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魔途振劍錄 731
時間Sun Apr 3 09:46:52 2022
第九十五章 冰葬 3 舊令復得
她驚叫未發,馬背上那人反應迅敏絕倫,右手勒馬,左手揚起。司倚真
伏在他右方遠處,僅僅在草間顫抖一下,那人頓時警覺,揚起了左手。由此
可見,那人左手有遠攻勁力待發,右手則尚有近距猛攻的狠招。司倚真驚叫
出來時,身子不由自主往上挺起,那人的待敵之勢已成,蓬勃圓融,渾然無
隙。
那人有恃無恐,雙手擺著待敵姿態,卻轉頭在馬前和兩旁察看草叢,似
在找尋有無絆馬勾索之類陷阱。篝火、驢子和岩石背面早已入他眼底,倒不
需再審視。
那人淡淡地道:「我過路覓個宿處,朋友不必害怕,出來烤個火罷。」
說的是西蜀口音,倒有幾分像是來路經過那些漢村的居民。
無論來者的外貌是多麼凶惡的盜匪,司倚真亦不至於驚駭如斯。的確,
她怕極了篝火旁這個人,卻又思念之極!
那人等了半晌,明知司倚真匿在一旁,也不過來搜查,向這邊說道:「
我聽妳的聲音是位娘子,妳又只有一匹驢,想是婦道人家有顧忌。這位娘子
,我鰥居多年,絕不敢冒犯婦女。妳要是不放心,也罷了。」說著緩緩放下
左手,提起馬韁,便要起行。
司倚真霍地立起。這舉動雖非動武,仍帶著培練多年的元勁,蓋因元勁
有如活物,布於頭頸四體,伺機運作,練過迴空訣之人即使息武歸農,平凡
的揮耙落鎬之間亦永遠有元勁可仗藉,乃至行住坐臥的便捷,盡能因之得利
。她一站起,那人已覺,突然躍下馬背,向司倚真藏身的黑暗大步走來。
司倚真從黑暗裡奔出,衝入篝火旁的光圈,悽聲大叫:「師父!」
江璟早已收了待敵姿勢,見她奔近,便不再進迫,站在原地定定地瞧著
她。
他以偽裝的西蜀口音說話,免得西北道上一口湘楚腔調惹人側目。但他
並未易容改裝,李繼徽已死,青派別院已從北霆莊消失,李曮治下的赤派也
再不是昔日那個赤派了,北邊再沒甚麼他的敵人,就如同再沒有故人一般。
至於他說「鰥居多年」,卻非誑語,遂寧公主死後,他即以鰥夫自居。
司倚真叫了一聲,見江璟肅定有若岩石,頓感無措。她偕唐軍兵臨玉鏡
河谷時意氣昂揚、不讓鬚眉,在各方英雄眼前跟冷雲痴對質,從面貌到言詞
俱是刀寒劍厲,群豪雖不知她來歷,亦感心折。但在師父面前,她只想做回
那個頑皮的小徒兒,只想做回那個可以示弱、可以撒嬌的女兒!
她腳步猶疑,終於忍不住澎湃心潮,撲到江璟身前,抱著師父痛哭失聲。
她撲來時江璟身體一動,欲待側身避過,終不忍心,由得司倚真一把抱
住,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司倚真的哭聲散在風聲裡,江璟右手微動
,忽然想輕撫她頭,卻強行忍住,直挺挺地負手站著,任由司倚真哭濕他衣
襟。
司倚真哀哭過久,顫抖難支,垂首跪地,緊緊抓著江璟的袍角,啞聲道
:「師父此刻一掌打死我,我便解脫了。」往日她縱然說出這等言語,亦定
是以退為進,這次卻是真心誠意地求死。
江璟冷然道:「我不殺妳。妳為善作惡有何後果,俱由妳自負。妳這條
命,也只有妳自己可以了斷。」
司倚真聽著師父的一字一句,心間如同結了千載玄冰,哭求:「求師父
……求師父為我了斷……」
江璟低下眼,望了她匍匐委頓的背影片刻,又瞧向火光外的莽荒黑暗,
道:「妳既無法自殺,我殺妳做甚?姓江的從不是替天行道的好人。」
司倚真哭叫起來:「師父若不想殺我,為何故意在無寧門留下西旌的結
盟歌詞?那不是令殷遲起疑麼?」
江璟道:「那是讓阿遲去定奪是否殺妳。他已饒過妳,我又能說甚麼?
