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大結局） 海蹤 2 遠志同心 　　康浩陵知道此言有理，他不善談判，只知手掌如鐵枷般扣著徐大晁頸脈， 尋思：「他命懸我手，仍不願違背命令。李存勗要他們奪取天留門產業……李 存勗要的是……」耳畔想起方才那隊長昏暈前所報的司倚真言語，腦際閃過靈 光，突然醒悟，大聲道：「你們奪到這座山又怎地？韓濁宜死了，常老先生也 死了，天留門的工匠也死得差不多，李存勗搶到城裡一堆不會說話的器物，半 點用也沒有。」 　　這醒悟來得正是時候，正中要害，徐大晁一驚，記起那隊長確曾轉述那名 少女的示警之言：「山腹城裡的器械只不過是一批死物，常先生既已不在，你 們倘若仍要殺人佔山，便再無人懂得調使那批死物，貴上的謀劃，不免終成空 幻！」 　　他心中虛了，原本硬挺的身軀不免流露怯意。康浩陵不懂人心謀詐，但身 為一流武者，卻對敵人的怯意敏感之極，知道自己說中了關鍵，疾聲追問：「 徐副都頭怎麼說？」 　　徐大晁氣勢已餒，兀自不服：「我只銜命攻山，奪到山頭要幹甚麼，是上 頭的事。我朝科舉自然會廣招賢才，要再找到常居疑、韓濁宜那樣的人，也不 在話下。」 　　山壁上青派諸人與常居疑的部屬一直屏息凝神地觀望，青派群雄至此已大 致摸清來龍去脈，眾人聽見徐大晁如此說，像是只要廣開科舉，便能招納一批 常居疑、韓濁宜等百世難出的奇才似地，陡然間爆出轟笑。 　　常居疑的部屬從各層房間中探身出來，拚命唾罵：「放你媽的屁！」「你 家皇帝老兒開科舉，招到的人連常老公公一根鳥毛也不如。」「我看還不如咱 們的鳥毛！」污言穢語在山壁回音不絕，從地面眾軍到山壁各層守衛，人人被 震得耳鳴。 　　轟轟回音中，康浩陵在徐大晁耳旁喝道：「你聽聽，便知自己說了蠢話。」 　　邢昭一等人揮旗傳令肅靜，山壁各層逐漸靜下，青派群雄自己卻仍止不住 地好笑。 　　徐大晁長歎一聲：「就算是罷，但我接了聖諭，除了掃蕩此山，沒有第二 條路走。」 　　康浩陵衝口而出：「倘若有人能代替常老先生去見李存勗呢？」話一出口 ，渾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心念登變紊亂，茫然無措，心中只是大叫：「我說 甚麼？這是說甚麼呢？我打算些甚麼？」 　　徐大晁一呆：「你是甚麼意思？」 　　兩人僵持片刻，康浩陵心亂如麻，不知怎生作答，喉頭有幾句話翻來滾去 ，總是難以啟齒。山腹城上下數千人忽然陷入奇詭的靜默。 　　模糊間，康徐二人似聽見一陣隆隆聲響，自遠而近。 　　徐大晁等唐軍不知那是甚麼，康浩陵卻聽出是地隧馳車，一陣狂喜：「地 隧來了援兵！此處跟地隧的通訊接上頭了！」司倚真既然撞上那一隊唐兵，城 中遇襲之況自然傳回了地隧，更傳到呂長樓耳中。方才變化急驟，他竟來不及 想到這一層。 　　他心情一鬆，腰傷便感痛楚。那枝箭還插在肉裡，只因入肉較淺，垂晃於 外，更扯得他疼痛難耐。他伸指握住箭桿，單手將箭折短了一大截，憤怒之下 ，扣著徐大晁脖頸的手收緊了些。 　　徐大晁驚慌挺身，伸手欲抗，康浩陵喝道：「別動。局面要翻新了。」 　　隆隆聲駛至地隧與山腹城的接口，便轉為軋軋之聲，唐軍只覺眼前大亮， 駭然轉頭，見到接口處驟然泛出大片亮光，一干流民模樣的人手持燈籠火把， 紛紛自馳車跳出。燈火將馳車軌道盡頭照得如同山外正午，馳車內源源不絕跳 出更多人來，這撥人不再手提燈火，而是各舉鐵刃皮盾。 　　燈火輝耀中，唐軍看得真切，好幾具山腹城中未曾見過的三弓牀弩，正架 在一個個似是車廂的怪異大木箱上，對準了這邊，弩手卻深藏「車」中。 　　徐大晁見到這等弩機，心中又嫉又悔，嫉的是敵人軍備居然精良至斯，悔 的是自己不曾從冀州將最好的武備帶來，只仗著天子密諭所派的刀槍為韓濁宜 嫡系高爐所造，過於自負了。 　　呂長樓從車中提著單刀長身而起，鷹眼顧盼。自徐大晁以下，眾軍與這狀 貌樸實的刀客對上目光，無不暗驚，心裡嘀咕：「這老兒是甚麼來頭，總有六 十了罷？眼睛怎還亮得不像人！」 　　