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長坡御勁 (3) 　　甘自凡忽道：「老子要吃飯，你眼下也不可餓死了。」鬆開了按住江璟脖 頸的手，取出乾糧，一面大嚼，一面抄起一塊麵餅，往江璟臉上便塞。江璟被 撞得鼻梁疼痛，心中卻大喜，取下麵餅，這時也不管此餅手藝差勁，說不定還 是甘自凡自己烤製的，埋頭大吃。 　　腹中有了食物，腦筋更加靈活，他抹了一下嘴，放軟了聲調，說道：「甘 …壯士，在下有句話，千真萬確：約你會面的是李茂貞節帥手下……嗯，是我 們…我們李節帥手下，不是蒲先生。」 　　甘自凡一呆，射出懷疑目光。江璟知道抬出李茂貞的名號最是見效，忙又 道：「鳳翔節度使李茂貞，李繼徽節帥的義父，李繼徽是鄔傑明裡的頂頭上司 ，你打聽過的。」 　　甘自凡又呆了呆，突然滿面狐疑，沉聲道：「你真為他們父子辦事？在江 湖上散消息的是李節帥的人，不是蒲寄淵，小狗，你是這意思？你敢再說一遍 ？」 　　江璟眼角見他鐵鞭將起未起，知道甘自凡脾氣雖凶暴，卻絕不蠢笨，自己 若有膽再說一遍，定能令甘自凡願意對此事稍加思索，於是吐了口氣，道：「 是李繼徽節帥手下麥苓洲姥姥尋你會面。蒲…蒲……沒甚麼。」他本想接著說 「蒲先生是否找你，我不知道，但以煙花相約的，定是麥姥姥派的人無疑」， 隨即想到，這幾句雖是事實，卻無關主旨，說出來少不免又旁生枝節，此時此 刻，最好絕口再不提蒲寄淵，於是吞了回去。 　　幸好他後頭那幾個字甚是小聲，甘自凡已陷入沉吟，並未在意。只見甘自 凡神色陰晴不定，問道：「是麥姥姥派你來，嗯，嗯，麥姥姥在哪兒？有甚麼 話說？」 　　這理所當然的兩問，登時把江璟堵得作聲不得。 　　江璟只求他忘卻蒲寄淵與迴空訣，帶自己走出這深山，自己再設法拖延至 麥苓洲現身。殷衡曾說得十分肯定，自己引出甘自凡後，錢九命等人會在暗中 監視，並示意他將甘自凡帶往麥苓洲等候之地。現下事情的演變其實亦不算徹 底失控，自己至少碰到了甘自凡，又引發了其對投效李茂貞的興趣，但極為不 妙的是：他怎知麥苓洲在何處？又有甚麼話要對甘自凡說？ 　　唯一的幸事，是甘自凡背後對麥苓洲口稱「麥姥姥」，此人欺師滅祖，卻 能對麥苓洲如此稱呼，想來是敬重抑或忌憚她大高手的身份。 　　甘自凡見他遲疑不答，凶色又漸萌生：「你想搗甚麼鬼？」江璟忙搖頭： 「在下不敢。在下…在下……好，請你帶我沿此路而去便是。」 　　甘自凡揚了揚眉：「我本來也正走這條路，麥姥姥在前頭？走罷。」邁步 便行，步子急了不少，竟未再伸手控扼江璟，看來李茂貞父子與麥苓洲的名頭 大起作用。 　　殊不知，江璟讓他「沿此路而去」，乃是別有用意。原來江璟早已留意溪 水流向，二人在長坡之頂沿著密林邊緣行走，坡底水聲漸遠，谷底則愈來愈低 ，而溪水聲音雖遠，卻愈發渾厚。從坡頂望去，只見水流表面變得和緩，水中 的岩石稀疏，距離對岸更是遠到足以行舟。對岸那片高峻的禿石壁亦已後退， 岸邊有著狹窄水灘。這段水流已是相當深闊，游泳其中不至於遭激流所捲、撞 上大石而重傷。雖說深山溪河多險，但在精通水性之人看來，泅渡逃脫，確實 大可一試。 　　起初江璟還抱著一絲希冀，自己知道了西旌那麼多隱秘，他們必沿路監視 ，或者只不過戲弄欺侮，該不會讓他真死在甘自凡手上，否則豈不怕自己死前 大吐西旌秘密？不多時便頹然明白，這念頭一廂情願之至，四野顯然絕無人蹤 ，錢九命等人早已遠走。麥苓洲說不定距此百里，自己根本無法捱到她現身。 　　「他們放我在外，不加追蹤，李繼徽和麥苓洲知道了，焉能放過他們？」 隨即暗恨：「哼，這有何難？他們回到興化坊，對此事定是守口如瓶，只說： 『我等武力不及甘自凡，咱們那位客人江小兄弟就此再度被擄。我等甘願領罰 ！』我在錢六臂面前被甘自凡擄過一次，自然可以在他兄弟面前被擄第二次。 他們用意很簡單，便是要我死在甘自凡之手。」 　　「他們不知甘自凡與大串『粽子』的關係，因此不怕這件事辦砸，一心只 想把我趕開。西旌把人趕開的法子，最簡便的莫過於讓那人死！」 　　他不住瞟著谷底水流，暗暗舒活筋骨、暖動肢體，以備隨時躍入寒冷的春 季山溪中泅泳，一面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這地方真美。春遊有許多樂事，甘 壯士可曾嘗試春渡？」 　　甘自凡莫名其妙：「甚麼？」 　　江璟慢條斯理地道：「所謂春渡，並非以舟船渡水，而是親身泅泳，渡過 溪河湖泊。