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一 (8)
時間Sat Nov 5 03:53:19 2022
第二十一章 鬧市覆車 (8)
眾人一怔,全數回頭,江璟卻沒事人一般。原來他想起甘自凡曾帶自己去
驢馬棧牽牲口,當時那店夥只是對甘自凡所寄養的好馬印象深刻,卻未必是西
旌的人;又想起殷衡所言,西旌對武林動向亦有所刺探,驢馬棧豈不正是打聽
江湖消息的好所在?剛才那店主與丁鑿一搭一唱,顯然是西旌的探子,丁鑿要
對店內車馬做甚麼手腳,實在便利之極。
錢九命卻不讓他沉默,道:「你甚麼意思?」
江璟道:「店主是你們的人。那輛有人託放的大車,多半是一會兒你們要
殺之人的車。說不定連車伕也是你們的人。」錢九命道:「這關甘自凡啥事?」
江璟明明見他神色不善,仍衝口而出:「事情很顯然啊,我被甘自凡帶走
,錢六臂回去報告了,你們便在京兆各縣的驢馬棧、騾馬車店都加派了人,知
道了甘自凡的武林底細。在那之前,你們尚不知甘自凡身份,大約是剛巧漏了
那家驢馬棧,或者派的人不諳江湖事。」說完這一番話,手臂已不知被殷衡暗
暗戳了多少下。
錢九命冷哼一聲:「好,真聰明!」
江璟聽他話中帶刺,卻勒不住喉頭的話:「是你問我的。」
錢九命眉頭用力一挑:「聰明也不必成天掛在嘴上說。」
江璟淡淡道:「我說的是驢馬棧,並不是聰明不聰明的事。」此言道理十
足,偏偏怎麼聽怎麼逆耳。
錢九命一股氣衝上,望了殷衡一眼,殷衡正無奈地瞧過來。大道之上不便
爭執,錢九命怒將叼在嘴裡的草梗連同一口唾沫遠遠吐出,嚷道:「晦氣!」
邢昭一突然側過頭,兩道嚴冷的目光掃了過去。錢九命一窒,當即竭力恢
復客商姿態。殷衡低聲說:「你現下是揚州掌櫃,年已卅五,可不興這樣大失
體面。」錢九命不作聲,舉止謹慎,一雙眼卻骨碌碌亂轉。
江璟兩句話把錢九命氣成這般,情知自己還是閉嘴的好,但他見了三人情
狀,倒是一怔。原來邢昭一那目光十分嚇人,他自見到此人以來,只見這「坊
正老邢」慣常笑吟吟的,說話和藹又講理,轉念又想:「西旌能有幾多善類?
他們任務在身,邢昭一又是這趟的頭兒,警告錢九命不可露馬腳,再應當不過。」
眾人似乎諸事已安排妥當,不知在等候甚麼,在城外道路上只是閒蕩。又
走了一會,穿入一條樹木夾道的小徑,此處十分僻靜,眾人回復了原本腔調。
殷衡道:「我送到這裡。」伸出手去。
錢九命等三人各自伸手,與他照規矩拉手,行的是青派出行祝福安歸之禮
。江璟冷眼旁觀,心想:「此間只有鳥獸,殷二寶一走,不知錢九命他們會怎
生整治我。」事已至此,亦無別法。驀地裡,只覺腹中一陣異感,暗叫:「糟
了!」
原來他在師門時生活規律,每日晨起灑掃、下田、練功之前,按例梳洗、
如廁、整衣,事事皆有定時,幾曾像今日這樣,二更天便起床折騰?尤其糟糕
的是,那一頓羊肉饅頭油脂肥美,當中還有爽嫩的地皮菜,此物最能整腸通便
。他跟著眾人東奔西走,原已誤了履行十幾年的要緊如廁時刻,加上肥肉和菜
蔬在腹中一頓消化,委實不能再忍。
他等不及殷衡離去,硬著頭皮道:「不敢耽誤諸位,我…我走開片刻即回
。少停在何處碰頭?請…請示下。」殷衡聽他似有異動,便停下等待。
錢九命歎道:「你又要做甚麼?」江璟囁嚅道:「我…我……如廁。」
錢九命一愣,藉機發作,大笑道:「拉尿便說拉尿、拉屎便說拉屎,你要
解的是哪一種?講甚麼讀書人的酸話?方圓五里內你找出一間茅廁給咱們看看
!」
眾人連同殷衡都笑了起來,丁鑿邊笑邊疑惑地問:「江小兄弟,男兒漢坦
蕩蕩,拉屎拉尿有甚麼說不得?」
