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 (1)
時間Sun Aug 7 04:30:43 2022
好久不見,試試水溫,
突發更新一回表示真的在寫XD
慢慢積點存稿再說
第二十章 殘殿縱酒 (1)
殷衡帶著他竄入長街一側的路樹之下,朝向東北,在樹影中彎身疾趨,
腳步一改素日縱逸颯然之態,步履細碎,初看還有幾分鼠竊之輩的鬼祟滑稽
,隨而漸似百足蜈蚣,彷彿腿下生了無數細足,微髮般掃在地面,一路前去
,樹底沙塵竟未見揚起。
江璟盡力緊跟他身後,眼前夜行黑衣的身形益發詭秘,再奔行片刻,那
身形朦朧間成了一條幽黯的影子。江璟這大半夜的經歷跌宕而兼荒誕,尤其
在磚瓦窯囚牢中與那長鬚人震撼對質一場,就算不到心力交瘁,亦已神乏力
倦。他盯著前方那條幽影,越行越覺恍惚,亟欲休息,低聲叫:「這是去哪
裡?」
殷衡並不轉身:「你說去哪裡?」
江璟道:「這不是回興化坊的路。若回興化坊,出宮後當向西南行才是
。你正帶著我往宮城東邊走。」只覺說不出地疲憊,滿腦子只想著西旌大宅
裡那間房,渴望往自己箱籠雜物堆中的榻上一跳,躺下去再不起身。西旌內
部雖也迷霧重重,那宅子到底是自己在京師唯一棲身之所。
殷衡語調帶笑:「你腦子裡有幅地圖,很好。你說得不錯,咱們取道東
邊燒毀坍塌了的宮牆,回大明宮裡去。」
江璟嚇了一跳,暗罵:「我腦子裡若有地圖,你腦子裡便有病。」口中
卻問:「那方才又何必攀出宮牆?」
「與含元殿底那個秘地有干係的人,行事定然精細,咱們只有虛實莫辨
,才瞞得過他們。」殷衡語氣漸露不耐,「跟上便是。這兒還是險地,別多
作聲。」
江璟為之氣結:「這兒當然是險地,我才問哪。」他原意是:「正因此
間仍是險地,我才起疑。你反倒帶著我朝險地深處趕,是何道理?」只因殷
衡舉動過於高深莫測,竟不知從何質問起。
驀地裡,那長鬚人咬牙切齒的語聲,又在耳畔震盪:「世上除了你自己
和李公子,全是外人。『神蛾月姥』麥苓洲和她的門徒殷衡,便是要極度提
防的外人!」
在江璟眼中,素未謀面的麥苓洲自然是外人,那夜麥苓洲將殷衡叫出屋
外秘密問話,師徒神秘至極,連那位姥姥的聲音如何,亦不得聞,以致自己
還是從郭奴兒的口中,方才無意間得知殷衡的師父是個女子。青派最有前途
的殺手,他的師父豈是易與之輩?要提防麥苓洲,並無疑問。但若說殷衡這
一路不經意流露的天真誠摯全是虛矯,江璟心頭不免掠過幾許失望。
轉念一想,又感驚慄:「我這麼聽那…那…那個長鬚人的話,卻是何故
?殷二寶雖以心計待我,但我總算已識得他那麼久,可一聽見那人的說話,
他師徒在我眼內……登時不同了。」要提防殷衡,固然令他悵然若失,更令
他心頭微微刺痛的,卻是自己在磚窯中時,不曾好好回應那囚犯隱微又短暫
的慈愛……
他心搖神飛,只聽殷衡在前方道:「你喪魂落魄,一時半會魂兒叫不回
來,咱們今夜是回不得興化坊大宅了。找個塌了的廢殿睡一覺再說。」
江璟失聲問:「啊?」殷衡道:「你這個模樣回去,一院子的人都會起
疑,非輪番盤問你不可。」
江璟乾笑:「你我從含元殿黑漆漆地出來,這一路你又沒有回頭,怎知
我模樣如何?」殷衡道:「你神不守舍地走在我身後,我若連這點異狀也聽
不出,還混甚麼飯吃?再說,你在含元殿底冒頭出來那時,臉色像個殉葬活
俑。」
江璟不以為忤,好奇地問:「你見過殉葬活俑?」殷衡不答,他不過隨
口比喻,懶得理會這窮極無聊的一問。江璟心說:「小鬼,諒你炮製過再多
臘人肉、醃人心,也定未曾像蒲先生那樣盜過墓。蒲先生劫持死囚、發古墓
尋覓迴空訣殘文之時,說不定真的見過人俑乾屍。」
二人一前一後向東掩去。江璟耳中不斷聽見緩緩水聲,似乎身子附近便
有一條靜水深流的川渠之屬。腳下地面極為平整,他用棍梢探了探,似是磚
砌,紋路與宮中的大片花磚不同。身後宮牆上的燈光遠遠泛過來,他身子微
側,藉著微弱燈光一看,只見左方果然一條深水大渠,又闊又直,橫貫東西
,他喃喃道:「龍首渠。果真…要回宮裡去。」不禁嘆了口氣。
殷衡悄聲道:「當心腳下,過橋啦。」
長安龍首渠東西橫過宮城所在的龍首原,與宮城內的含元殿之間共架有
三座橋樑,中間一座是御用,兩側則為官員上朝時下馬步行之處,宮中習稱
「下馬橋」。西邊那條橋,幾個時辰前江璟跟著蒲寄淵已走過一趟,不料下
半夜又來渡過東邊這另一條下馬橋。
過了橋,便真正回到宮城之中,宮牆已在兩人右側。兵火之後,宮牆變
得斷斷續續,矗在焦柱和廢棄殿宇的斷壁之前,兩人方才正是越過宮城嚴重
隳壞之處與宮外長街的交界,欺宮城落魄至此,大搖大擺地從官員上朝的路
