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一 (7)
時間Sun Oct 30 06:47:59 2022
第二十一章 鬧市覆車 (7)
江璟見眾人毫無警覺,微一猶豫,問:「那是甚麼人?」他不問「你們怎
不在意」,就算他們嗅不到食物香味,絕無聽不見動靜之理,便思疑來者實為
西旌同夥。
邢昭一道:「看來南方宵禁守得比兩京嚴多了。方才咱們從西南角進來,
你是沒瞧見東邊和北邊,市牆坍了好幾段,始終不曾修起來。長安洛陽的商販
夜中行動,甚至午前開店,人客進來遊逛,喝飽了酒回家,市署他娘的都還沒
上值。阿兄跟你說,我們出來吃喝耍樂,便常常從三更鬼混到巳時,哈哈。走
罷!」
殷衡拍了拍江璟:「不是帶你吃過老撒羊肉餅了?」眾人放輕腳步,疾向
東南而出。
江璟心想:「原來他們這般早起出動,自有緣故。」聽見「羊肉餅」,饞
蟲又動,想起那個外號老撒的回鶻老漢,其飯店在坊中通宵接客,炙羊和烙餅
的香味傳遍四鄰,巡夜之人豈有不知?「可是,上次聽二寶和老撒閒談,官府
也不是晚晚都捉罰老撒。現下看來,東西兩市的商販,五更之前已進來幹活,
長安宵禁早已有名無實。西旌這趟若不摸黑辦事,難免暴露形跡。」
當時朝綱不振,制度規令雖一如往昔,當道者卻已無力落實,巡夜恐怕也
是做做樣子居多,哪管得著百姓鑽空子謀生?邢昭一所言不錯,南方遠較關中
平靖,岳州城內,大體還稱得上循規蹈矩。
一行人到了坊外大街,領頭的邢昭一腳步便緩,在樹影下領著大夥慢悠悠
向南行去。江璟走在殿後的殷衡身旁,道:「下一站是城外。」殷衡微微點頭。
眾人左邊的東方天空隨著眾人腳步變化,靛青色漸褪,城牆背後泛起了一
圈月白。漸漸地,霞紅染入,若隱若現,天色將明。走過一個坊的路程,江璟
忽道:「折向東。」
錢九命掠了他一眼,道:「甚麼?」丁鑿奇道:「江兄弟怎知道?阿衡告
訴你的?」
殷衡脫口便撇清:「別扯上我,我只是替你們揣著早食送一程。你們要走
甚麼路,我可不知。」
江璟眼前浮現早已爛熟於胸的長安城圖,道:「若從東市東門出,過道政
坊,便到長安城春明門。可是你們卻仍從東市南門出來,還揀了西南邊的街走
。若是不等天明開城,你們該用武技和器械……然而天色……唔,因此不是。
」他被眾人凝視,不免語帶保留,愈說愈省略,意思其實是:「你們若當真不
去城門,要攀爬出城,必得以武技潛上城頭,再用極長的飛抓繩索縋下。然而
天色已明,這樣做,非被守軍發現不可,你們又顯然在等候天亮,豈非矛盾?