我自己,嘿嘿,自己尚且未能一死以報無寧門!」
司倚真腦際掠過侍桐彌留面容,更加慟哭難抑,幾乎窒息,但此事必須
稟告師父,竭力止哭,仍斷斷續續抽噎,只覺師父向旁移了一步,再不讓她
牽著袍角。
她如墮冰淵,用力一咬下唇。血腥味散入齒間,稍稍清醒,便仰面說道
:「殷遲沒想放過我,他後來罷手全是因為侍桐,是侍桐……是侍桐用自己
的命,換了咱們翻疑莊滿門性命。」說到此處,只覺一顆心再次碎裂,就如
侍桐氣絕在她懷中那一刻。
江璟微微一凜:「侍桐果真死了。」喝問:「她的嬰兒呢?」
司倚真知道師父對殷家血脈極其看重,當即稟告寄養的詳情。江璟聽說
侍桐央請康浩陵來日收孩兒為徒、為義子,極輕地點了一下頭,卻不說話。
司倚真泣訴:「我無論今日之後是生是死,此刻只叩請師父:傾翻疑莊之力
撫養孩兒,等候康……康浩陵前去踐約,直至那孩兒弱冠為止。」
江璟不作聲。
司倚真強抑胸間痛楚,述說詹家集江畔侍桐捨命勸戰的經過,接著從囊
中取出黑杉令,說道:「這是從馮宿雪身上搜來的。馮宿雪落在常先生手中
,被青派別院連同檻車擲入了天留門,以渙亂城中餘黨之心。」將令牌捧過
頭頂,顫著雙手呈遞。
半晌,仍不聞師父答話,更不曾伸手接走令牌,她疑惑抬頭,只見江璟
凝視黑杉令,吩咐:「放到火焰旁照一照。」
司倚真依言將黑杉令湊近火光,讓師父端詳質地花紋。江璟凝注良久良
久,一動不動,素日瑩潤的雙眸神色變幻,一時似在溫情追緬,一時又射出
凜冽殺機。高地春寒的亂風將精鋼令牌颳得冰透入髓,師父霜白長袍、玉白
髮簪的形影也似化作冰雕。
--其實,江璟也說不清自己心緒如何。
夢中的昨日長安,暗雲低垂,華宇下、繁花間,多少重翻天駭浪,俱從
自己掌中這枚令牌而起。忽然,有許多舊景片影流過--
西旌大頭目麥苓洲垂死之時,遞來令牌那隻震顫的手,無復暗器宗師之
名。
辭別長安西旌那夜,自己將黑杉令與赤杉令往案上拍落,殷衡袖底突然
翻出青杉令,跟著擲落兩枚令牌之畔,長笑不絕。
北霆門奧衍堂前,門中叛徒率領青派別院集結,究責冷雲痴失令之事,
火光前他見到青派故人們木然的臉與殺氣充盈的肢體。
松州城北,殷衡濺在他劍鋒與半邊身子的血花如霧。
很奇怪,此刻他只覺心神靜謐無波,像是這草原上一座無名湖泊,映著
蒼穹星斗,卻未對呼嘯的狂風起過一絲回應。
他瞟了徒兒一眼,道:「把令牌放下。」
司倚真一愣,將黑杉令放在火堆旁地面。江璟揮掌激起火焰上空的飛燼
,令其托著令牌跳起,便將令牌抄在手裡,原來竟是不願直接從她手中接過
物事。
司倚真淚水已近乎枯竭,見此情景,連再哭的氣力也沒有了,只怔忡地
注視師父舉動,不覺又有兩行淚水悄然墜入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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