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一 (5)
時間Thu Oct 20 04:02:17 2022
第二十一章 鬧市覆車 (5)
江璟聽殷衡又出瘋言,知他必有話說,瞪著他不語。殷衡笑道:「你身上
的西旌紋身,是這位知遙叔監工的,你還不讓他驗驗?看看這些年來長歪了沒
有?」
「不必,不必!阿衡不可戲耍客人。」那似文又武之人擲下書卷,笑著起
身:「江郎胸前刺青,確是王某當年從令尊之請、畫圖作樣,但王某倒也不曾
在場監工。」
江璟彷彿又置身含元殿磚瓦窯的囚牢之中,一陣恍惚,並不言語。
那人道:「當時令尊好一陣子音訊全無,我不知公子和姥姥的安排,也不
過問。突然有一日,他從昭應縣來了一信,卻是請我畫樣,說要請我模擬:倘
若咱們西旌的記認刺在嬰孩身上,大小應當如何?」
江璟微微點頭,此事雖已逃無可逃,但每一聽西旌之人說起,心中便十分
不是滋味,似乎自己初生蒙昧之時,便已有一群人劃定了他命途,然後監視著
他是否依循。
當時世人頗信方術命數之說,倘若批定他命運的是傳聞裡的神仙、星君,
那也罷了,但偏偏卻是凡人。話又說回,倘若只有那長鬚人試圖主宰他命運,
他或亦無可反駁,當時宗族父母之於子孫,本就有極大的宰制之權。可是,偏
偏這許多原本素昧平生、遠遠近近的人物,都有意無意地出了一把力!
--他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在說:「你們要我照著你們的意思活,在地下畫
了許多圈兒,要我逐個跳進去。我跳也無妨,卻要在圈兒裡做些甚麼,教你們
絕難逆料。」
那人道:「某是王知遙,這幾個月頗聞江郎才名,幸終得見。」話雖客套
,雙手只隨意作了一禮,便擺手道:「不敢誤了出行時辰,請坐,咱們改裝罷
。」
江璟收束心神,依言坐在席邊。王知遙從案下取出一個扁平的大木匣,將
其中顏料、黏膠諸般易容物事攤開,又從一隻布囊中拉出一團棕黑色毛髮。江
璟一愣,心想:「這是甚麼人身上的毛髮?難道要來黏在我臉上?可…可別是
以往他們殺的哪個官兒、將軍,他們從人頭上取些廢料、重新利用……」
殷衡見他眼神有異,忽道:「對啦,這便是王行瑜的鬍子。三年前我提著
他頭走在道上,想著這鬍子長得好,便拔下來留著用。」向另一隻大布囊一指
:「那囊中的人皮,張張都是水銀灌頂、利索滑溜地一口氣剝下,再用老霍獨
門藥物醃製的。你一會兒想穿文官還是武官的皮?官階要幾品的?隨君選用。」
他這麼說,江璟反倒定下心來:「這些要真是人毛髮、人皮膚,他未必會
直認其事,以免我臨陣反悔。就算他說的是真的,我…我又有甚麼法子?」狗
鼻暗暗忙碌,想辨認是否有異樣氣味。可是人毛、人皮長期存放後該是何種氣
味?卻又不知。
王知遙笑道:「阿衡,夠了!」向江璟道:「這毛髮是把樹皮經絡拆散、
浸藥、梳鬆後造的。那些皮子倒真是獸皮炮製。」
江璟微笑點頭,對殷衡是連瞪也懶得瞪了。目光一斜,瞥見王知遙雙手頗
多細小痣斑,又有不少青、綠、黑、紅等色料,牢牢附著於粗糙皮膚之上。他
自覺盯著他人肢體頗為失禮,趁王知遙低頭調配顏料,偷偷定睛看去,原來王
知遙手上那些並非痣班,更似是針戳傷口痊癒後的痕印。他心念一動,問:「
原來王師傅果然是劄青行家嗎?」
王知遙瞧他一眼,望了望自己雙手,眼中浮現笑意,隨即望向殷衡:「不
錯,不錯,麥姥姥和你沒看錯人。是守原兄弟的兒子,錯不了。我看比小江還
精。」
殷衡一笑,向江璟道:「當年箭括嶺結盟,我師父帶著我去見我大哥,我
瞧見知遙阿叔的第一眼,他便正在為老宋刺青。他入夥之前,可是洛陽南市的
劄青第一把手。」
王知遙為江璟重新梳髮拭面,提起畫筆,在他臉上搽抹顏料,一面問:「