因此你們不是要攀城牆。」
他雖說得七零八落,眾人倒也都理會得,錢九命道:「那便怎地?」
江璟道:「因此我猜你們…唔……咱們,咱們要等城開,從東南邊的延興
門出去。這……」本想說「這是為了混淆形跡」,一想這對西旌而言乃是廢話
,便只道:「若在此處折而向東,正是--」
他「延興門」三字未講,錢九命重重哼了一聲。江璟雖臨時改口稱「咱們」
,錢九命並不領情,邢昭一與丁鑿亦各自略現提防之色。
錢九命冷笑道:「老邢,人家都猜到了,咱快聽話拐東邊罷。」邢昭一果
然領著眾人轉東。
江殷二人走在最後,殷衡悄聲道:「我就該在你臉頰釘兩枚鋼鏢,教你說
不了話。」江璟氣道:「這次是你害了我。你…你剛才……哼,撇清!」心道
:「你伶俐滑溜,說那幾句難道不是故意?」
殷衡「啊」了一聲,抓了抓頭髮,歉然笑道:「出行之時,人人職司分明
,而且不能令弟兄疑心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我不敢逾矩,自然要澄清。」
眾人慢吞吞地挨近延興門,在城門邊的新昌坊邊角一躲,蹲身在低矮坊牆
的陰影之中。坊牆內雜聲不斷,百姓都已出了家門,盼著坊門開。等了不到盞
茶時間,城中開門鼓擂起,眾坊響應,傳徹全城。
宵禁之制雖難以執行,晨昏開閉城門的形式仍存。鼓聲之中,外城與內城
之門次第開啟,門外好一片人頭湧湧,盡是推車趕市的農家百姓。一行人這趟
出城,乃是混充來長安寄售貨物、暫住城中客棧的南方客商,當下混入了出城
人叢裡。
走過那群農家身邊時,只見車上的新鮮蔬菜猶掛露珠。江璟不由得一陣親
切、一陣感慨:「我從前也和他們一樣。下次再領著眾師弟推著菜車趕市,不
知是何日?」
出城來到一家騾馬車店。此店位在京師近旁,較之甘自凡挾著江璟去取坐
騎的騾馬店要大了不少,店後馬槽傳來濃烈牲畜氣味,不知有多少好牲口,店
內人來人往,後門處一整排車輿,直排到店旁農田邊,一輛比一輛氣派。
江璟隨眾人在店口歇腳茶棚坐下。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出來招呼:「客倌要
租要買?」聽這話,西旌並不曾在此寄放坐騎。
邢昭一略略側頭,見無旁人留意,伸手在胸前不知比劃了一下甚麼。那店
主滿臉堆笑:「是了,要賃車請這邊來,咱們先看馬、再看車,包客倌滿意。」
邢昭一指著丁鑿道:「我們是僱這兄弟駕車,你帶他去看。」店主道:「
成,這邊請!」丁鑿一直站在一旁,不與眾人同席,原來是扮作一眾客商的車
伕,聞言便跟店主進去了。
丁鑿一走開,邢昭一與錢九命便聊起了天,連殷衡也湊上幾句。江璟一聽
,不禁暗暗好笑,原來眾人打起了淮南道各州的腔調。他對淮揚土語其實不怎
麼通,但久居岳州,對於南方各地的說話,還是比邢錢二人熟悉些的。聽邢錢
二人盡談些買賣經,從長途輸貨、水運陸路接駁、錢銀兌換,再到「要捎些甚
麼長安的名物回家」,煞有其事。這些語句,自然是王知遙事先教好的。當時
已有扮角之戲,後世更發展出長篇戲本,眾人自然是在搬演「淮南客商訪長安
」的戲碼了。
江璟童心大起,忍不住也說:「來來,喝茶。」純正岳陽口音一出,這一
群江南商人更加逼真了。
春日晨間天候多變,忽然一陣清涼風起、雨絲飄飛,茶棚不大,不少雨絲
打在眾人身上。邢昭一道:「這身在長安做的新衣可別糟蹋了。」站起身,打
起一把傘。
江璟一看那傘,忍不住點頭,心中叫好:「是揚州手藝的傘,他故意打起
讓旁人瞧的。」西旌不假冒身份則已,若要假冒,哪怕只是刺殺、並無刺探任
務,衣服用物亦照足了所假冒人物的出身習慣。
忽聽丁鑿的聲音從店裡傳出:「虧你開這麼大一家店,沒一輛上得了台盤
的車!」只見丁鑿一面滿臉不耐地揮手,一面走出。店主跟在後頭:「客倌要
的那一輛,是有人託放的,真不能租給你。不然客倌牽幾匹好馬走?」
丁鑿怒道:「牲口也還可以,可我伺候的是這幾位揚州來的掌櫃,你要他
們騎馬?」當時南方遠離戰亂、物產豐饒,商貨日益精美,隱然搶過兩京商品
的鋒頭。店主一聽是江南的大老闆來了,南方人哪裡會騎馬?忙叫:「客倌留
步,留步,喝杯茶,少停還會有漂亮大車回來……」再三賠罪留客。
丁鑿瞧也不瞧,向邢昭一等人哈腰:「幾位掌櫃,咱們再去別的騾馬車行
瞧瞧。」
邢昭一道:「算了,走罷!」眾人走出茶棚。
走出一段,江璟突然低聲道:「你們是這樣查到甘自凡身份的。」這句十
分篤定,並非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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