想那春溪冰寒，又有山頭融雪，湍急有過於湖水，最適宜我輩武人 游泳強身。甘壯士使鞭，體魄…那個過人，可曾嘗試在溪河中春泳麼？」 　　他本想試探甘自凡是否識水性，能否追入溪中來捕捉自己，不料甘自凡腳 步一頓，霍地轉身，揚鞭怒道：「不要命的小狗！你左一個溪字，右一個河字 ，譏刺我麼？」 　　江璟一呆，退了半步，不明所以。甘自凡叫道：「甘萬溪是我殺的，武林 無不知聞！你嘴裡放甚麼狗屁？嘿嘿，憑你本事，也沒膽向我叫陣，多半是哪 個嫌命長的想挑你阿爺動手。來啊，你背後是誰？叫出來啊！幾十年來敢跟我 提這事的，屍體把這座山谷填也填滿了！再來千兒八百個，甘自凡一般地殺個 乾乾淨淨！」 　　江璟恍然大悟，原來甘自凡多年前為了甘家鞭法，弒殺親叔甘萬溪，引起 武林公憤，多年來料必有無數武林人物以伸張正義為由、登門挑釁。甘自凡雖 對殺叔之事十分坦然，然而就此與無數武人為敵，卻種下了他的心病。此人年 少殺叔時已是性情扭曲，又做了武林人多年公敵，竟連聽見「溪河湖泊」等字 眼，也止不住地聯想「甘萬溪」這個名字。 　　此中曲折，江璟出言試探時如何能知？眼見甘自凡怒不可遏，他一個字也 講不出來。甘自凡暴聲道：「老子怒得這般，你待如何？你待如何？」狂躁揮 舞鐵鞭，把四圍草木一陣摧殘，偏偏每一鞭落處，勁力無不巧妙至極，有如握 了一把寶劍批削。霎時間，兩人身周飛起一團團裹在沙土中的木片草屑，嗆得 江璟噴嚏連連，鼻涕也淌了出來。 　　江璟心想：「他神智似乎仍有幾分清明，看在麥苓洲的面子上，不會傷我 。」小心翼翼地問：「甚麼叫做我待如何？」 　　甘自凡舞鞭狂叫：「你怎生收拾？怎生收拾？我問你怎生收拾！」 　　江璟道：「你自－－」只說了兩個字，立刻縮住，心說：「你自己要氣成 這樣，如何是我來收拾？你怎地和阿緹妹子一樣刁蠻？」雙緹俏麗嬌憨的倩影 在腦海晃過，對照著眼前面目醜陋的一條暴狂大漢，怎麼這兩人生起氣來都愛 叫自己收場？ 　　他滿心以為甘自凡鞭勢雖狂，卻不會傷及自己，鎮定自若地等待甘自凡怒 氣過去。豈知甘自凡向空處大吼一聲，鐵鞭一垂，猛然橫掃過來，正對準了江 璟左胯！ 　　這一鞭若掃中，江璟不單只骨盆要碎裂，腹中臟器也勢必大出血，必定橫 死在這長坡之頂，正應了甘自凡「一鞭將你打成兩截」之語。江璟震駭之下， 勁風已向他身子壓來，鞭周谷出的氣流將他袍子震得起伏不已！ 　　這刻千鈞一髮，他再也顧不及是否避得開，足底拚盡全力一蹬一轉，腰背 急擰，向鐵鞭外側旋身閃出。 　　鐵鞭擦著江璟後臀袍子掠過，鞭頭刮裂了袍布，鞭勁隔空撞得他臀腿作痛 ，他卻已躍在十餘尺外，從急轉之中拿樁站穩，竟爾避過！ 　　甘自凡大出意外，居然愣住，喝道：「好輕功！你這是甚麼身法？」 　　江璟脫口道：「我從－－我，我，這是…麥姥姥親傳！」他險些說「我從 未練過輕功」，但他動念極速，電光般閃念：「是楊姨所傳的畫水劍救了我。 但麥苓洲師徒輕功聞名天下，我何妨用這身法來騙他？」 　　數十年前，楊杞蓉師門不幸，為邪派把持，楊杞蓉破門下山，負傷帶著師 門「畫水劍術」的些許殘本，避至距師門萬里之遙的南湖畔隱居，更將舉目無 親的外甥女應雙緹撫養長大。她與江璟十分投緣，傳武並不藏私，江璟與雙緹 俱獲她傳授畫水劍術，當中便包含了一套以輕靈為旨的身法。 　　實則，畫水劍所包含的身法精深異常，入門輕功號為「履澗」，最終便是 「踏浪」，幾可擬幽魂鬼魅。楊杞蓉少女時曾習得半部履澗輕功，因此江璟和 雙緹也均得窺這套身法，但再進一階的輕功，以及出手時劍招的變幻凌厲，便 無緣習練了。正宗足本畫水劍是何等氣象？何以號稱「畫水」？凡此秘事，乃 是再過數十年的江湖後話，於此不提。 　　總之，若說楊杞蓉學的是畫水劍入門的殘本，江璟學到的便只是皮毛中的 皮毛，可是就只這情急激發的些微「皮毛」，已足夠令甘自凡大為驚嘆。 　　果然甘自凡立時上當，喃喃著點頭：「麥姥姥，好個麥姥姥……那天石堤 谷中與我放對那小子，年少氣盛，一門心思只想以掌法取勝，他若這般像鬼一 樣飄到我身後偷襲，嘿嘿。」 　　江璟知他說的是殷衡，心想：「此言有理。殷二寶好勝心切，遇上剛強的 甘家鞭法，便只想用『廓石掌』正面求勝。若然他以輕功暗器背面襲擊，甘自 凡縱使不死，也必吃大虧。」 　　他正暗透了一口氣，未料眼前寒芒一閃，嗤的一聲，尖利鞭頭搗向他胸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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