我可沒說 她是你的甚麼。」 　　他結結巴巴地說來，只因涉及禮節、大違師門之教，以他如此天縱敏慧， 竟把一件簡單至極之事問得貌若痴呆。蒲寄淵耐著性子，皺眉聽著，聽見「女 」字，總算恍然大悟，哈哈笑道：「迂兒！你想問那人名號，礙於那人乃是女 流，便不敢問她閨名。」江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蒲寄淵道：「嘿嘿，『傷焰鉤』大殲仇家之日，她姓名在江湖早已轟傳。 她是江湖女子，自己都不介懷，你幫她避忌甚麼？她名叫年渭娘，本是渭水人 家女兒，名字因此是這般。她家運多舛，世上已沒了親人。至於她在宮中執事 用的是甚麼姓名，我便不知了。」 　　江璟不禁微微神遊，想像那樣狠辣陰刻之人，昔日亦曾是渭水畔純樸百姓 家閨女。心想：「西旌要取得宮中女官、女史名錄，可謂探囊取物，卻未必查 得到她。她既用假名，自然連籍貫亦是假造。」 　　蒲江二人談談說說，吃了個飽，時辰方才過午。坡頂人蹤全無，始終靜謐 寧和，唯聽得雀鳥展翅春風之中。 　　蒲寄淵站起身，道：「無論那人在等哪個對頭，有她守著，甘自凡生怕遭 我和她上下夾攻，又見到那些宮女都練了粗淺的迴空訣，該已暫時遁走。」 　　江璟知道蒲寄淵即將傳功，也端正身姿站起，忽然問道：「蒲先生所說的 諾言，當指含元殿之事，是麼？」 　　蒲寄淵慨然頷首：「我應承過你，只要你跟含元殿地牢所囚之人好好地說 一會兒話，我便將手上的迴空訣殘文傳你。」接著似乎欲言又止，眼神微有閃 爍。 　　江璟自與蒲寄淵結識，只見其人磊落疏狂，從未曾見到這樣遮掩閃躲之態 。他心思轉了一轉，似已猜出蒲寄淵所謀何事，一個大膽之極的念頭陡地萌生 ，不及多想，舉手行禮：「蒲先生，我有一事相託。」 　　蒲寄淵吁了口氣，微笑道：「說說看。蒲某不願輕易許人，倘若聽來可行 ，一定幫你。」 　　江璟道：「我身世不明，思念尊親，亟欲尋索。但我被西旌所挾，朝不保 夕，唉……」想起自己屢遭錢九命等人排擠，觀賞煙花時被眾人暗算，由是被 甘自凡浸水毆打，這聲嘆息甚是由衷。「那位年…年大姑，又對我……」想說 「甚懷敵意」，但這也只是他的猜測，一時不知怎生措辭。 　　蒲寄淵接了下去：「是啊，她也對你不懷好意，因此你無論在長安或在江 湖，總覺得自己小命兒不穩當，是不是？我自然不會讓你橫死，你要我怎麼做 ？」 　　江璟趁著蒲寄淵說話的這會工夫，一番無懈可擊的說辭已然完備，再不慮 失言，話聲不疾不徐：「倘若蒲先生能令年大姑行事時，看在…看在我身世份 上，則你和年大姑所望之事，我一定竭盡全力使之繼續，不止於含元殿底，就 如同你對我一言為諾。」 　　這一番話含糊到了極處，箇中究竟，與他欺唬甘自凡的瞎話幾乎不相上下 ，但聽在蒲寄淵耳裡，卻再也清晰不過！ 　　「這絕頂聰明的少年是想和我定諾，要我說動渭娘，在江湖上一起合力保 他不為西旌的麥苓洲所害。若然如是，他便為我追尋迴空訣總訣與他身世的線 索！他得以查明身世，我則得迴空訣總訣！」 　　一時之間，蒲寄淵熱血湧起：「麥苓洲師徒也在找迴空訣。這少年被迫與 他們相處，他為人機靈，恰正易於從那對師徒身上反察蛛絲馬跡，甚至……不 止總訣，連麥苓洲師徒所知的『磁進』，也不難探查。他這是自請潛伏在麥苓 洲身邊，只為了報我守諾傳他迴空訣殘文之惠。既是如此，我真交了他這小友 ，快哉，快哉！」 　　他欣慰萬分，自然而然顧盼神飛。江璟盯著他那張清癯面孔，此人大有魏 晉狂士之風，憂喜皆形於色，一張臉既露出這般神情，可知心中極其歡喜，對 自己也是極其信任。江璟暗自鬆了一大口氣，忖道：「他由我的說話之中，自 行將事情補齊了。一旦他信了自己想出來的事，心意便堅。」 　　－－江璟的真正用意，當然與蒲寄淵所推論、所篤定者，大相徑庭！ 　　而他用以說動蒲寄淵的「承諾」，卻亦絕不能說是謊話，只不過另蘊玄機！ 　　蒲寄淵伸出手掌，不發一言。江璟微微一笑，也舉起右掌，一雙生來晶瑩 澄淨的眸子透著懇切之情。他孤身來到北方，盼自己在江湖上有個靠山，對蒲 寄淵的為人及武力亦是衷心敬佩，這番懇切倒有九成是出於內心。 　　兩隻手掌在空中相擊了三下－－此諾既定，江璟心底盤算的念頭，蒲寄淵 是再不會過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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