徑進宮。
按本朝宮城之制,這一帶本是東大內,百年前也曾駐有層層禁衛,不遠
處更是金吾辦公之所。但今日此處已然荒如鬼域,與宮外宵禁裡的長街坊牆
一般,盡皆沉入一片化不開的濃稠墨色。
宮牆被黑暗吞沒之際,江璟也感到四周圍漸變空曠,似乎要是撥開那片
黑墨般的夜色,只會見到一片突兀的空地。又走出一段,他陡然明白:「是
了,四面不斷有風吹來,越往北走,風越強勁。這裡當真是沒有宮牆和屋殿
的,就連樹木也因火焚坍倒了不少。」
他心中推算方位路程,猛地裡鼻中一股強烈刺癢,口一張,一個大噴嚏
呼之欲出。他急忙舉袖掩面,硬生生將噴嚏憋在袖中,只嗆得涕淚在眼裡鼻
間灌流,胸間漲滿了焦木廢土的氣味。殷衡語帶歉意:「這裡都是焚燒過的
物事,難為了你的狗鼻子。我要帶你去的是個灰燼少些的所在,讓你歇息整
頓。我的身份加上你這副鬼樣子,不宜住店,自然只有留在宮城裡的廢殿。」
江璟又失聲道:「真去廢殿?」
殷衡似覺他問得奇怪,道:「那兒住起來不用錢,既無巡邏,也沒有寺
人宮女,最多不過有幾隻貓路過。地方空蕩蕩的透氣,舉首便見明月朗星,
睡起覺來,哎呀,當真是沒得嫌的。」
他說得順當無比,越說越是欣然,彷彿宮城廢墟是長安一大佳勝,專供
遊子過客憩息。事已至此,江璟別無選擇。殷衡擦亮火石,用火絨燃著兩枝
粗燭,遞來一枝,續向前行,腳步改為緩而闊,直起身子,低聲道:「地下
尖銳之物很多,當心了。」
江璟舉燭照地,眉頭微皺。只見地面崎嶇已極,腳下橫七豎八,盡是長
短焦木,不知綿延向何處,無數碎裂磚瓦倒插其中。木石之間壓著一層厚厚
黑泥,踏起來一時軟、一時硬,令人腳步如陷沼澤。江璟一手秉燭,一手以
長棍撥打開路,黑泥卻撥之不盡。燭光照不出那些黑泥的究竟,料想是原本
宮殿中的簾帷衣帛等軟質物品焚燬成灰後,又被坍塌的樑柱磚石所碾,這一
年難免風雨,原本的宮廷珍物便也成了爛泥。
江璟將蠟燭舉高了些,但蠟燭雖粗,燭光仍無法及遠。他瞪大了眼睛望
去,身外數十步依稀有淺色物事映著燭光,是一些巨大的白石欄杆與柱礎,
零落散佈於空無所有的大地之上,頗顯詭秘。
這滿眼的醜陋之物,皆曾是高聳入雲的寶殿,曾是龍首原上雄瞰天下第
一城的皇都中樞!
被蒲寄淵領著翻過宮牆時,他遙遙見到宮中廢地,所感受的只是無邊清
冷。當時他目光被宮中倖存的宏華殿頂所佔據,那些被廢地包圍的殿宇亭閣
,在夜霧中看來,尚有幾分淒婉可言。而這刻來到朝廷無力修復的邊角,華
殿已遠,近距所見的景象,竟只是一片恥辱、不堪與折墮。
他心說:「宮城殘毀至斯,固然是僖宗朝黃巢賊亂、放了第一把火,但
你的大上司、鳳翔節度使李茂貞追隨其後,兵迫宮中時縱火更烈,更加難辭
其咎。你居然洋洋自若,把廢殿當免錢的客店。」
不料念頭方起,殷衡便說:「若不是我大哥他爹早前帶兵入宮,然後大
哥接手,爺兒倆一路燒到承天門,你今夜也沒有地方睡覺。」
江璟道:「是,是,真多謝李節使。」心道:「歪曲事理、無恥狡辯,
如此無賴,世所罕見。」
殷衡道:「你心中定在罵我歪曲事理、無恥狡辯,只是嘴巴跟之不上,
我索性替你講了。」
在殘瓦斷樑中一腳高一腳低地慢慢行了一陣,焦臭漸淡,江璟略覺舒坦
,同時腳下亦漸踏到堅實平地,料已走到寬廣的石鋪馬道,此處原來就並無
屋宇,因此兵火後的土木殘跡甚少。
忽然身邊一陣微風迅速吹過,殷衡縱躍而前,沒入黑暗,手中燭火在風
間無聲熄滅。
江璟一驚,低喝:「你去哪裡?」卻聽見自己的聲音飄散在風中,四面
八方全無回應,唯有風聲遠遠近近地掠過殘木與敗垣,發出「呼呼、嘿嘿」
的異聲,猶如鬼哭。想到殷衡就在他身邊走路時,尚且了無聲息,這一去更
如何追蹤?然而宮城這大半邊已盡數毀廢,殷衡還能去哪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81.92.203.220 (英國)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emprisenovel/M.1659817845.A.176.html
※ 編輯: D7Inglet (81.92.203.220 英國), 08/07/2022 04:36:55
1F:→ biglafu: 復更!!! (灑花) 08/08 12:58
2F:→ D7Inglet: 又名 大狗二寶打怪升職記 08/11 07:29
3F:推 ghed: 年少情懷總是詩 10/25 1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