錢九命道:「這阿鑿哥就不知了,讀書人跟咱們不同,隨身帶一間茅廁走
的。」你一言我一語,越笑越響。
江璟站在一旁,初時面色通紅,忽然回復了鎮定,走到眾人中間,將外袍
撩到腰帶上,一面解褲帶,一面作勢要蹲。眾人大吃一驚,紛紛躍開:「你幹
甚麼?」
江璟一手拎著褲頭,冷冷地道:「拉屎。方圓五里沒有茅廁,男兒漢坦蕩
蕩,有何不妥?」
錢九命笑罵:「你他娘贏了!走開,走開!」眾人正狼狽又好笑,殷衡一
躍上前,搭住江璟肩頭:「鬧夠了。好大狗,提著褲子給我滾開旁邊拉去。」
江璟提著褲子,神色自若地走遠,只聽身後殷衡說道:「你們這一路小心
了,別看他迂腐騰騰,這可是個狠得要命的怪人,心裡的主意與世人都不一樣
,他所幹的措大之舉,全是掩飾。你們把他逼急了,他發起瘋來,咱們個個都
不是他對手。」
※
殷衡回城之後,一行人在郊外蕩了許久。江璟悶了一個上午,除了邢昭一
偶來和他寒暄兩句、丁鑿好奇他練武之餘怎有閒讀書,他大半時候只能獨立一
旁,冷眼瞧著三人有說有笑。錢九命和丁鑿輪流走開,一去便是大半時辰,用
意何在,自然不會同江璟提起。
長安內外水源極豐,內有永安、清明等渠,還有江璟夜探宮城時親身從下
馬橋越過的皇宮龍首渠,城外乃是時人無不知聞的長安八水,乃是八大條主支
流分別縱橫關中沃野的河流,或遠或近地滋養著城外的良田和綠野。因此,城
裡城外水岸勝景也就極多。西旌三人帶著江璟,悠遊春日水岸,分花拂柳,就
連錢九命也彷彿風雅了幾分。一遇到行人,三人便即操起似是而非的淮南口音
大談特談。
江璟心忖:「他們這是在打發時間,等候東市開市。」順口問邢昭一:「
咱們是在--」邢昭一正背著他聽錢九命說笑,擺手道:「江兄弟稍候。」
錢九命眼角瞥見,故作無視,丁鑿也看見了,望了望錢九命,愣了一下,
也不說甚麼。待邢昭一轉過身來,江璟搖搖手,閉口不言,心道:「幸好你不
曾讓我講完。此事我九成九猜中,又何必惹得錢九命來找我麻煩?」愈發覺得
這一趟沒勁透頂。
好不容易捱到午前三刻,邢昭一道:「是時候了。」一行人回上大道,向
長安返回。
遠遠經過那家騾馬車店,還隔著老大一片草叢,便聽見人聲喧嘩,男女老
少皆有。邢昭一撥開長草觀看,江璟趁機從他身後望去,只見店外茶棚或坐或
立,憩息了一大家子人,外邊圍著許多男女僕人。三輛大車已上妥馬匹,馬兒
抬頭頓足,甚是神氣,車身則是亮如銅鏡的黑漆。
當中凳子坐著一個五六十歲的男子,他身旁環坐著幾個女人。瞧這幾人說
話舉止,女人全是那男子的姬妾,諸人面相姿態都是盛氣凌人。那男子與眾姬
妾衣著華麗得過份,衣色佩飾全無主次之分,被周圍樸素的行人一襯托,不見
其富貴,只覺浮誇刺眼。
江璟暗忖:「他們要殺的是此人?這是個仗勢欺人的低階官員罷,西旌難
道要為民除害、做件好事?又和我說過的話有何關係?」
那男子向著空中,不知在同誰說話,大聲道:「一會兒先去哪裡耍呀?」
大車旁一個車伕湊上前彎腰道:「相公第一次到長安,自然是先到東西市
,開開眼--」話還未了,那男子一巴掌搧去,腿一抬,將他踢了個跟頭,罵
道:「不識人的賤役!我要開甚麼眼?第一次來長安便怎樣?」又踢了車伕一
腳:「你道我是沒見過世面的田舍庸人?城門還沒到,就碰上你這不識人的癡
奴,掃興!」相隔雖遠,眾人在草叢中看來仍覺他罵得唾沫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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