青派別院對北霆門不告而別，北霆門冷雲痴則竭力向魏州獻誠，此中的三 方關係本頗有些尷尬。然而青派居於暗處數十年，武林名號響亮，面目卻晦暗 模糊，若他們不以言語文字自認身份，一群冀州地方軍又怎識得他們來頭？ 　　緊接著車廂閃出一個雪青色的身影，背負彎刀，短棍在車廂邊一抵，翩然 落地，昂首走來。這片明熾的燈火壓下了綠焰燈的詭譎燈色，映在她步伐間微 微搖曳的淡紫衣裙上，映亮了明麗脫俗卻神氣凜然的一張臉。 　　「我司倚真是當今世上常居疑唯一門生，可代先生去魏州投效李存勗！」 這是那身影的第一句話，語音嬌脆。 　　只寥寥數語，便解開山腹城中的死局。 　　－－唯有這樣，李存勗方能如願以償，徐大晁退兵方有依據，雙方始能再 無犧牲。 　　－－這便是康浩陵隱約想到的，可是，當他弄明白自己衝動無奈之下冒出 的念頭，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他眼前浮現當日魏州皇城、大殿深處，李存勗與伶人閒談的情景。當時李 存勗神態鬆懈，甚至透著些意興闌珊，戲稱自己看慣他人扮戲，但蒼天以江山 為戲臺，未知在老天眼中，他自己是否也不過一個伶人？ 　　瞻仰常居疑遺容後，康浩陵曾與司倚真在山道並肩而行。城中騾車擦身而 過時，他曾神馳天下，想著常居疑既死，復有誰人為蒼生打算？然後，他曾莫 名所以地瞟了司倚真一眼。 　　－－「我當時想的，便是送她入虎口嗎？我怎麼覺得她入李存勗帳下就一 定是入虎口？」 　　她會不會變成下一個韓濁宜？終於下場亦如韓濁宜那樣，遭兔死狗烹之厄？ 　　戰局已逆轉，徐大晁驟然發現甬道另有出路，地隧湧出怪異馳車與大批武 裝人手，一度掩不住張皇失措，隨即奮力定神，臉色鐵青。唐軍未得他號令， 無所適從，死寂不動。山壁各層的青派群雄暗暗叫好，常居疑的部屬則已忍不 住反敗為勝的亢奮之情，呼聲越響越高。 　　康浩陵與司倚真的兩對目光，穿過中間重重刀槍弓盾碰在一起。 　　激盪山腹裡的呼喊聲中，這對再難修復深情的愛侶，心意相通，一如平生 。倆人一聲未出，甚至面上亦不見表情波動，卻似交談了千言萬語。 　　康浩陵的眼神從驚詫到懷疑，再變惘然；司倚真的眼神在決意中帶著淒涼 。兩對牢牢繫著彼此的眼眸都泛起了一片雲霧。 　　司倚真在冰棺之畔守靈時，望著天際雪頂鷹飛，思憶前塵悲喜，驀然頓悟 ：痛悔無寧門之案，只是無用，我若要為間接害死的人命贖罪，那便去濟助更 多還活著、還在掙扎求存的人命！ 　　「贖罪的法子只有一個，追隨先生之道……」 　　她曾深深自我懷疑，是否配做常居疑的傳人，對常居疑部屬的憐憫之忱卻 也未嘗中斷。既有此忱，為何不能推而廣及天下？ 　　她敏慧絕頂，生平但知自利，之所以助康浩陵完成南霄北霆息止干戈的壯 舉，不過因為她深愛著他，想在決絕之前為情郎盡最後一份力罷了，心中對兩 派弟子何嘗有過一絲仁愛？ 　　自幼見到師父江璟在地方上的義舉，她從不曾放在心上。此際細加思量， 師父正是為了在西旌作孽太多而贖罪，欲以餘生貫徹岳陽門的仁義門風。從前 她只見到師父的獨善其身，卻未想過：師父深埋姓名出身，即使做了好事，亦 於家業無補，百姓感謝的也只是「范家莊」的空殼子名號，甚麼「劍膽陶朱」 ，全是虛妄空名，那又何必孜孜行善？ 　　就這樣，她與康浩陵作下的決定殊途同歸。 　　縈繞在康浩陵腦海的，是無寧門人後半生只求淡泊的希冀，那是世上無數 人同求同願的事。「我打打殺殺，能幫助的人有限，但她是常門學生，能辦到 的可就多了！」 　　在山道並肩而行時，他依稀已有勸司倚真去見李存勗的念頭，只因所求太 大，倆人又有了芥蒂，他未能把自己的心意想個透徹。 　　－－至此，一切已再明白不過了。 　 　 -- 幸而李存勗並無好色之名 否則就算阿真自願去 小小康寧可行刺皇帝也不做陳家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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