我教老邢和阿九那幾句,他們說得怎樣了?要扮南方人,可沒那麼容易。」
殷衡道:「他們不成,練了好幾日也練不好,他倆扮啞巴算了。」王知遙
道:「當真?」
殷衡點頭:「當真。少停到了驢馬棧,丁鑿摸到車子邊做完手腳便是,阿
九和邢兄遮掩他,用不著出聲。」
王知遙道:「行人往來,有時多、有時少,可不易估計。要是有人碰巧撞
見,嗯,阿九一定滅口,這樣不好。」
江璟心想:「這位王師傅和王渡都姓王,性情卻不大像。王渡就不像是會
為了殺不殺行人而費神叮嚀的。王知遙是接青牌子的麼?竟然還有些仁心。」
不料王知遙接著道:「我知道阿九他們殺完人還有安排,可沒工夫慢慢化
屍埋人。今趟要殺的本就不是個角色,也不用埋,正就要在鬧市讓人看的。若
為了這回事,還去處置那些牽連被殺的,作陪的還麻煩過正主兒,不好。」
江璟心道:「原來只是沒空毀屍滅跡。我真是以君子之心反度小人……」
聽王知遙又提到「鬧市」,這是他第二次聽見今日西旌行刺地點乃是鬧市,現
下他已知道刺殺目標不是甘自凡了,然則,西旌所圖何事?殺了人又如何脫去
關係?好奇心之強烈,當真難以遏抑。
殷衡道:「好罷,仍照當初計議,邢阿兄和阿九說些甚麼,引開旁人注意
。只是他們學話的本領遠不及阿叔你,說多幾句不免現形。」王知遙道:「不
妨。你這是心虛,其實行人過客有誰會去留意他人口音?倘若混入別有用心之
人,咱們也瞧得出。」
江璟忍不住問:「在下聽說王師傅身負模仿各地鄉談之絕技,兩位現下談
的,是不是…是不是……」
王知遙微微一笑,修整他臉上化裝,又將為他新梳起的髻略略打散,造成
奔走在外模樣,說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不敢稱這個『絕』字。」
江璟又驚又喜,聽這句竟是純正的岳州土音,雖則這幾句甚是文雅,哪一
州哪一府的人都能說,但王知遙說了這許多字,竟無一字的語音稍有偏差,想
來就算把南湖村的父老鄉親請過來鑑定,也聽不出異狀。他笑容滿面,叫了聲
好,卻不知怎生多加稱讚。
王知遙又道:「江郎久居岳州,有閒時可曾來澧州玩嗎?」
江璟一聽,更是驚喜嘆服。原來王知遙這兩句,乃是湘西那邊澧州的土語
。只聽王知遙一笑之間,又講出七八句話來,都是些「今日順風」、「別誤了
吃飯」之類的家常閒話,卻是一句一變,講出了七八種荊楚各鄉的土語,當中
三句連江璟也不能全然明白。江璟目瞪口呆,怔了半晌,忍不住正色鼓掌。
常人學說異鄉話,音調細微之處往往模仿不來,若一個人盡心學習,要他
講完一句西蜀說話便換成河北口音,再講句關中土語,並不至於極難,轉換之
間亦能暫時眩人耳目;但若要他學全了一片地方上各鄉里之間說話的些微差異
,則非天縱奇才不能為之。江璟鼓掌已畢,不理會銅鏡中自己面貌已變了一個
青年客商,轉過頭來注視王知遙,滿眼欽佩之情。
殷衡道:「接青牌子的也罷了,大可悶聲殺人。接赤牌子的,還有他們手
下的探子,得學的各地土音更多,不單要學日常寒暄,還得學文書誦讀的正音
。他們的總教頭便是知遙叔。」
江璟聽得心曠神怡,誠懇地道:「知遙師傅,若我常過訪,向你學各地鄉
談,可好?」
此言一出,王知遙固然一愣,連殷衡也探過身子:「你幹甚麼?」
江璟由衷地道:「我…我就是想學。」
王知遙瞧了殷衡一眼,表情略有些鄭重,意在詢問:「這是麥姥姥的意思
?」殷衡搖頭,聳肩攤手,意謂:「我也不知他小子怎麼回事。」轉問江璟:
「你要知遙叔費工夫費力氣教你,就算不拿出束脩,總得交待個理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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